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司嗔嗔递了病条给钦天监监正,然后一脸苍白,佝偻着腰,满面愁容的回了司家。
气的钦天监握着手里的烫手病条,撕也不是,还也不是。
要说这司嗔嗔啊,虽一无是处,凭的一油嘴滑舌,芝麻点大的小官,在这朝野里也还是混的如鱼得水,虽不能升官,不加俸禄,但文武百官无人打压他,倒不是因为他官小不屑一顾,要知道,即使是九品,能在京城上任,还是在清闲的钦天监里呆着,那也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差事。
且不说和帝王妃子们时常打赏,就是那面子上,也是十分好看的。
只不过,说到底是因为这司家和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罢了。
不然,哪能让司嗔嗔过得如此舒坦,顺风顺水一年,无人问津?
钦天监监正想起如今走马上任,比昔日的老狐狸还要不好对付的温启华,就觉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比见了武帝还要头疼。
答应了司嗔嗔吧,得罪温启华。
不答应司嗔嗔吧,还是得罪温启华。
得了,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这般操心操命?
说起来,司嗔嗔也是时候升官了。
可惜此人胆子极小,明里暗里的提点了几次都无动于衷。
害得他连告老还乡都不能,上有君王,下有温启华,这过的都什么破日子?
钦天监监正愁的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上朝时,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吹过去,就升天了一般。
武帝对于司嗔嗔的告假不以为然,左右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又是个无关紧要的职位,告假倒是无所谓。
反倒是温启华,脸色在听到告假二字时,难看的几乎冻伤了站在周围的官员们。
且不说那朝堂如何风云涌动,京城闹街的主干道上,却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易容了的司嗔嗔和闵笙二人,仿若两个古道仙风的得到真人一般,在新开的算命馆子里慢条斯理的泡茶对弈。
求知馆,不知道的听起来以为是个书阁,实际上却是家算命馆子。
馆子不大不小,两个大师坐镇,规矩是一日只算十人,一个问题五百两银子。
平民百姓们拉长了脖子张望,好奇的心痒痒,无奈荷包羞涩,即使再如何求知欲旺盛,也不敢踏进这求知馆半步。
第一日,无人问津,但是却不出司嗔嗔和闵笙所料。
这样的算命馆子,摆明了就是只给达官贵人所用,但初出茅庐,难免让人生疑和警惕。
虽两人仙风道骨的自顾自的泡茶对弈,如逍遥人间的仙人一般,但还是能感受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打量和试探。
次日,求知馆里来了第一位客人。
闵笙慢条斯理的泡着尝着桃花酿,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司嗔嗔目光淡淡的开口,“可是来求知?”
那戴了帷帽,身后站了十个婢女,门外守着三十个护卫的粉裳女子原还有些迟疑,待打量完闵笙和司嗔嗔后,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是。”
司嗔嗔拿出签筒放在一旁,温润道,“所求何事?”
“如何退婚。”隔着帷帽,女子的目光紧盯司嗔嗔。
司嗔嗔面色不改的伸出手,坦然磊落的让人莫名信服。
女子了然的拿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郑重其事的放在司嗔嗔手上。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因果相报,在下乃修行之人,不能提供阴损招数,坏人命数,因此,姑娘便自毁名声,浴火重生罢。”
司嗔嗔收下银票,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血落玉佩时,温启华那张分崩离析的脸。
女子浑身一颤,眼里又是释怀又是不甘。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能如此吗。”
司嗔嗔再次伸出手,目光里没有半分情绪。
女子将一千两银票递了过去,身上,已没有来时的焦虑和不安。
“只能如此。”司嗔嗔没有感情的冷淡声音,将这女子的一生,一锤定音。
女子淡然起身,微微颔首,施施然离去。
闵笙放下手里的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才能如此冷静到冷血。
人性都是自私的,那女子要退婚,并不是没有完全不吃亏的办法,可她竟然生生的要那女子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可知,她是谁。”
闵笙背后一凉,是啊,这里是京城,并没有任何简单的人物。
“兵部尚书的独女,被武帝赐婚给老鳏夫刑部尚书。”
司嗔嗔想起武帝的阴险用心,忍不住冷笑。
兵部尚书忠诚了一生,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武帝担心上门女婿,又担心兵权,便让一直不安分的刑部和兵部绑在一起,为的,可不就是一起拉下。
“是我想的简单了。”
闵笙黯然,他的确不适合风云诡谲的京城,也…不能真正的为她做什么。
“任何办法都行不通,这已经是伤害最小的办法,她自己心里早就晓得了,但却偏偏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不过是把她心里想的说出来罢了。”
司嗔嗔挖了挖耳朵,目光里是不容忽视的冷漠。
她何德何能拯救苍生,武帝当政,多少无辜百姓苦苦挣扎,那女子到底是贵门千金,能有多惨呢?
香风袭来,脚步声虽然清缓,却也暴露了来人是女子的身份。
闵笙重新拿起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请坐。”司嗔嗔少了几分严肃,语气随和。
中年女子从善如流的落座,目光清扫了下倚窗看书的闵笙后,这才把目光放在摆弄乱糟糟签筒的司嗔嗔。
“师弟疲乏,今日乃在下坐馆。”
中年女子端庄一笑,保养得当的脸上,一丝岁月的痕迹都找不着。
“如此,我也不拐弯了,宅中近日接连着没了几个胎儿,是以,前来求解决的法子。”
说完,一万两银票,轻轻地放在司嗔嗔手旁。
司嗔嗔平静的收下银票,目光里没了开始的随和,反添了几分冷意,“这等小事,夫人随便找个寺庙大师前去驱邪便可。”
中年女子闻言,笑意更深,“实不相瞒,家中相公不信鬼神之说。”
“夫人可想清楚了,确定要解决。”
司嗔嗔压下心中的不舒服,语气却不可避免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厉音。
中年女子的笑意僵在脸上,似是回忆自己是否漏了什么一般,娇美的长眉染上了三分狠辣。
司嗔嗔也不多言,她虽不信鬼神之说,却信因果相报,她此生不求如何,只求问心无愧,不害无辜性命。
“高人还请支招。”中年女子恢复笑意,声音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司嗔嗔垂下眼帘,“夫人心中已有答案,无需在下多言了。”说完,把方才收下的银票,还给了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然,她有千万种法子解决,可就是担心不够缜密,才来听听别人的说法。
司嗔嗔的冷淡和平静,更是让她觉得,此人一定是隐居的高人,闲得发慌了才来红尘逛逛,不然,一万两,任凭再何等修德高超的大师,也不会收下了又换回来。
这般一想,中年女子便自信许多,既然是高人,定看出了她的计划,原也只是不确定罢了,既然高人说了没问题,那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此番叨扰,这银钱就留下喝茶罢。”
中年女子心情愉悦,司嗔嗔也没有再推脱,目送中年女子离开后,这才收下银票。
“好大的手笔。”闵笙忍不住咋舌,虽他觉得银钱乃世间最俗的东西。
司嗔嗔揉了揉眉心,不耐道,“京城首富的夫人,你说手笔大不大。”
闵笙一拍大腿,后知后觉道,“那干脆打劫算了。”
“首富的靠山是户部。”司嗔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深深地觉得闵笙真的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最好代表。
“……”
“不过她也是个可怜的,虽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嫡母厉害,她的肚子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尽管她把身边的丫头都开了脸,却也都是生不出的,倒是嫡母安插进去的一个接一个怀了孕。”
闵笙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刚才那位夫人言中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没了……
“一个从小受尽折磨,嫁人后还被这般折辱的女子,哪能还是个善茬。”蓦地,司嗔嗔想起偌大的温家,却是少见的一夫一妻。
孩子……
司嗔嗔的眸子黯淡下来,她曾经也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可…当她知道哥哥的秘密后,她就害怕有孩子,不得不喝了一年的避子汤,原,在知道秘密后,她就该和温启华和离,可她舍不得啊,本就是两情相悦,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何放得下,可当哥哥铁了心要那样做时,她再舍不得,都不能拿温家几千条性命去赌。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耳尖的闵笙在认出脚步声后,脸色顿时便是黑的彻底。
陷入回忆的司嗔嗔并没有意识到,温启华已经走到了跟前。
“司嗔嗔,开馆子骗钱该当何罪。”
熟悉的低沉声音,从耳朵钻到每一个毛孔里,惊的司嗔嗔慌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闵笙抿紧了唇,拂袖离去。
她和他之间的纠葛,他从来就,插不进去。
“温丞相此言差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司嗔嗔不敢看温启华的眼睛,只得捏紧了袖子里的荷包,热乎乎的一万四千两银票,绝不能给温启华发现。
温启华大步上前,直把司嗔嗔逼到角落,两人呼吸近在咫尺,互相被彼此的呼吸乱了心神不自知。
“司嗔嗔,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炽热的呼吸卷走了司嗔嗔所有的意识,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司嗔嗔,如果你想,可以回来。”
温启华眷恋的握着司嗔嗔瘦削的肩头,只觉得心,该死的疼。
一面对她,他总是这样不可自拔的卸盔解甲。
“我不想。”恢复理智的司嗔嗔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的吐出。
温启华的呼吸仿佛凝滞了一般,连带着空气急促骤降,把两人冻成了冰雕。
“自欺欺人该当何罪。”
温启华克制着胸口翻滚的怒气,反复的跟自己说,再给司嗔嗔这个蠢女人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司嗔嗔淡淡的看着温启华黝黑的瞳仁,疏离道,“律法上,没有此条,温丞相若是看我不顺眼,杀了便是,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