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在医院工作了几个星期，尚轶就已经对这个地方有了熟悉的感觉。
不算大也不算清澈的人工湖，有些贫瘠枯黄的草坪，有着暗绿色叶片的树木，这里的一切都带着第九区独有的颓废破败的感觉，不过这也恰好是尚轶所熟悉的感觉。他沿着长廊一直走向了于翊的办公室，最后在那扇半掩的门外停下了脚步。
钟榕和于翊有不少的联系，这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她对尚轶所说的那番话，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疑惑。
在推开这扇门，与于翊面对面之后，自己到底能够得到什么答案？
“你在等什么吗？”一个声音在尚轶的身后响起，随后，于翊伸出手，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我听说了你在第三区的事情，进来聊聊吧。”
显然，于翊已经把尚轶的犹疑看在眼里了，不过他并没有指出来，面前的这个人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能够维持这种耐心和善的态度吗？站在一个同行的角度，尚轶偶尔也会对于翊的心境感到些许的好奇。
和几天前尚轶到这里来时的样子差不多，于翊的办公室看起还是那副整洁舒适的样子，不过尚轶有意多看了一眼那排书架上的照片，却并没有在其中找到那张熟悉的研究所照片。留意到尚轶的目光，于翊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相框，将它立在了桌上：“我想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吧。”
木质的相框之中存放的正是尚轶启程之前见到过的那张研究所的照片，随意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尚轶将目光重新放在了于翊身上：“你曾经为这个研究所工作过。”
“你到这里来找我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向我陈述你的发现吧，”于翊用坦然的态度默认了尚轶的说法，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想知道什么？”
钟榕面对尚轶对过去的的疑问表现出来的态度总是抗拒和回避的，她不愿意告诉他任何东西，就好像她不打算让他知道任何过去的事情，而她自己也不想对过去有任何回忆一般。但于翊不同，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让尚轶觉得自己或许确实能够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想知道……你和钟榕到底在多久以前就认识了，”尚轶不知道哪个问题是真正关键，能够让自己得到重要信息的，所以他只是随便挑了一个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你和她仅仅只是同事的关系吗？”
“因为她是那个一直照顾你的人，所以你对她的消息也更在意一点吗？虽然身为治疗师的你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看护别人的角色，但对于照看你的人，你还是会产生类似于亲情的感受……”即便面对着尚轶的追问，于翊仍然以治疗师的身份分析着他的心理，在他开口反驳之前，于翊收住了话头，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我们是在研究所共事的时候认识的，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她的丈夫，或者说，曾经是她的丈夫。”
或许是什么人的妻子这个身份和钟榕在尚轶脑海之中的形象偏差太大，在惊讶之中，他不由得皱紧了眉。不过很快，他又想起钟榕有一个女儿，她结过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如果于翊曾经是钟榕的丈夫，甚至还是钟琪妤的父亲，整件事情的诡异程度却一点也没有减少，毕竟这样一来，于翊就成了一个放任自己得病的女儿被关在医院狭窄病房里的失职父亲。就在几分钟之前，尚轶还曾经好奇过于翊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维持这种亲切耐心的样子，现在看来，他只是暂时没有见到于翊冷血的那一面而已。
“不必这么惊讶吧，任何人都有过去，婚姻曾经是我生活之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同时这段过去也造就了现在的我，”说起自己的过去时，于翊身上的气质反倒少了一点疏离感，平日里他的身份是治疗师，但现在，他倒更像是一个愿意向年轻人分享自己过往经历的长辈，“钟榕是我人生之中给了我最深影响的人，而我的女儿，是我遇到过的第一个让我觉得束手无策的病人。”
尚轶所熟知的那个钟榕是第九区医院的负责人，一个费心要将自己身上人类感情一点点抹去，大部分时候给人值得信赖的感觉的女人，但在于翊记忆之中的钟榕，则有着一个不太一样的形象。
在位于第三区的研究所建立起来的时候，那栋位于半山腰的建筑之中几乎聚集了议会每一个管辖区具有充沛的热情，同时又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有所建树的年轻人。
在这群人之中，于翊的年纪和资历都不算小了，许多人敬重他，将他称为“前辈”。刚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年轻人们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掩饰不了的野心，未来的道路刚刚在他们面前展开，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热切地希望着自己可以在这里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
至少在他们到这里之前，召集他们的议会给出的承诺就是如此，根据议会的说法，在这里诞生并最终完成的项目将会影响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他们短暂的生命将在不朽的创造之中得到永生。
不过在研究所之中，最活跃的人并不是那些年轻的研究员，而是和于翊同龄的钟榕。
来自于第九区的钟榕给人的感觉和人们对那座城市的印象并不相同，她提出的建议总是新奇，甚至是激进的，她完成自己工作的效率和质量也远远胜过任何一个研究所里的人。
在于翊看来，这个女人就好像在拼命地想要证明什么，又像是确实相信了议会的承诺，想要让自己的贡献成为永恒机器上的一个齿轮。
他们两人的专业领域有所交集，这是于翊最先注意到她的原因，但很快，她身上那份没人能够忽视的野心就成了真正吸引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