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林舟其实不清楚这个女人掩盖自己的面容究竟是为了挡住自己脸上的伤疤,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又或者两种目的兼有。在暗处的她只是耐心地等着,看接下来事态会怎样发展。
虽然这是属于钟择的酒吧,但他并不常使用这里的设施,原因不用细想也能猜到,以他的情况很难触碰到这些装置。许多人都认为这里是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一个收集交易情报的场所,这个地方可以是任何一个有聚集人群作用的店面,选择酒吧不过只是为了符合黑街的气氛而已。但事实是,这家酒吧的吧台后拥有一套完整的机械装置,使得钟择即便没有实体也能够胜任调酒师的身份。林舟曾经见过他使用这些装置,但在有客人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展现自己的调酒技巧。
这个女人是钟择以前认识的人,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还不仅仅只是泛泛之交。
长久没有使用的机械臂在运转的时候偶尔会发出刺耳的声响,钟择在吧台后操控着它们将饮料混合摇晃,最后在玻璃杯子里盛上了一杯鲜血一般深红浓稠的酒,又朝里面扔了几枚冰块,这才将酒杯放到吧台上。女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才从酒吧的角落走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那杯酒里的冰块缓慢地融化着,但她并没有试着品尝它的意思。
“我很抱歉,我们都很抱歉,”女人的表情很平静,但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却攥紧了自己的那条丝巾,“你是所有候选人里最优秀的那一个,本来不应该落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要道歉?那只是一场意外而已。”钟择和她对视着,眼睛里没有憎恨或者缅怀。
“意外?”女人脸上的平静很快就绷不住了,她抬高了声音差点站起身来,很快就又悻悻地坐了回去,“当然……意外。你真的甘心失败吗?你原本可以不用离开的。”
“我没有失败,离开也只是我自己的选择,”钟择的回答总是冷静的,换做是谁都没法将失败者的身份与这个人的形象放到一起,“比起过去,我更喜欢我现在的状态。”
人人都觉得钟择没有了身体之后要面临的是诸多不便,他的行动受到了巨大的限制,而在战斗或者自保的方面,他的能力也接近于零,但在他自己看来,这件事却似乎利大于弊。
站在女人面前钟择的影像看上去很清晰,如果不伸手去触碰,别人甚至很难发觉这只是一个虚拟的投影。没有了人类身体的人不会再受伤,也没有任何因为情绪失控而失态的可能,只要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大脑,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钟择就是永生的。至于战斗实力方面的问题,虽然黑街是一个实力至上的地方,但在任何地方,一个强大的领导者所依靠的其实都是聪明的头脑。
站在钟择的角度上来看,或许他得到的东西,确实要多过他失去的东西。
“跟我回去吧,别人可能忘了你,但我一直在想办法,你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女人总算扯下了所有自己用来遮掩的借口,她紧盯着钟择,仿佛想要从这幅虚拟的皮囊之下找回一点人类的感情一般,“这里只是一个给老鼠藏身的阴沟,你的未来根本不会在这里!”
“现在这里是我的家了,在这里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钟择的声音没有动摇,“别再到这里来了,你会惹祸上身。”
“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女人皱紧了眉,“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我看不到,我也想不明白……”
在她情绪失控,冲上前来想要触碰这个虚无的幻影之前,钟择的身影就骤然间消失了。整个吧台附近的灯光都熄灭了,他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一切都表明了他送客的态度。女人似乎还想再做点什么尝试,但理智以及身份给她带来的矜持还是阻止了她,最后她只是站起身,带着满脸的不甘走出了酒吧的大门。
林舟知道自己窥探到了钟择过去生活的冰山一角,失去身体,变成现在的样子并不在他自己的期望之中,但他满意自己的现状,并且已经和过去划清了界限。
这样的信息并没有打消林舟的疑问,反倒是让她对钟择的过去更好奇了,与此同时,她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一件事,对于钟择而言,黑街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在这里驻足的东西?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做这样的事情,”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林舟吓了一跳,无人机悬浮在她的身后,传出了钟择的声音,“如果你想要依靠偷听来打探消息,那么唯一的准则就是不要被当事人抓现行。”
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被钟择知道得一清二楚,林舟知道自己没有狡辩的余地,所以她只是老老实实地认了错:“抱歉,我不会再对您的过去好奇了。”
她知道这是一句谎话,而钟择可能也知道,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个简单的命令:“去把吧台收拾了吧,别留下任何她的痕迹。”
虽然刚才钟择一直没有表露情绪,但从这句话里,林舟却听出了一点一刀两断的决心。带着困惑,她没有多嘴,径直走向了吧台,但在动手收拾之前,她忽然发现那杯盛着深红酒液的高脚杯下面,压了一张薄薄的名片。
这大概就是那个女人做出的最后一次尝试吧。
好奇心驱使着林舟伸手拿走那张名片,但藏在吧台下的机械臂动作比她要快得多,一簇淡蓝色的火焰从机械臂类似于人类手指的指尖窜出,点燃了那张纸片。在火舌的舔舐之下,名片很快就带着女人渺茫的希望化为了灰烬,吧台的桌面之上,只剩下了一小团焦黑的痕迹。
齿轮转动的声音缓慢响起,机械臂很快回到了吧台之下的黑暗之中,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