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做好了心里准备,不慌不忙地赶回家来看在这一场内宅的大戏,但刚一进门,扑到他脚下的婢女还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少爷,现今只有您能救小姐了……”
哪有出嫁了的女子还能被叫做小姐的,方昀一听知道,这哭的好不凄惨的丫鬟,定是女主从家里带出来的心腹。
这都民国了,大户人家里还是有着这种彰显身份的陋习,他目前还不习惯别人跪自己,他稍稍一侧身躲开了些,把马鞭扔给自己的副官边对着地上的人讲:“你带路,我去瞧瞧。”
“诶。”丫鬟一喜,她本没抱着什么希望,这三房不知为什么一直是独门独户的,而这两位爷也一直关系疏远着,她来找对方根本是病急了乱投医。只是这方家的长辈们命都不长,府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两个,她一时也没别的法子。
听少爷居然应下了,这下鼻涕眼泪也顾不得擦,提着裙袄步子跟飞似的。
进了内宅,府里的下人们一半是人人自危,一半又是看好戏的,根本没人敢拦他。
他脚都没跨进院子呢,又是响亮的“扑通”一声。
“三奶奶,您给奴婢求求情吧……”一丫鬟立即扑倒在白月继的脚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看对方不动情,偷偷地与躺在榻上的女人对了一下眼神,“奴婢不是真的想推三姨太的……我一向只帮夫人做事的,夫人您也知道我是忠心的……”
算方天煜再怎么的不通内宅龌蹉,这种时候也听得出这丫鬟的话里有话,冷着一张俊脸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后妻。
白月继早已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直不喜自己,此时也是百口难辨,索性任由对方处置,大不了一封休书遣送回家罢了。
她本只是庶女,虽读过几年私塾,但根本是没有资格嫁给方大帅作妻,只是她父亲一心盼着女儿高嫁,好攀上方家的姻亲。可她那精明的主母又怎肯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成为别人的继室,所以假慈悲地把她给嫁了过来。
果不其然,这方天煜本是个性冷的人,又对亡妻念念不忘,自然不会对这个后妻情意绵绵。
而这躺在榻上的三姨太,本不过是他亡妻娘家跟来的丫鬟,趁着自家小姐死后爬了床,这才被抬成了姨太。
女主又不过是个没娘的庶女,她那个主母自然没那么多的好心去教她内宅手段,她又是个读过几年私塾的人,本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自然被底下人看不起,再也没了权威。
“这宅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斜倚着门框的人似笑非笑,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军裤的口袋里,眼角微挑说不出的风流公子样。
“连个丫鬟的话都能含沙射影的,三叔,您宅子里的女人还真是厉害。”
知道对方一直和自己不对付,方天煜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挑衅意味,看向他的脸又沉了几分。
“爷,算了吧,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她一个下人的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躺在软榻上的女人神色憔悴,说出的话却是明事明理,更衬得人楚楚可怜。
方昀挑着眉向她看过去,这女人的戏做得可真足,说的话也是暗藏玄机:“姨太的话是有理,只是,没了孩子毕竟是大事,三叔您日理万机的,不如把这个丫鬟交给我来审问。”
果然那女人听后吓得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大房的少爷会来掺一脚。
这女人虽有些心机,但还是欠些火候啊,方昀不怀好意地又添了一把火:“听说今儿个来的大夫,和上回诊断三姨太身孕的是同一个啊,咱们方家明明是有自家药房的,为何偏偏要去请外面的大夫?”
果然,他说完话,那榻上的三姨太拽紧了被角,而方天煜的脸也变得更加阴沉。
“我一个大男人,插手内务也不太妥当,不如还是三叔亲自审问吧。”等方昀说完这句话,那三姨太已经整个人靠在了榻上,仿佛被人抽光了气力,他冷笑了声直起身子走出了院子。
有人却提着裙袄,踩着小碎步匆匆地出来喊住了他:“今儿个多谢大少爷帮忙了。”
方昀停下步子稍稍打量了她几眼,那三姨太穿得很洋派,但她却着着上袄下裙,宽袍大袖的老派衣服,也不繁丽,很是清秀文静。
若不是那个妇人发髻,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学生。
怪不得会被那三姨太压着,不得三叔的喜欢。方昀面上不显,只是挑了挑眉一笑:“三奶奶想多了,我帮的是方家的规矩,可不是您。”
原小说里,那三姨太自这件事后得意了起来,而方天煜忙着军营和白月继的虐恋情深,自然也顾不上宅子里的事。后来这三姨太染上了鸦片瘾,和日本人勾结,做了方府的细作。虽然方天煜男主有光环在,最终化险为夷,但还是让方家以及奉天城的百姓吃了不少苦头。
为了不让日本人到时候有机可乘,他想趁早除了这个祸端。
至于这部剧的女主白月继,他可不想像小说里一样,因为自己的出手相救,而和她有了纠缠。
自己的“三叔”来头可不简单,他怎么会给这个男人抓到把柄呢。
******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害我一通好找。”
趴在门前的沈眉芯急忙合上了门缝,对她嘘了声:“我这不是在考察那个叫方昀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嘛。”
“那小姐,怎么样啊?我刚只远远地看到了一眼,只知道长得倒挺俊俏的。”
她秀眉一竖:“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好看也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一天到晚尽想着剥削些民膏民脂去养兵!”
里面的人当然没听到外面的一番评头论足,倒是真正的主宾尽欢。方昀将手里的合同和策划交给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商人,眼角不期然地瞥到一本书。
照例说,像沈父这样的商人,摆满了一柜子的书不过是些传统书籍来充当门面而已,怎么会有《海国图志》这样的进步书籍呢。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过那本明显被翻看过好几次的书说:“看来沈伯父对西方文明也颇有研究啊。”
“我哪会有时间琢磨这个,是我那小女,应该是大学里在教授的内容吧。”说着他满脸笑容,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开明和进步。
“这本书是本好书,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突然闯进来的女子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上身着的是改良的半身袄,袄为湖蓝色,长仅过腰,喇叭管袖子露出一大截玉腕,短袄腰部极为紧小。下身系了一条裙子,堪堪过了膝盖。
一张单纯且无所畏惧的脸,方昀笑了笑,一看是个理想主义的大学生:“这本书已经出版了半个多世纪,你说它有没有局限。”
“可我们学堂里的人都在研习这本书呢,连教授都啧啧称赞说受益匪浅。你说得倒挺简单,但肚子里有没有墨水、是不是在瞎说,谁知道呢……”
“住嘴!”沈父一把拉过自家女儿,自己虽是奉天城的首富,但民不敌官啊,他腆着笑对方昀讲:“小女莽撞了,您可别往心里去。”
方昀摆了摆手,认真地看着沈眉芯说:“无事,不怪她,只是这奉天城里的学校,教授的这些东西还是落后了些。”看对方红着一张脸又要反驳,他接着循循善诱道:“作为新思想倡导者的魏老,虽然对中国以外的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但没有摆脱中国中心观念的影响。这几日,刚好我京师大学堂的同窗给我寄了本书过来,我到时候送给你看看。你也知道的,毕竟京师才是新文化的中心。”
“你曾在京师大学堂读过?”沈眉芯像是看到了宝贝般,一下子变了一副表情,两眼好似发着精光。
方昀继续笑着抚了抚嘴角:“多少还是混了张文凭的。”
沈眉芯本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可沈母已经上楼来叫人吃饭了。
方昀敌不过对方的盛情,只好留下来用了晚餐,临走前还被沈眉芯拉着问了好几次,说是什么时候能把书送过来。
天已经暗了,方昀这次没骑马,而是坐着轿车回了家。他虽没有攻读过商学,但多多少少还是懂一些的,毕竟比起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他看得多也看得远。只要提供一些好的策划,他相信以沈父的头脑和手腕,应该会执行地很好。这样的话,自己也能省不少心。
至于沈眉芯,她是一个很好很有思想的进步女性,不应该像原小说里那样被吊死在儿女情长上。
小说里,方昀没找上沈父谈合作,但沈父还是想和方家联姻,可惜沈眉芯却看不上这个只是在军营里挂名的风流公子哥,转而喜欢上了他冷峻果断的三叔。
更狗血的是,沈眉芯和白月继还是远房的表亲。
既然让他给撞上了,他当然是想领着这个女学生往更大的世界去看看——这是一个最灿烂最辉煌的时代,也是最黯淡最伤痛的时代。
但这绝对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一个古老又优秀的民族,从沉眠中渐渐觉醒。
而他,想改变这个民族隐忍卑微到极点、被列强肆虐欺凌的历史轨迹,
鲁迅先生曾说:“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但他并不想做那个“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的人,他想做的是一个,打开这个铁屋子的人。
想想看,四万万个熟睡的勇士毫发无伤地走出这个笼子,那场面是多么骇人,那战斗力是多么的惊人!
方昀笑了笑,去他任务!去他的惩罚!
他要拯救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华夏大地!(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