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忘了自己多久没和真正的家人待在一起，在一段时间里她曾经把钟择和自己组织里的人当做是亲人，但事实证明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信任是一种十分诱人但又危险至极的东西，她有的时候会担心自己受到伤害，但说到底，她仍然需要这种情感上的联结。
久别重逢的一对母女驱车去了这座城市的郊区，远离了忙碌的街道之后，呈现在她们视野里的是一大片工业区。嘈杂的机械运转声落在人的耳中会渐渐变成一种共鸣着的协奏，如同兽类呼吸时发出的风声。
车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开着，一直到了工业区的深处，一个玻璃和钢材构成的建筑面前才停下来。林舟看得出这是一个水栽培的工厂，不需要阳光和土壤，这些植物也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最终被收割下来，用来供应给中央区的人们。
“这里曾经是一个公园，旁边是这座城市仅剩的一座游乐场，”女人盯着工厂的玻璃，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高大的烟囱，“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们家就住在那边。”
林舟只是沉默，她已经认不出这里了，倒不是说她是个健忘的人，而是这里早就已经不剩下半点她过去生活过的痕迹了。和大多数议会成员的子女一样，她的学生时代得不到太多的娱乐时间，她还记得那座游乐场，那些会发出吵闹音乐的游乐设施从来不是她的玩具，只不过在觉得沉闷的时候，她会坐在游乐场的椅子上，注视着那些脸上有笑容的人们。
这种方式从来不管用，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嫉妒这些人能够这么轻松地获得快乐。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找回一点以前的感觉，说来可笑，其实不管是这个地方，还是我们，都已经不一样了，”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落寞，“为什么要回来？”
“我必须得回来。”让林舟到这里来的最大原因大概是尚轶决定离开第九区，当然，内心深处她自己对这个答案也并不满意。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觉得在这里你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女人拢了拢自己外套的衣角，转头看着林舟，“你这么做很危险，先不说秦彦，在你离开之前，这座城市就有不少的人想要你的命。”
“但我不还是活到了现在吗？”林舟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在回想起对方不是自己的敌人之后，她才重新放轻了语气，“我不能像一个逃兵一样远远地躲开。”
“你以为这里是战场吗？我会帮你离开，你需要什么？钱？在别处定居的住所？”女人皱着眉伸手找林舟要她的通讯器，“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去任何地方的钱，你必须得保护好自己。”
林舟知道自己身上可能有不少的改变，但在她眼里，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多少变化。当然，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面容也不像以前年轻了，但骨子里，她还是那个没能做出勇敢决定，最后把所有的期望和遗憾都寄托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母亲。
关于自己的母亲，林舟能够了解的只是一些只言片语，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出自议会的另一个家族，有过一些年轻叛逆的举动，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家里的安排，成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妻子。或许她的一生原本应该有巨大的成就，但现在她唯一能够在人前提及的头衔，就是议会下一任领导者的母亲。
她爱自己，林舟知道这一点，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担心林舟在中央区遭遇危险。
“我需要的不是钱，说真的，我就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那你想要什么呢？去报复你弟弟吗？抛开你们两个人之间的血缘，你也不应该去动他，他维护了议会的平衡，”虽然一直表现出厌恶秦彦的样子，但女人其实对他没有那么绝情，“你知道议会是什么样子，一群人想要钱，一群人想要权力，一群人两种都想要，他是为数不多能够同时应付这三种人的人。”
“而且他不光能维护局面，还有无懈可击的公众形象，议会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像他那样可以把自己完全奉献给自己岗位的人了，是吗？”林舟知道女人想说什么，对于议会来说，秦彦已经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我的仇恨大概已经没有集中在他身上了。”
“这样最好，我希望你能遵循自己的愿望活着，你值得拥有我没机会得到的人生……”女人明显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你还是不愿意走，为什么？”
“我想证明我离开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妈，我要知道我走到现在的意义，”林舟能够给出的也只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她心中仍然有迷茫，所以她要回到自己最开始做出选择的地方，“否则……或许我真的应该死在秦彦的枪口下。”
几年前秦彦对她开的那一枪给她留下的伤口已经早就愈合了，但还是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一直纠缠着她，让她不敢停下脚步。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就回你的学校看看吧，我是说，那里有很多你的熟人，”女人叹了口气，站起身，看起来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只说了自己应该说的那些话，“他们或许能给你一些帮助，不管是什么样的帮助。”
“我明白，”林舟想了想，还是给了女人一个拥抱，“我会去的。”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会因为我而惹上麻烦，我其实本来就不该来见你，”女人像一个普通的长辈一样摸了摸她的长发，回到车边，打开了车门，在独自离开之前，又重新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舟，将所有的情绪都咽回了肚子里，“我希望我们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