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可能互相理解,那该多好。
尚轶很少遇到带着秦彦的这种说法找到他的情况,但他知道对方这么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秦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念,尚轶的存在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听众。秦彦在尚轶眼里向来是个心理还算健康的人,他看不到对方身上有什么人格缺陷,而许多常见的神经症,像是强迫症或者恐惧症,在秦彦的身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但秦彦表现出来的状态却总是让人找不出漏洞,这也是他能拥有这么多拥护者的原因。过去的尚轶总是有点担心秦彦身上的这种近乎完美的状态会不会是一种伪装出来的结果,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份伪装势必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现在看来情况可能要更加复杂,秦彦不仅仅只是带着伪装生活而已,他还打心眼里信奉着某种观念。
如果那种观念是正确的,那还好办,但依照尚轶的经验,有着某种固执的念头,希望别人理解自己的家伙,大多坚持的都是错误的观念。
“你应该也知道,理解是一种少见的东西,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有着不同的想法,不过我还是会尝试,”即便不抱希望,尚轶还是只能顺着秦彦的话头说下去,“实际上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医患关系,就建立在一定的理解上。”
“我想知道在你看来,议会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让尚轶心头一惊,毕竟在不久之前,郁森留下来的那个长相酷似莫奕白的人工智能才刚刚问过他一个几乎一样的问题。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尚轶除了不动声色地接话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议会的存在?议会代表着一个我们共同维护的真理……”
“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令尚轶没想到的是,就连代表着议会的秦彦也并不接受他的这个不出任何差错的答案,“在我看来,议会代表着秩序,我是说,绝对的秩序。”
再次打开那个系统,唤醒了屏幕上那个和莫奕白相似的人工智能时,尚轶借用了秦彦的答案。
“这个答案合格了,是的,议会代表了秩序,”代表着系统的女孩一板一眼地说着,之前错误地在尚轶面前暴露出了自己有自我意识的那件事似乎还让她耿耿于怀,“绝对的秩序会抹消人的思想,同化人的个性,议会在他们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
尚轶最开始还以为郁森和议会处在敌对的状态,毕竟如果他真的全心全意为议会服务,就没道理会在私下里隐藏一个这么古怪的系统。这下看来即便他对议会没有好感,但在某些观念上,他却和议会的核心人物有契合的地方。同样的观念还会带来两个截然不同的目标吗?尚轶想,真正的问题或许在于秦彦认同议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秩序,而郁森则认为这种秩序带来了巨大的恶果。
人与人之间没法互相理解,即便有为数不多的共识,到最后也会走向歧路。
“郁森就是因为这样的固执送掉了性命吗?”尚轶并没有对女孩的话有什么评价,反倒是提及了另一个问题,“他曾经是一等公民,他的儿子曾经有光明的未来。”
“他为值得他付出性命的事情献身,”女孩愣了愣,然后气鼓鼓地给了尚轶一个模糊的答案,“你什么意思?”
尚轶看了看这个女孩,并没有说下去。
观念的争斗从来都没有谁对谁错的道理,固执的人总是有偏颇之处,在你死我活的争夺之中,只有死亡和对抗是唯一真实的东西。尚轶知道这样的理想给了一个人活着的真实感,但他也知道,有太多的人为了这种片刻的真实感而甘愿赴死。
目前的他还没法对这种理想感同身受,他只能分析,试着去理解已经死去的郁森曾经的念头。
“说说你的名字吧,”思索着这样的事情,尚轶开口的时候却说出了一个和自己的想法完全无关的问题,“我们之后交谈的机会还很多。”
“下一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的女孩也决定以相同的态度还击尚轶,“黑街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虽然已经对郁森提问的内容有了一点预料,但这个和刚才议会的问题如出一辙的提问还是让他一愣。按照前一个答案的模式,尚轶很快就用讨巧的办法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回答:“黑街的存在意味着混乱。”
“这个游戏不是这么玩的,秩序的反义词是混乱,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这么简单?”女孩不满地否定了尚轶的回答,“你得想想你认为正确的答案才行,猜测我的创造者有什么样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尚轶觉得这个办法还是行得通的,只不过目前的他还没有摸清楚郁森的思维模式而已,他不一定要理解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但通过复原对方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就有很大的概率能够猜到对方的想法。当然,弄清楚这个操控着系统的人工智能的思维模式也很重要,这个形似莫奕白的女孩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或许有固定的程序限制她直接说出答案,但想要旁敲侧击地问出点什么,却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没有提示吗?”
“越是了解黑街,你就越是有可能答对……”女孩好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识趣地收住了话头,“我能说的只有这个。”
“那么,我应该去了解黑街的哪方面?”
“我要走了!”发现自己还在被套话,女孩抬高了声调连忙抛出这么一句话,但又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关闭电脑,“我的名字……是诺亚。”
“什么?”
“没什么!”女孩的态度又忽然强硬了起来,“下一次,你得想好了再来找我。”
屏幕这下终于彻底陷入了黑暗,没有套到自己想要的话的尚轶却只是看着漆黑的屏幕,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