官家是来给司南撑腰的。
不, 确切说,官家是被唐玄骗来给司南撑腰的。
这个国家被男人统治太久了,突然出现一个地方只许女子入内, 男人被拦在外面, 势必有人闹事。
就算张衙内不使坏, 今天这一出早晚都会上演。所以,唐玄提前找来官家,帮司南造势。
官家骄傲着呢,怎么肯乖乖被两个臭小子利用?当即就要走。
然而, 唐玄那句“义父”一出口, 他怎么都走不成了。他千盼万盼才盼来这么一句, 怎么都不舍得让唐玄失望。
也不肯轻易让唐玄得逞。
正想着怎么讨些好处, 另一个小机灵鬼就迎上来了。
唐玄顺势把官家一带, 就像俩人要进店似的。
司南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郡王大人请留步, 本店只为娘子开放,郎君不可入内。”
唐玄配合道:“不是我要进, 是官家。”
司南一本正经,“官家亦是男子,不可。”
俩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 反而故意提高嗓门, 让周围的人听到。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司小东家未免太过大胆, 官家都敢拦!”
“我倒觉得小东家说得没错,官家也是男子, 自然不能进。”
“话是这么说, 官家都走到门口, 他还真能拦着?就不怕官家降罪,砸了他的店?”
众人表面恭敬,实则都在等着看热闹。当然,也有替司南着想的,悄悄地劝他。
赵祯抄着手,绷着脸,在心里骂两个臭小子拿自己当砖,乍一看真像生气了似的。
司南执起手,深深一揖,“小子给官家赔罪了,不若让郡王带您去总店,小子让人给您备一桌好的,可好?”
赵祯哼道:“谁借你的胆子,连我都敢拒之门外?”
“回官家,是您借小子的胆。”司南咧着嘴笑笑,恭敬道,“小子知道,您是位仁德的君主,从来都把百姓的疾苦放在第一位,不会因为小小的过错苛责臣民。国有国法,店有店规,若小子今日为您破了例,明日来个王爷、来位大人,小子便不好拦了。官家,您一定会理解小子的苦心,对不对?”
对你个头!
赵祯暗暗地骂了一句,面上却露出笑意,仁爱又宽厚,“好一个‘国有国法,店有店规’。既如此,我便不进了。”
唐玄绷着脸,努力演戏,“官家岂是寻常之人?这店规还能拦住您不成?”
官家摆摆手,一本正经道:“我与诸位郎君同为男子,有何特别之处?不过是姓名之中占了个‘赵’字罢了。”
司南做出激动的神色,扬声道:“官家仁爱,小子铭感五内!官家不愧为千古仁君第一人,是大宋之福,是百姓之福啊!”
这话说得情真义切,极具感染力。人群中有不少外地来的举子,当即被调动起来,操着各地乡音说着赞颂之词。
赵祯笑眯眯地朝着人群点了点头,被唐玄扶着上了马车,朝着玉堂巷去了。
做戏做全套,这顿火锅还得真吃不可了。
百姓们目送官家的马车拐出长街,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司小东家说得没错,官家真是个好官家!
司小东家也真牛逼,连官家都敢拦!
司南扬声道:“此地能为娘子们提供休憩之所,得利的并非旁人,而是诸位的母亲、妻子、女儿,不管是为了孝道还是因着礼法,都该遵守。”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就算先前有些不满的,此时也不由点头称是。
一时间,原本没打算吃火锅的妇人们,都忍不住丢下夫君,三五成群地进了店。
郎君们留在门外,一脸无奈。
大伙一合计,得了,咱们也去吃火锅吧,进不了满庭芳,还有总店,还有加盟店。热腾腾的锅子一吃,元宵节算是没白过!
司南在众人面前风光了一回,转身就灰溜溜地去了总店。
向官家赔礼道歉去了。
玉堂巷总店,雅间。
赵祯睨着司南,似笑非笑,“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算计。”
司南腆着脸装无辜,“误会,真是误会。郡王说官家爱吃贻贝,今日又是元宵灯会,小子在总店这边准备好了海鲜锅,想请官家尝尝鲜。没承想郡王会错了意,把您带到分店去了……”
赵祯呵呵一笑:“接着编。”
司南吐吐舌头,一步步挪到唐玄身后,扶着他的肩,只露出半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瞧着赵祯。
赵祯……可耻地被萌到了。
他此生儿女缘稀薄,最疼的就是这般聪明又懂得服软的小孩子。单论模样性情,司南比唐玄更能博得他的喜爱。
“不是说准备了海鲜锅嘛,还不端上来!”话虽说得凶,眼中的暖意却藏不住。
司南顿时咧开嘴,笑嘻嘻道:“这就去,马上来,小子亲自给您配菜,不让旁人碰一下。”
赵祯笑骂一句,终究没绷住。
唐玄不如司南爱说,他对赵祯的孺慕之情只体现在行动上。不等随侍的宫人动手,他便不声不响地安排好了一切。
看着眼前的方巾小料、杯盘碗碟,赵祯只觉窝心。他虽没亲生儿子,却得了如同亲子般的唐玄,知足了。
海鲜锅上桌,司南和唐玄一左一右,一个挑鱼刺,一个剥虾壳,那叫一个乖巧孝顺。
赵祯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司南在小炉子上煮了碗豆浆,拿黑陶茶碗盛了,热热地送到他跟前。
赵祯尝了一口,不由感叹:“今年寒气重,虽已立春,依旧雨雪不止,若那些孤儿老弱都能喝上这样一碗热豆浆,我便心安了。”
“臣明日便去准备。”唐玄道。
赵祯笑问:“你打算怎么做?”
唐玄看向司南。
司南默默地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叠纸,递到官家面前。
那是一份计划书,关于组建“外卖社”的,特别之处在于人员要求,妇人与孩童优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时候司南也不忘拍马屁,“小子记得,去岁洪灾,官家曾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子也想到一句,‘授人以渔不如建个鱼塘’,同郡王一合计,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赵祯看着他,缓缓地应了声:“好。”
这一刻,他突然不再纠结司南不肯做官了。虽然他没有担着一官半职,却处处为百姓着想。
而且,为的是那些弱势的百姓。
好心总是有好报的,司南在这里跟官家商量着如何帮助百姓,百姓们同时也在为火锅店造势。
有人把司南在满庭芳门口拦住官家的事写成戏文、编成段子,在瓦子里演绎,酒楼食肆传唱。学士举子们作诗词、写文章,夸司南,赞官家,一时间传为美谈。
官家得了名声,司南有了体面,这件事被录在邸报上,送往各府州县。
满庭芳火了。
尤其在女子之中掀起一波涟漪,各地纷纷效仿,辟出一些只接待女子的酒楼茶馆,生意意外的好。
满庭芳更是红火,甚至有西、南二京的贵妇人随着子侄辈来到汴京,就是为了到满庭芳瞅一瞅,转一转。
皇后曾待过的那间暖阁,成了妇人们的打卡圣地——皇后是被高滔滔请来的。
听说了司南的那个“鱼塘”计划,皇后对他更为满意,乐得给他这个脸。
不得不说,自打皇后来了一遭,满庭芳的地位顿时不一样了。在此之前,不少人因着这里曾经是歌伎馆心存偏见,这时候,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皇后都来了,谁还敢说这地方不好?
那些原本不屑一顾的官夫人,纷纷放下架子,来了一遭。而且,专点皇后待过的“凤仪阁”。
难能可贵的是,满庭芳招待的不仅有贵妇人,更多的是平民女子,只需花上二十文,点一份小火锅,就能在园子里游上大半晌。
一位村妇壮着胆子进了一次,回去就嚷嚷开了:“里面好看得不得了,火锅也忒好吃了!吃饱了喊上一声‘服务员’,就有穿着‘制服’的小闺女小伙子过来送豆浆,热乎乎的,美滴很!”
来得人更多了。
司南赚得盆满钵满。
张衙内气歪了鼻子,“不用等了,去找刘衡,把园子买下来,我看姓司的还如何嘚瑟!”
小厮颠颠地去了。
夜深了,司南正要插门,就见刘衡急匆匆拐进巷子。
司南怔了怔,迎了出去,“世叔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找刘婶子?”
他也是过年那会儿才知道,刘衡是对门刘氏的娘家侄子,当年刘衡跟司旭相识就是在这条巷子里。
刘衡谨慎地往后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找你的。”
司南忙把他请屋里,倒了盏热茶。
刘衡一口气喝了半盏,正要说事,迎头瞧见唐玄从里屋出来,不由呆了呆。
这么一呆,便瞧见唐玄只穿着家常衣裳,臂弯搭了件棉褂子,像是要睡了。
刘衡心内惊奇,慌忙行礼,“见过燕郡王。”
声音都是抖的。
“不必多礼。”唐玄倒是淡定,十分自然地把褂子披在司南肩上,语气略显不满,“不是说好了我去插门吗?怎么一眼没看住就这么出去了。”
司南温声哄:“谁插不一样?我见你在擦脚,干脆就去了,省得你回来还得再洗一回。”
刘衡听着两人如夫妻般的对话,直冒冷汗。
此时此刻,他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早知道燕郡王在,就算张衙内派人跟踪,他也得白天过来!
凭着极强的求生欲,刘衡努力解释:“我担心张升不安好心,便想着晚点过来跟南哥儿商量商量对策。”
司南笑笑,“世叔客气了,既然有事,合该派人吩咐一句,我去找您才对。”
“没那么多规矩。”刘衡悄悄看了唐玄一眼,瞧着他面上并无愠色,这才松了口气。
他今天来是为了说满庭芳旁边那个宅子的事。司南买之前刘衡就有言在先,张衙内也瞧上了,提过两次。
不过,刘衡并不打算卖给他,刚好司南也想要,并且提前付了订金。
满庭芳都开张了,张衙内那边也没啥动静,刘衡以为他死心了,正要收拾家当离京,偏巧对方就派人找上门了。
刘衡好说歹说,那小厮根本不理,一口咬定他没跟司南签契,不算数。
刘衡愁得不行。
司南并不担心,“既如此,过了二月二,府尹开衙,咱们把契签了便好。”
他知道,如果不是等着跟他签契,刘衡早就带着家眷离了京,不会等到现在,被张衙内缠上。
刘衡叹气:“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张升早不买晚不买,单等着满庭芳开了张再买,分明就是故意找茬……若是他自己要也就罢了,偏偏打着张大人的名号,咱们得罪不起啊!”
司南扯了扯刘衡的袖子,笑道:“咱们得罪不起,这不还有郡王吗?那店还有京兆郡君的份,正经的皇亲国戚,还抵不过一个三司使?”
“是、也是。”刘衡干笑两声。
他方才那样说,就是为了引出唐玄的同情,能庇护司南一二。
没想到,司南在唐玄面前这么硬气,根本不用小意逢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扯了他做大旗。
唐玄丝毫没有动怒,还给他倒了盏茶。
原来两个人的相处是这样的。
原本还替老友不值,好不容易养出个会赚钱的儿子,还被权贵瞧上了。如今看来,倒像是司南把燕郡王吃得死死的。
刘衡服气了。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只等着拖到二月二,南哥儿随我到衙门订契。”刘衡讨好地拍了个马屁,“有郡王在,不怕张升作妖。”
司南正要点头,唐玄冷不丁说:“反倒便宜了他。”
司南挑眉,“你有什么高招?”
唐玄言简意赅地说了。
刘衡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要玩个大的!
司南一口否决:“不行,这个局太大,牵扯的人太多,你在朝中本就敏感,不能让你出这个头。”
唐玄道:“我愿意为你出头。”
“到不了那一步。”司南说,“如果遇上我应付不了的人,不用你说,我就会求你帮我找回场子。现在不用,姓张的几次挑衅,哪回占着便宜了?”
“要等他占了便宜,就晚了。”唐玄语气淡淡的,周身的气势却喷薄而出,“他敢挑衅你,就该付出代价。”
“这代价太大了。”
主要是,还牵扯到别人。
“清者自清,他若果真没有丝毫差错,我也不会将他扯进泥潭。”唐玄对上司南的目光,“对于那些恃强凌弱的奸佞之徒,除去一个,便是保护了千万个。你若心软,便由我来做。”
司南又又又一次被这个男人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