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这几天张云光十分高兴,见人就笑,跟吃了蜜蜂屎似的。
这也难怪,从小他就不大看得上的儿子,这次居然给他露了一次大脸。不但参加了边境的战斗,更是成为了战斗英雄,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高兴。
这不,今天的报纸也登出来了。很多认识张伟的老战友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祝贺他生了个好儿子,连从来都对他不服气的孔二愣子,这次都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张云光心想:“到底是咱老张的种,能差得了么?以前那是长歪了,现在这不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么?”
回到家,张云光刚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
已经好几天不和他说话的妻子突然说道:“小伟来电报了。”
张云光现在也有些想念儿子了,以前那是看不上,巴不得张伟从他眼前消失。现在儿子这么出彩,也勾起了他的思念之情,他张口问道:“哦,小伟在电报里说些什么?”
田雨洁说道:“小伟说他们连长牺牲了,牺牲前欠下了一些债务,他想帮忙还上,让咱们给他寄点钱过去。”
张云光下意识的问道:“真的假的?”
也难怪他这么想,张伟以前就经常找各种借口向家里张口要钱,最后都是为了给自己改善伙食,玩乐享受,难道这回就成了活**了?
虽然儿子成了战斗英雄,但是二十多年养成的固有印象,一时还是很难彻底转变过来。
田雨洁听丈夫的语气,有些生气道:“你就这么不相信你儿子?”
张云光敷衍着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田雨洁说道:“我这次去部队看小伟,发现他和以前真的是不一样了,说话做事都改变很大。我都快认不出这个儿子了。”
张云光说道:“那还不好,照我说,早就应该把他弄到战场上去操练,你不是说过那个玉什么来着么?”
田雨洁纠正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你说的都对。不过老张,跟你商量个事,现在战争也结束了,你看是不是把小伟调回帝都来工作,不然把他调到你的老部队去也行,也有人能照顾一下,省的我这整天提心吊胆的。”
张云光一下子就火了,他就这个话题已经和妻子吵了不知多少场架了,大声说道:“没个商量,妇人之见。”
田雨洁也提高声音说道:“为什么别人都能调动,就你不行?那个郑参谋家的孩子不就是刚调到总参么?”
张云光说道:“别人是别人,到我这就不行。”
田雨洁有些伤心的问道:“老张,你就不担心小伟么?你可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听说边境的战争还要打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小伟这次是命大,下次呢?和他一起滚地雷阵的另外几个可都牺牲了。”
张云光说道:“天下爹娘都一个样,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那些牺牲的烈士,也是爹娘生养的,人家都有妻儿老小,难道我们孩子当兵来,只是走过场?该流血牺牲的时候,让老百姓的子弟上?这不是我党。”
田雨洁说道:“我不和你讲大道理,战前你不给调动是怕人议论,咱们小伟这回伤也负了,血也流了,功也立了,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张云光见妻子还是不理解,怒道:“我党的字典里面,没有功臣两个字。”
好好的一顿饭,又在争吵中结束了。
第二天,田雨洁去给儿子汇了五百元钱。
玉秀和梁大娘在军营的招待所待了几天时间,祭奠完梁连长之后就急着要回家了。
一是连队的同志们太热情了,梁大娘总是怕给大家添麻烦。梁三喜参军十年,虽然只是个连职干部,但是他训练刻苦,待人宽厚,年年都是团里的标兵,在部队认识很多人,平时还看不出来,这回他牺牲以后,不断有人来招待所看望他的家属。
二是这马上要四月底了,快到了耕地种地的农忙时节,梁大娘和玉秀回去路上也要七八天时间,再晚就要错过种地的最佳时节,地就荒了。
张伟从雷军长那里回来之后,就去招待所请梁大娘来连里吃饭。
张伟看到玉秀嫂子还在院子里面洗衣服。虽然来了几天,但是这个勤劳的女性将一连所有人换洗的军服都浆洗了一遍。
张伟看着脸色苍白,略显疲惫的玉秀,对梁大娘说道:“大娘,你劝劝玉秀嫂子,别让她再洗了,自打来到这儿,她一直都没闲着。”
梁大娘看看正在晾衣服的儿媳说道:“你就让她洗吧,指导员,在家也闲不住。以后,想给同志们洗,也洗不成了。”
张伟将梁大娘和玉秀接到了连部,炊事班忙活了一下午,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张伟走之前交代炊事班,给梁大娘一家送行,要按照接待中央慰问团的规格来办。战士们也对梁大娘一家十分尊重,因此拿出了一连的家底,酒席十分丰盛。
等到梁大娘和连部的同志们入席之后,气氛却显得十分压抑。张伟刚想提一杯酒,屋外传来了汽车刹车的声音,雷军长赶来了。
张伟没想到军长会来,感到十分诧异,难道军长认识梁大娘一家,下午他就问过梁大娘一家的行程。
雷军长进屋就说:“啊,对不起,我不请自来,有些来晚了。”
张伟忙把雷军长请进屋内,对梁大娘介绍道:“大娘,这是我们雷军长。”
梁大娘不记得这个人了,茫然的和雷军长握着手。
雷军长见此情况,提醒着说道:“大嫂,我们见过面啊,那天在……”
旁边玉秀细细辨认了下,说道:“娘,这是那天我们在墓地见到的那位首长。”
梁大娘这才恍然大悟。
张伟在一旁说道:“大娘,军长,快都请坐。”
众人就位后,雷军长看看餐桌,说道:“怎么都不喝酒啊?大嫂,玉秀同志,我听说你们要走了,我今天不是以一个军长的身份来向你们敬酒的,我是以一个烈士家属的身份来的。咱们一块来喝两杯薄酒吧。”
雷军长举起酒杯说道:“这第一杯酒咱们不喝,把他献给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告慰他们在天之灵。”说着将酒洒在了旁边的地面。
重新斟满之后,雷军长继续说道:“这杯酒咱一定要喝,大嫂,玉秀同志,我家凯华和你家三喜,他们血流在一起,坟也埋在一起,咱们共同来喝这杯吧。好么?”
梁大娘叹了口气,举起酒杯说道:“好啊,这杯酒我喝,玉秀你也喝。”
饮过一杯之后,梁大娘说道:“早年间,陈老总在俺鲁中军区开支前庆功会的时候啊,我喝过一回酒,三十多年了,首长,我想说句心里话。”
雷军长说道:“大嫂,您请说。”
梁大娘情绪有些激动,哽咽地说道:“你是个军长,你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前线上,牺牲了,还有张指导员,听说也是首长家的孩子,也差点牺牲了,我哪怕是就看到了这一个,我总算是看到了,好啊,我们华国能兴旺啊。”
张伟看着这一幕,也是感慨颇深。
记得后世网上有军迷朋友们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如果战争再次来临,你愿意捐多少钱支援祖国?很多人都表示尽力,捐一两个月工资没问题,有的说捐几万也是可以的。但是钱可以捐赠,命呢?有多少人愿意放弃优渥的生活,去参军报效祖国,为国捐躯?
这一届的年轻人很优秀,他们做到了,下一届呢?
酒席吃到一半,梁大娘低头和媳妇商量了一下,对张伟说道:“指导员,明天,俺和玉秀就要走了,大娘想求你一件事儿。”
张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还是答应道:“好啊,大娘有什么事您就直说。”
大娘低头撕开衣服的一角,从里面拿出小心收藏的一个布包,打开来说道:“三喜给家里写信说,在队伍上欠了同志们六百二十块钱,我都带来了,这是五百五十块,这是七十块,这是他寄给我的欠账单子,你帮我按照上面的名字把钱都还了吧,对了,听说里面有位姓刘的同志也牺牲了,那就把钱寄到他家里去,人死账不能空啊,你帮俺办办吧。”
张伟原本打算让全连的战士都不要说,把欠账的事情给瞒下来,等梁大娘一家走后自己替他还上,没想到梁连长在牺牲前还特意将这件事和家里人说了。
张伟看着桌面上崭新的一摞十元纸币,那是五百五十元的抚恤金,还有零零散散的七十元钱,那应该是大娘一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吧。
张伟震惊不已,有些哽咽,忙拿起那堆钱说道:“大娘,不能啊,玉秀嫂子,不能,这抚恤金你们拿回去吧。”
雷军长也站起身说道:“老人家,万万不能用抚恤金还账啊。”
旁边一连的战士们也都哭着劝道:“大娘,连长欠的钱,我们还,你就放心吧,把抚恤金拿回去吧。”
张伟扶着老人坐下说道:“大娘。你就不要管了,这个账让我来还,梁连长就是我的哥哥,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来替他还上。”
说完张伟情绪激动的跪到了地上。
梁大娘扶起张伟,说道:“快起来,指导员,军长,还有同志们,听我说,这里面还有公家的钱,大伙的心意,俺跟玉秀领了,俺一家子都领了,可三喜儿生前留下的话大娘我不能违背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解着。
张伟看到这个情景,更是伤心的痛哭起来。
这时玉秀拿出一封信,走到他身边说道:“指导员,这是三喜留给俺的。”
张伟接过信纸,仔细读了起来,正是三喜留下的那封遗书,遗书里面还在交代家属,如果自己牺牲了,就替他还清这些欠账。
梁大娘和玉秀最后也没有接受大家的好意,执意用五百五十元抚恤金以及卖猪换来的钱,还清了三喜因家里困难向战友借的六百二十元债务,完成了烈士的最后一个愿望,维护了三喜的尊严。
第二天,临行前梁大娘和玉秀到梁连长的坟前,最后给他添上了一黄土。
坟墓前,梁大娘伤心的说道:“喜儿,娘走了,等盼盼长大了,再来给你添土上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