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浮毫不意外的睡迟了。
他起床的时候差十分钟八点,这么多年晨跑的习惯在分手之后的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简直毁于一旦。
走进浴室的陈浮摸着自己下巴上冒出来星星点点的胡茬,一边拿起剃须刀剃须,一边微微唏嘘了一下,心想再睡两天差不多睡饱了,也该恢复原本的良好生活习惯了。
说起这个,失眠简直是人类的阶级敌人,应该被毫不犹豫地彻底消灭。
“醒了?”
在陈浮洗碗脸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好从外头跑步回来,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换鞋子的季迟仰着头向后看他。
“正好八点,从我和你接触之后就没看见你早起过,但明明你晚上都睡得那么早。”
陈浮说:“旁边有换鞋凳。”
“我就喜欢坐在地上换鞋,这你也要插手吗?”季迟已经换好了鞋子,他将给陈浮带的装有咖啡和面包的纸袋子放在桌子上,冲陈浮呲了一下牙。
“--注意一点形象。”陈浮表示,“我早上确实起不来没错,你想说什么?”
“得了,两个□□要注意什么形象,该看的不该看的不都看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了……”季迟简直忍不住“呵”了一声,然后他稍微正经地说,“我想说你该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检查了。为了生命安全,早做预防。”
“我预约过了,预约的时间在半个月之后。”陈浮漫不经心说,他拨弄了一下纸袋,从中拿出咖啡以及面包,他喝了一口咖啡,有些难以忍耐地皱起眉头,然后对季迟说,“我喜欢喝这家店隔壁一条街那家名为星期的咖啡店的。那家的咖啡比较纯正。”
“我知道啊。”季迟说。
“那?”陈浮稍稍有点意外。
“我又不顺路,你想喝那家店的咖啡自己去买不就好了?再说外面卖的咖啡味道不都那样?我们昨天睡前不才讨论过礼貌的问题吗?现在正是发挥你礼貌技能的好时机!”季迟从兜里摸出手机,无所谓说。
“……”陈浮竟然无言以对。接着他稍微把自己的不满说得明白一点,“不太一样,这家店的额外难喝一点。”
季迟这时候已经从网络上翻到了那家店的外送电话,他忽略陈浮那句“咖啡不好喝”的不满,将手机翻转,把界面转给陈浮看:“来,外送电话,先生请拨号。”
陈浮看了看对方手机上的号码,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杯咖啡。
他说:“……我猜你没有喝过这一家店的咖啡。”
“我确实没有。”季迟说,“早上喝咖啡才不是什么健康的生活,我只喝牛奶。”
陈浮夺过了对方手中的手机,将自己手里的咖啡硬倒了一口进季迟嘴里!
季迟:“喂喂喂--咕噜--唔……”
中间的那一声是他吞咽咖啡的声音。
他吞了一口咖啡下去,砸了砸嘴,足足三分钟之后,他对陈浮说:“这家店的咖啡……为什么只能喝出糖和水的味道?”
“呵呵。”陈浮。
季迟感慨:“你已经足够虚伪了,可这家店的咖啡居然难喝得让你都虚伪不起来了……太厉害了……”
“……”好像又有了什么不对劲的模样。陈浮。
他没好气说:“你的开锁匠呢?一大早起来就光跟你贫了。”
“看。”季迟伸手指了指屋子后边窗户外头。
陈浮去厨房的窗户前看了一眼,他费力看了半天也没透过景观河和树木的遮掩看出什么,还是离开室内走到后花园中,才从掩映的树木里看见正有一个人埋首在门前,努力开锁。
但那个穿着衬衫与西装裤的健硕的背影非常眼熟。
陈浮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辨认出了那是谁。
他再回到客厅:“怎么是尼克过来帮你开门?他那边没有你房子里的钥匙吗?”
“之前有放一把在他那边,不过跟你这里一样,忘记带了拿走了就再没记得拿回去。”季迟说。
陈浮表示理解。
他处理了自己的早餐,再上楼收拾一下自己,等第二次下来客厅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正式的外出服装。他接着对季迟说:“我差不多走了,你走的时候门替我关上。”
季迟“嗯”了一声,没怎么抬眼。他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处理一点邮件。等再过大概十来分钟左右,尼克开了屋子里的锁,他回屋子拿个东西也该开始工作了。
两个各自处理着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日子正如天气一样晴朗而快活。
两个人的交往也在往更为正常、更为舒适的方向发展。
当离开家中驱车上班的时候,陈浮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这是他所一直努力并且希望达成的结果。
他认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们暂时分开。
他刚好去别的国家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出差的时间预计整整一周。
xxxxx
季迟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浮都已经在机场准备乘坐航班飞往国外了。
他在电话里稍微怔了一下,倒不是非常意外,只说:“我觉得就你那工作,也差不多该出个差,你其实还是我看过的比较有空的老板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回家……你就没有一点属于男人的业余生活吗?”
“我有没有这个生活你不是知道的最清楚的那一个吗?”在电话里,陈浮进行了冷静的反击。
作为确实知道得非常清楚的□□,季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说:“其实我认为你应该买一架私人飞机了,你们这些做对冲基金的难道不是天天在世界各地像陀螺一样飞奔来去吗?有一架私人飞机好像比较方便。”
“我还没做这个基金。”陈浮回答,“以及对一个天天晚上回家的男人而言,连司机都不需要,何况私人飞机。”
“……”季迟无言以对,他转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具体出差地点是哪里?恰好这两天我也要去出个差,外面的事情堆得一堆,再不处理都继续不下去了。”
“一周。伦敦那边。”
“唔,我的时间比你短一点,大概五六天,去日本看看。”
两个人的目的地在不同的大陆,感觉谈都没有什么好多谈的,恰好这时候陈浮的航班也差不多该登记了,他们又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掉电话。
当飞机升空,陈浮用眼罩遮住视线睡下去的那一刻,他想了想季迟,发现今天是两个人分手的三个月又二十九天,差一天又是一整个月的时间了。
两人分开的时间过得真快。
他不知道还要分开多久。
也许以后会过得更快。
一周的伦敦之行比陈浮预计中的更忙一点。他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合作伙伴,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长长上午□□点离开酒店,直到晚上十一点十二点才回到酒店。
在外出差的时间里,之前就断掉的晨跑当然也没有办法继续。但最近陈浮倒是多了一项活动。
他的工作邮箱每一天都会塞满信件,本来一样一样都有明确的分类,但在陈浮来到伦敦的第二天开始,这样清晰明确的分类之中就混入了一个异端。
那是一个发件人叫做“小甜甜”的邮件,内容提要为“嗨,你这两天寂寞吗……”
陈浮在看见的第一眼时差点直接把它当做垃圾邮件给拉黑了。
但在即将拉黑的时候,他心头一动,点开了这封邮件,发现里头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日本的风景照片。
……是季迟发来的。
……他就知道,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出于对内容提要和发件人id的抵触心理,陈浮随便扫了一下邮件,发现除了上面那些一言难尽的东西之外,邮件正文倒还是挺正常的。季迟在邮件里发了挺多日本的风景照,照片看起来还都挺美的,拉到邮件最后,还有两三行看得出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句子:
“你在伦敦忙不忙?我在日本逛了好几个寺庙。居然意外碰见了几个老朋友。我听说伦敦最近有不错的舞台剧公映,主演还是一个中国人,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这里刚好有票。不过总感觉你八成没有时间。哎,我觉得应该去逛逛艺伎街,吃点河豚料理,再去富士山逛逛,然后再说其他事情。”
陈浮关掉了邮件。
几秒钟后,他重新打开,回复这封邮件:
“你是去工作的还是去旅游的?”
邮件发出之后对方许久没有回应。陈浮也不在意,正好继续自己的工作。当天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他再次打开邮件检查有没有突发事情,没有突发事情,但他发现了季迟在三个小时之前理所当然的回复:
“当然是旅游。”
陈浮懒得理他,直接关机睡觉了。
一周的出差一共有五天的邮件陪伴,前前后后,差不多正好季迟去日本的时间。
这一段时间里,来自对方的邮件不定日不定时,有时候一整天都收不到,有时候一小时能收到三四封。
这些邮件都是不需要回复的。
陈浮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看,小部分时间里会回复一到两句话,当他正好回复而季迟又正好打开邮件的时候,邮件的收发就会变得频繁一些,但频繁不到哪里去。
因为当陈浮在一个小时内第三次回复邮件的时候,另外一边的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陈浮的聊天*,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喂?”陈浮接起电话,他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日本那边半夜一点吧,你还没有睡觉?”
“本来睡了。”季迟诚实说,“不过被你吵醒了,我感觉你需要一个聊天对象。”
“你可以继续睡。”陈浮表示。
“其实是我需要一个聊天对象。”季迟立刻转了口风。
陈浮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正在等一个合作对象。但是酒店外头下起了大暴雨,现在又是下班的高峰期,对方刚刚打电话过来表示歉意,说大约会迟到一个小时。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大雨被接二连三的打在玻璃上,如同一道道潺湲的流水向下蜿蜒,雨幕使天地变成灰色。
人流与车流在这样的灰色之中显得不太真切。
这样的天气给了人一种被单独割裂在世界之中的感觉。
渴望交流的想法刚刚从陈浮脑海中冒出,季迟就出现了。
“你想聊什么?”陈浮对着电话另外一头的季迟说。
“……”季迟沉默了一下,“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想说的都在邮件里和你说完了,要不然你说说你在伦敦那边发生了什么?”
“工作,一直在工作。”陈浮说。
“听上去真寂寞。”季迟表示。
确实有一点。陈浮想。
但我应该这样告诉他吗?这句话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吗?陈浮又想。
“你知道吗?”电话那头的季迟突然说。
“什么?”
“当你长久沉默的时候,你说出的话总不是你原本想说的那句话。”季迟告诉陈浮,然后他补充,“反之不成立。”
“……那你觉得什么是我想说的?”陈浮说。
“你想说……‘我们来聊聊天吧。’”季迟在电话里说。
他的说法是委婉的“你确实很无聊”。
陈浮笑了起来。
刚才升起的聊天*在这个时候反而平息了。
他带着手机听筒,按亮了手机屏幕。
属于季迟的照片出现在陈浮视线里,他同时听着对方的声音,他用手指摩挲着手机上的图像,对远在另一个大陆的人以无聊而勉强,“给你一个机会”的口吻:“--那我们就来聊聊天吧。”
他在心里愉快地接受了对方这一份小小的体贴。
他想对方了。
对方也打电话给他了。
这真令人开心。
伦敦之行在这一通电话的第二天白天结束,通过将近八个小时的飞行形成,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然而当陈浮真正提着行李站在自己门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别墅中传出来,人影晃晃,灯光闪烁,属于他的房子里头装了不知道多少陌生人在开party!而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情!
他先看了一下门牌号。确实是自己家没有错。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邻居,然后从左右都两侧都颇为黯淡的灯光中证明了今天晚上绝对不会有人以噪音污染的理由把警察给叫来……
陈浮在直接叫警察和先开门看看中徘徊了一下。
他选择了后者,他决定给季迟一个解释的机会。
门被钥匙打开了。
陈浮还没来得及向前迈步,“砰”一声闷响在他头上响起,然后彩带与小星星,糖果和心形的美元一同从天空中洒下来!欢呼与鼓掌同时响起,但是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除了正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的季迟。
陈浮:“……”
他说:“你在搞什么?”
正张开双臂打算给陈浮一个热情拥抱的季迟有点无趣地放下胳膊:“给你一个惊喜?”
“用投影仪,射灯,以及录制了party现场声音的磁带?”陈浮问。
“确实就如你所见?”证据俱在,事实无法掩饰,季迟也没有掩饰的想法。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陈浮匪夷所思。
“就是给你一个惊喜?--你不是觉得挺无聊的吗?”季迟说。
话题又绕回来了,但陈浮倒是明白为什么会有晚上这一出了,感情还是因为昨天的那通电话。
陈浮哭笑不得,拖着行李走进家中,一一关掉那些太过刺眼的灯光和嘈杂的声音,他说:“我在外面的时候还以为你带了一批人来我家开party。”
“其实主要想迎接你回来。不过我没有太多的人选。”季迟说,“然后就弄了个简化版的,反正意思到了就行,我估摸着你也不太喜欢太多的人出现在家里,那就意味着你又需要虚伪一整个晚上了。”
“你了解得可真清楚。”陈浮说。
“嗯哼。”
陈浮还在关着种种不同的声音设备,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关掉了大部分的,但还有那种细碎的声音在响,那是踢踢踏踏,属于大家的脚步声。
季迟看陈浮半天没有找到,从沙发背后拉出了一个小音箱,音箱的线连着沙发后的一个插座。
这个插座因为被沙发遮住几乎用不到,以至于陈浮自己都忘记了。
他看着无辜出现在季迟手中的音箱以及同样无辜的人,有点儿无力的好笑。
他将行礼丢在一旁,放松身体躺在沙发上,舒缓整整八个小时飞机而僵硬的肌肉:“你对我家可真了解。”
“天天过来,简直就像我家一样。”季迟吹了一声口哨。
“需要把房子让给你吗?”陈浮懒洋洋提议。
“才不要。”季迟同样有点儿懒洋洋的,和陈浮一样靠在沙发上,两人分占沙发的两边,双腿并排放置,“难道我还缺一套房子吗?也就是……”
他咕哝了一声。
“就是什么?”陈浮问。
“就是屋子里的人,让我没法控制自己。”季迟说。
“你就不会觉得这样毫无意义吗?”陈浮半开玩笑半认真。
“大约只有这件事,对我真正有意义吧。”季迟看着天花板说。
室内。
尾指按下钢琴键,“咚”地一声,余音不绝。
陈浮同样看着天花板。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态,季迟身上都有一种针对他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烈感情。
它明亮而且热烈,太过耀眼,太过滚烫,但它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尽量收敛成柔和与温暖。
陈浮始终能够从对方身上感觉到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爱。
他很想回应,期待回应,期待两个人再一次在一起的日子。
他有点忍不住了。
就像那一天,多多少少,他忍耐不住,酒后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