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谅匠河江宁府河段,一艘官船正顺风向北行假官糊协大,上下一共有六层船舱。在官船的桅杆上,插着一片大大的蓝幅大旗,大旗上赫然绣着的是兵部的标志。如果有人恰好前几天在杭州停留过一段日子,一定会认出这艘官船的出处。这艘官船正是负责调查黄潜善贪赃枉法大案子的交通工具,承载了京城各司部的将近一百名官员,同时还有将近五十名护卫。
不过,此时此刻的官船上倒并没有那么多官员,反而护卫的数量增加了不少。
至于其他那些官员,都乘坐了其他的民船,或跟在官船的后面,或已经先行返回京城去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官船现在负责押解了一名重要的囚犯,此人就是杭州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大案的主犯黄潜善。至于黄潜善案子的那些从犯,全部移交到江南东路路治,刑部司和布政使司来处理了。
如今,官船已经离开杭州差不多三天时间了,因为运到顺风。所以航程也顺利不少。
在官船甲板下面第二层最角落的一间舱房里,黄潜善一身囚服、披头散,手上带着沉重的铁链,脚上还绑着铁球。本来肩膀上还应该架着枷锁,但因为船舱的门太枷锁太大进不来,虽然横着可以勉强让枷锁进去,但这样进进出出也太麻烦了,反正在水路上犯人不可能逃跑,就算是便宜了黄潜善。
反正知道到了京城,黄潜善注定是要完蛋的。在这艘兵部的官船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之所以这么说,那自然是因为还有一些小众人群持有另外的看法。
黄潜善就是这些持有另外看法之一的人。
此时此刻,他虽然饱受着镣镑之灾,心神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杭州的时候,黄潜善倒还是十分担心,万一吴王或者永和郡主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那自己可真是在劫难逃。不过现在,他完全不必要再担心这些事情了。他相信自己前往京城,根本就不是遭受什么牢狱之灾、杀身之祸、定罪结案之类的事情,恰恰正是自己脱身的好时机了。
官船有些颠簸,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在思索着另外一个问题,也许官船之下早就安排了一些人,而这些人与自己一样,都是属于持有另外看法的人群了。
就在这个时候,舱房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人出现在了门口,而真责看守这件舱房的小卒子们,则正早向这咋。人点头哈腰、拍马屁奉承。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一些要紧的事情,必须临时而且单独的审问这个犯人。”穿着红色官袍的人吩咐了道。
那些小车子们犹豫了一下,不过心想这官船正在航行之中,自然不应该会出什么意外。于是都退了下去。
穿着红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只见他年约四十来岁,气态十分沉稳,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大风大浪过来的人物了。
黄潜善抬头看了这人一眼,却现自己印象中不认识这号人物,甚至在杭州审问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一号的官员。他心中渐渐生疑了起来:此人是谁呢?他什么时候上船,还是一直没有参加杭州的审案,隐藏到现在?难道,他是主母派来的人吗?
他迟疑不定,不过却没有担心什么。
“这位相公老爷,你可有什么事情还要审问吗?我在杭州的时候,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不会再有其他遗漏的事情了。”黄潜善沉沉的问了道。
红袍官员呵呵笑了笑,笑容让人有几分捉摸不透,他不冷不热的说了道:“本官到此,只是想问一问黄相公是不是还习惯?要不要给黄相公你换一些舒适的垫子之类的。”
黄潜善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这个罪大恶极的罪人,还有件么资格享受什么舒适的垫子了。这位相公老爷,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官员哈哈笑了笑,说道:“我说黄相公,你最好还是听本官的话,现在有什么想享受的,就尽管提出来吧。长路漫漫,接下来的路未必会好走的呢。”
黄潜善暗暗寻思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长路漫漫,接下来的未必好走?难道他是主母派来的,暗示我主母会派人来劫船自己?主母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铤而走险的办法呢?不过他现在可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主母派来的人,至于他的那番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
当即,他哼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没什么其他要求。肚子有些饿了,想吃一些好久好肉,最好还能来一壶三十年的陈酿花雕呢。”
官员一边笑着,一边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好久好肉能否满足黄相公你的胃口,我就不敢保证了。你也知道,船在行驶当中,伙食都是在船上做出来的,所以未必会那么新鲜呢。”
黄潜善说道:“这倒无所谓,”我反二算!身。承蒙众位相公老爷的照顾,才有的吃有的喝挑三拣四了。”
官员嘿嘿一笑,说道:“算你还识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这就吩咐人去给你准备好酒好肉去。”他说完,也没有任何留连,直接转身走出了舱房。
黄潜善看着这个人就这样走了,心中更是奇怪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跑进来就询问自己还习惯不习惯?甚至还给自己弄好酒好肉?
他突然觉得,这个官员似乎在“好酒好肉”上加重了语气似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是不是意味着是断头餐?
他到吸了一口气,难道主母觉得自己被揭穿了,决定断掉自己这咋。左膀右臂吗?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兢兢业业为主母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主母积累那么多的财富,到头来非但没有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这么在事业上升期时被灭口?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喃喃的说了道。
黄潜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现在对于他来说,还是有很多疑点的。尤其是刚才那个官员,他到底是谁,是不是来致死自己的呢?
就这样,过了足足两刻的功夫,走廊上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很快人还未出现,香味却先一步飘了进来。紧接着,几个士兵端着七八个菜送到了舱房里面来,最后一个士兵还提着一坛子女儿红。士兵们菜和酒都摆放妥当了,什么话也没多说,直接又退了出去。
黄潜善看着这些酒菜,虽然香味热气腾腾的扑来,而且正好自己也处于饥肠咕咕的状态,这种诱惑是十分巨大的。可是他现在心中满是疑惑,万一先前那官员真是要自己的命,这顿丰盛的酒菜那就是地地道道的断头餐了,其中会不会有毒了?
正在这犹豫之际,先前那穿着红色官袍的官员又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黄潜善惊疑不定的样子,
他呵呵的怪笑了一阵,然后上前拿起了筷子,将所有菜盘都尝了一下,然后又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再虽然不好,但也是有五年的藏期,勉强凑合凑合吧。”官员笑着说道。
黄潜善看到这里,自然不再多疑什么,立刻拿起了筷子吃喝了起来。不过他不再多疑的仅仅是这饭菜,这与这官员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还是一无所知。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黄潜善擦了擦嘴角的油清,问了道。
官员回过身先看了看后面,确定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才诡异的笑了笑,说道:“有人让我来,看看能不能给你一些方便
黄潜善愣了愣,随即问道:“是主母吗?”
官员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黄相公,你这次也真是太风光了一些吧。”
黄潜善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家门不幸呀,我竟然出了这个一个胆大妄为的侄子
官员说道:“我想,问题还不在你侄子身上吧?你平时做事情都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当时去看这些蛛丝马迹不足为患,可是一旦这些蛛丝马迹积累了起来,那可就是一个大漏洞呢!你也太嚣张了一些吧。”
黄潜善沉默了一阵,叹息道:“是呀!是呀!”他看了官员一眼,问道,“敢问这个相公老爷如何称呼?”
官员嘿嘿一笑,说道:“本官乃兵部侍郎郭政。”
黄潜善仔细想了想,六部每个部门都有二个到四个侍郎,这些人官职虽然不但平时也未必记得他们。他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这人的来路,只好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郭相公。敢问郭相公这般对罪臣,到底是何用意。”
郭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慢条斯理的又说了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有人委托我来让你舒服一些。好歹,你也是做过一些事情的人,哪怕是没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忠心的人,总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吧。”
黄潜善听到这里,心中微微安稳了一些,看来这人似乎真是主母安排来照顾自己的!这么说,主母还是念旧情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郭相公真的是来帮在下的?”
郭政点了点头,说道:“是呀。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帮你的。不过,,本官最终要耸的人,还是主母!”
黄潜善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是同道中人。他呵呵笑了笑。说道:“是,是,大家都是为主母办事的人嘛。”
郭政指了指那些剩下的酒菜,问了道:“怎么,不合口味?还是吃饱了?”
黄潜善想了想,然后继续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道:“郭相公,这次是卑职失利,不过主母如果肯再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一定会切记这次的教崔,为主母谋取更多的利益。不知道”主母这次是会如处置在下呀?”
郭政神秘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没事的。你先吃完,…个允完之后你就不必在呆在这里了!““一
黄潜善暗暗窃喜,连忙说道:“郭大人有办法救在下?”
郭政哈哈笑了笑,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时机还未到。”
黄潜善心中总算是舒坦了下来,连忙大吃大喝了起来,没多大的功夫,就风卷残云的将酒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黄相公,我想先问问你,你对主母的忠心能到什么程度呢?”郭政悠然的问了道。
“卑职对主母那是绝无二心,这次杭州的事,卑职也没有透露主母半点信息。换句话说,卑职愿意为主母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呀。”黄潜善振振有词的说了道。
“嗯,嗯,很好很好。有你这句话,也不枉主母栽培你一场。既然如此,你就安心走吧。”郭政缓缓的说了道。
黄潜善怔了怔,大惊的问道:“郭相公,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郭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喃喃自语的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黄潜善忽然感到腹部一痛,脸色顿时抽搐了起来,他感到胸口一团燥热,一腔热血立刻顺着喉头往上涌。他瞪大了眼睛,双眼不满了血丝,不敢相信的看着郭政!怎么会这样?他明明看到郭政是吃过所有菜,还喝了一杯酒的,为什么郭政会没事,自己却中毒了?这一瞬间,他感到很恐惧,死亡逼近的时候是那么的无助和苍凉。
“为什么你没事?”他指着郭政,颤颤抖抖的说了道,嘴巴里已经在不断的涌出黑血。
“呵呵,菜和再一开始是干干净净的,毒药只是被藏在了旁边。我吃的时候,自然是挑没毒的那一边了。等过了一会儿之后,毒药被热化了,就散播到了菜盘子里面。其实单单这些菜里面的毒药是不会致命的,不过加上酒里面的毒药,那就是要人命了。”郭政呵呵笑着。仿佛是用一种欣赏的态度在看着黄潜善的此刻的疼痛。
“你”你也喝酒了鼻潜善不甘心的挣扎着说道。
“是啊,但是这酒的毒性并没有那么猛烈,而且还有解药呢。”郭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袍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从瓶子里面倒出了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黄潜善睁大了眼睛,求生的本能让他的目光都聚焦了这个瓶子上,他伸出手要去抓那个瓶子,可是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自然是不可能了。
“给我,求求你,给我,饶我一命吧,”黄潜善苦苦的求道。
郭政呵呵笑了笑,把瓶子慢条斯理的收了起来,说道:“你现在吃了这解药也没用。因为你体内的毒性与这个解药不能相互适应了。你现在吃了,只会让你更痛苦。正所谓早死早生嘛。”
“为什么,”主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黄潜善身体的疼痛越来越烈,吐出来的血也越来越多。
“多,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让你做了才几年的杭州知州,你把杭州搞得什么样子?。郭政怒了道。
“我,我都是按照主母的吩咐,,小
“主母有吩咐你让你暴露她的身份吗?”郭政反问了道,“这么多年了,其他地方官都做得很低调,你现在把你和主母的关心弄的杭州那么多人都知晓了,你还不该死吗?你手下管账的人知道,好几个知县也知道你和江宁府向家有往来”你还想说什么呢?”
“可是,可是每年我”我孝敬主母的是最多的”
“银子?古玩?这些东西只要主母想要,难道还到不了手?没错,你每年拿出来的确最多,但是你中饱私囊的也是最多!杭州是富庶之地,这原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关键是,你贪就贪就,搜舌的狠了就狠了,得罪人多了就多了,可你万万不能把主母的消息泄露出来才是!这就是你该死的地方。”郭政冷笑的说了道。
“什么”啊!你,黄潜善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完蛋了,可是他怎么都不甘心,“快来人呀!救命呀”。他用嘶哑的嗓子呼喊着,可是喉咙被血堵住了,根本叫不大声音。
郭政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想怎么样?现在船在运河上行驶着,就算有人现你,你也没救了。主母原本念你忠心,所以让你临死前舒服一些。
我看,主母还是太仁慈了。你就是一个小人,一旦让你到了京城,早晚让你把事情都抖幕出来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次闹得太大了,你难道不知道永和郡主是向太皇太后最疼爱的人吗?向皇太后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到时候主母是没办法救你,你势必会把我们都出卖出来!这只能怪你自己太不得人信任了。”
黄潜善“哇”一声吐了最后一摊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双眼睁大,却没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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