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白做了一个梦。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还从来没有做过梦，对于一个机械构成的大脑而言，做梦实在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一直以来尚轶和林舟都坚持把她当做是人类，但这些她缺少的东西却一直提醒着她，她的本质不过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遇到了诺亚之后，莫奕白脑海之中空缺的那些部分终于被填补上了，不过她没有想到随着这部分记忆的补充，一些她原本没有的能力也回到了她的身上。
睁开眼的时候，莫奕白见到了一张熟悉但又陌生的脸，说那张脸熟悉，是因为她在某一瞬间将对方认成了尚轶，说那张脸陌生，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比尚轶要苍老憔悴得多。那人坐在一张书桌前，似乎正在专心整理着某项资料，而她站在黑暗的阴影之中，仿佛只是一个闯入了他世界的旁观者。
“你肯定有什么想问我的，”就在莫奕白以为对方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时候，那人忽然开了口，“说吧。”
在对方说完这句话之后，莫奕白发觉周围的光线亮了很多，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却听到了清晰的齿轮转动声。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只是金属的骨架而已，没有皮肤，没有外壳，这下的她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机械了。
她感到恐惧，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现在仍在梦境之中，眼下的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个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尚余光，而她在梦境之中回到的地方，正是她被创造出来的实验室。
“我……”莫奕白知道自己应该有很多话要问尚余光，但到头来，她只想得起来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到这里来？”
“这种事你应该问你自己。”
“可是是你创造了我，你应该知道所有和我有关的答案。”莫奕白不擅长和人针锋相对，但在面对这个自己的创造者的时候，她却感到了一阵陌生的怒意。
“既然你不熟悉人类的梦境，那么我就提醒你一下，梦是一种短暂的东西，你真的要把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愚蠢的问题上吗？”尚余光是傲慢自大的，他有一双总是带着倦意但又不露破绽的眼睛，“你好像在告诉我，我创造出来的东西是只能扔进回收箱里的残次品。”
“我根本就不想以这种可悲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莫奕白紧盯着尚余光，她向前走了几步，随之而来的机械声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本质，“为什么要创造我？”
“我研究的成果需要一个隐蔽的藏匿点，没有什么比把它交给一个看似是人类的东西携带要更不容易被人察觉了，”尚余光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因为我需要你，而我也有能力这么做。”
“如果我只是一件工具的话，为什么你还要给我自我意识和感情？”
“越是像人类，你就越是能藏进人堆里。”
“如果你想让我像人类，为什么我身上还有那么多的机械部件被放在别人很容易看到的地方？”
“因为你不是真的人类，我想得有什么东西提醒着你才行。”
“你根本就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眼里，是吗？你根本不在乎……”如果尚余光这么说话是为了激怒莫奕白的话，他的目标已经实现了，莫奕白在说话之间已经站在了他的桌前，她双手撑在他的桌上，高声地质问着他。
“准确地说，你不算是一个‘人’，”尚余光毫无危机感地继续试着激怒莫奕白，“你所有的感受都是模拟出来的，我为什么会在乎？”
莫奕白一把攥住了尚余光的衣领，他手里的咖啡被打翻在他的白大褂上，不过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怎么？你还懂得生气吗？我得把这个结果记录下来。”
“我不是什么机器，我有自己的情感，就和你一样！”莫奕白受够了被当做是一个愚蠢的实验对象，她盯着尚余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你做的那些事让我承受了痛苦，你凭什么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
“你觉得你是人类吗？”尚余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扬起了眉。
“我是的，我当然是，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两样，”一直以来积蓄下来的情绪终于冲破了莫奕白的心理防线，她的双手隐隐颤抖着，但她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我不想做你的工具。”
“如果你真的觉得你是人类，那么你该做的不是找我寻求答案，而是要让你自己相信，”尚余光那些嘲笑和随性的神情都渐渐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他认真地看着莫奕白，说完了自己余下的话，“现在，回去吧，有人在找你。”
“你说什……”
梦境的中断毫无预兆，一连串的门铃声把她从实验室拽到了中心区的一间顶层公寓之中，她从混沌之中猛地清醒过来，觉得似乎能够隐隐听到自己大脑运转过度的嗡鸣声。面前书桌上的书籍还停留在她之前看到的页数，她似乎坐在窗前读书，却不知不觉之间进入了那个奇怪的场景之中。
她打心眼里希望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发生，这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
“你在吗？”门外的人在按过门铃之后，又通过留言装置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莫奕白的耳边，那个声音属于尚轶，“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莫奕白急切地想要寻求一点真实感，她走过去替尚轶开了门，脸上的疲态却难以掩饰。尚轶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做了一个梦，抱歉，这么说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莫奕白先是迷迷糊糊地说出了实情，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侧身邀请尚轶进门，“请进吧……或许我们是应该聊聊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