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离开,王聪却迟迟没动,只是默默望着单无双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小机器人爬上肩头,没好气地问:“怎么?舍不得?那你刚才怎么什么也不说?”
王聪本想一巴掌将它拍飞,手刚举起来,又恹恹地放下,“刚才躲在一旁装死的是谁?怕得要死的是谁?”
小机器人大怒,一蹦三尺高,“怕她?我还怕一个小姑娘?放屁!”
眼见王聪的巴掌就要拍过来,小机器人敏捷地跳上寄存箱顶,躲过了这一击!
“王聪,只有你这样胆小的人类才会怕她,我可是会不断成长的高等人工智能……”
王聪冷哼,“你只怕是忘了,当初在海边被她看了一眼就装死的小不点是谁?”
小机器人在寄存箱顶蹦蹦跳跳,极力跟上王聪的脚步,“你是说光州那时候?那能一样吗?当时她可是A级战斗机器人,吹口气就能把我震成粉末!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已经进化了不少。她不就是一个战斗机器人意识的人类复制体嘛,有什么好得意的!下次再见,就该她装乖乖女了……”
在自己的寄存箱旁,王聪停下脚步,小机器人也一个急刹,悻悻地闭上了嘴。
看着寄存箱里那个普普通通的背包,他俩不约而同沉默了。
背包里当然是那把强悍无比的战枪!
小机器人突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收回刚才这句话,行不行?”
“刚才我俩很有默契,我没说,你也没提。”王聪叹了口气,“看你的反应,我懂了。如果她拿到它……事情一定会变得很可怕,是吗?”
意外出现在光州的那个机器人,当然就是那个名叫‘无双’的战斗机器人,也就是真正的单无双!背包里这把强悍无比的战枪,当然属于她。然而,无论是小机器人还是王聪,刚才都没有向单无双提及这只战枪,没有物归原主的打算。
王聪隐隐觉得,K从安娜大脑离开之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也许就和这支战枪有关。K一定发现了战枪的存在,但它也没有挑破。
它在等着王聪的决定。
它一定知道战枪交给单无双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小机器人小声说:“‘无双’的大脑里是‘新神’,‘新神’进入‘无双’的意识之后,一定完全融合进入了思维规则。否则,赵无极没有办法将‘无双’的思维规则复制到单无双的小脑袋里。可单无双的自身意识很强大,一直在抵触‘无双’的思维规则。K撒谎了,原生意识和外来意识不可能融合的,一定会以一方击败另一方结束。”
王聪心下一沉,“她里成为真正的‘无双’,还有多远?”
“还有这把战枪的距离。”小机器人很苦恼,“她要是拿到了战枪,外来意识马上就会击溃原生意识,来自‘无双’的思维规则将会掌控一切。”
王聪沉默片刻,苦笑道:“我该替她做选择吗?”
“那得看你喜欢现在的单无双,还是光州的那个机器人无双。”小机器人撇撇嘴,“但我们刚才已经做了选择。”
刚才没交出战枪,就是选择!
“走吧,我们去找一辆车。”王聪下定决定,“把枪也带走。”
K告诉过他们,它已经失去了对隧道的控制。而且,在它的计算中,赵桐是一个弊大于利的伙伴,是一个无法掌控的风险,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将赵桐关起来。
王聪不相信仅凭苏哲、库图佐夫、单无双等人,就能反败为胜,重新将天狼星从蔡家父女手中抢回来。但如果有赵桐,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对赵桐有莫名的信心。
远处的大海波涛汹涌,天空中战舰和机甲密布,世界充斥着愤怒和痛苦,这是一个属于战争的好天气。随后,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从无尽天空压下来,是阿森霍和K联手释放的最后一次电磁冲击,它们试图令整个天狼星的电子系统在短时间内瘫痪!
这一次,没有了电磁护盾的机甲如同雨点般掉落,仅有几艘大型运输舰还能稳定身形!
混乱中,很少有人发现,一架‘锐金90’不动声色地飞向了南面,而A级机甲‘黑暗君王’则凭空消失了,就像一阵黑烟消失在云彩里。
‘锐金90’的行动非常规矩,它接受了2号试验场控制中心的指令,降落在试验场南侧一角的机甲起落区,接受正常的安检。发现机师的ID卡电子识别码显示为红色,两个地勤人员微微愣神,刚要发问,便已被单无双放倒!
单无双捡起其中一人的ID卡,通过安检,钻进了工作区。工作区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完全符合2号试验场往日的安静气氛。机场的混乱对这儿几乎没什么影响。试验场本就是三型人工智能阿森霍先生的身体,而阿森霍先生无法反抗蔡崇明博士。
单无双心想,若是一直这样安宁就好了,有些事情,不该将这些科研人员牵扯进来的。
可自己已经来了。
十步之后,单无双推开了步梯间的门,连下两层。地下二层有一条通道能通向2号试验场的电子控制室,虽然途中的阻碍也不少,但那已经是K所能规划的最佳线路。
单无双想过会出现什么样的阻碍,但当拐角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她还是叹了口气。
是自己的老朋友,星新一。
可自己却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每时每刻,她都能感觉自身在变化,新晶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呢?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力量突飞猛进,进步得令她有些惶恐。
一切未知都会令人类惶恐,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她有些懒散地摆了摆手,“星新一,离开‘光荣2300’,和关山月一同前往风暴之海时,我还没有击败你的把握。但此刻,我能在几秒内放倒你……请让一让,谢谢。”
星新一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难掩意外,甚至还有些羡慕,“人类的潜力果然难以捉摸。”
单无双看了看自己的修长手指,难以捉摸,未必是件好事情。
“我的战斗能力远不如您,但我接到的任务是守在这儿,”星新一双手搭在武器包上,“如果您的目标是电子控制中心,我必须阻拦。”
“随你便吧。不过,李在成在哪儿?装载224201核心的深海服务器在哪儿?”见星新一一脸木然,单无双不好意思的笑笑,“不错,是我问错了。你又怎会知道?”
K将2号试验场的三个最高级别实验室的位置告诉了单无双和库图佐夫,它认为李在成和深海服务器就在其中之一,但却无法确定是哪一个。它早已无法监控2号试验场了。
K让单无双来破坏电子控制室,关闭试验场的自动防御系统,把‘黑暗君王’放进来,可单无双哪是听命于人的工具?
她之所以慨然来这儿,其实另有原因!
按赵无极的说法,我就是无双,无双就是我。可我无法理解他的话!所以我要去看看李在成,亲眼看着李在成吞噬224201的元智慧。如果他成功了,他还是李在成吗?还是说,他会变成224201?又或是……他会变成另一个陆师韦?
至于李在成吞噬成功后会不会使得大家都有麻烦,她反而不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打死他就是了。
所以她蹂身而上,七秒之内暴风骤雨般攻出八十三拳,打得星新一毫无还手之力,被她拍进了墙壁里!星新一全身骨裂,歪着脑袋,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浸透了整面墙。
他低声问:“单小姐,我……是要死吗?”
单无双微微一愣,轻轻点头,“也许会。”
“是这样呀,”星新一眼角突然有点点泪光,“我不想死。”
单无双本要离开,此时却怔住了,“你不想死?”
星新一,你可是机器人!你的思维是数据的产物,是运算的结果,你怎么会害怕死亡呢?怎么会有求生欲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求生欲的由来;可机器人的生命是可以无限重来的……
“人类可以有求生欲,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呢?”星新一有些忧伤,“单小姐,将我的思维复制在另一个机器人的大脑里,那还是我吗?”
单无双微微愣神。星新一的疑问,和自己的疑惑,何其相似!我拥有的是人类的身体,却拥有人工智能的意识;而我也在困惑到底‘我’是什么。
只是,生化机器人的求生欲是它的大脑里自动产生的吗?又或是谁赋予了它们?
有了求生欲的机器人,认为生命只有一次的机器人,和人类还有什么区别呢?
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悄悄缠绕了她。
她捏碎了星新一的脖子。
电磁枪和常规武器发出尖锐的声响,撕开了寂静的伪装。子弹和电磁脉冲从走道前后钻出来,覆盖了整条走廊,而单无双已经在墙上撞开一个大洞,钻进了一旁的常规实验室!然后她又迅捷无比地冲出另一堵复合墙,冲向最近的敌人!
随后的三百米,单无双花掉了十二分钟,拆了十二堵障碍,放倒了三十九个警卫,其中包括七个战斗值与星新一不相上下的生化机器人。垂死挣扎时,他们与星新一有同样的求生欲,发自内心的求生欲。
单无双连杀了六个,在打倒第七个生化机器人之后,她的手在对方的脖颈停了很久。所有的警卫都已被她打倒。尽管在老巩手下经历过堪称残酷的格斗训练,她的大部分战斗经历却是在驾驶机甲时发生的,亲手收割生命,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对人类网开一面,打晕了事;对机器人则毫无怜悯。然而此刻,眼前这个眼神哀伤的机器人却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痛苦和迷茫。
她缓缓收回了手掌。
如果生化机器人也害怕死亡,那他们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我杀死他们,和杀人,有区别吗?
她突然觉得害怕,却不知道这害怕从何而来。她扔下这个一息尚存的生化机器人,毅然决然冲出了走廊。
她知道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更多的警卫正在赶来,‘黑暗君王’里的库图佐夫没准已经失去了耐心。还好,电子控制室就在前方不远,用星新一的ID卡,应该能打开第一道安全门,然后就强行定点爆破,摧毁电子信号传输线路……
但她没想到,冲出走廊的一瞬间,她竟然暴露在阳光下!
没有通道,没有警卫,没有电子控制中心!
面前是一个半径百米的大坑,暴露在阳光下的大坑。
她就像隐匿在黑暗中的幽灵,突然被拉进了太阳底下。这令她极为不适,眯起了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了大坑另一头那架正在缓缓降落的蓝色机甲。
那是单无双见过的最美丽的机甲。它高大,静谧,幽蓝,每一处表面每一个零件都让人联想起‘完美’二字。它的六扇翅膀微微展开,无风自动,令机甲缓缓悬停在地面半米高处,宛如远古神话故事里的天使降临人间。无人能在它面前升起挑战之心。
不愧是A级机甲‘蓝翼天使’。
它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让巨大的2号试验场也跟着它一起变得静谧而深沉。而它什么都还没做,什么都不需要做。
单无双深吸一口气,‘蓝翼天使’身后,就是电子控制中心。自己的闯入惊动了阿森霍,它竟然生生挪动了电子控制中心的位置,仿佛整个2号试验场是个活物,能根据各种异常状况调整保护对象的位置,即便保护对象是一件数百平方米的高等级实验室!即便要把地下二层拉上地面!
好一个骑墙派阿森霍!
偏偏蔡琳还调来了一架A级机甲!
只有闯过‘蓝翼天使’,才能炸了它身后的电子控制室,关闭2号试验场的自动防御机制,暂时中止阿森霍的保护,把‘黑暗君王’放进来。
K,你是在耍我吗?让我对付一架A级机甲?我要有这本事,还需要什么‘黑暗君王’?我自己就能把2号试验场挑了呀!
她捋了捋紫色的马尾,真是忧愁呀!
此刻,李在成一定在某个高等级实验室里竭尽全力吞噬224201的元智慧;这栋巨大建筑的某扇窗后,蔡琳和蔡崇明也许正在等着自己的决断;‘黑暗君王’应该正躲在哪儿焦虑地游弋;不知道王聪有没有找到赵桐……
她突然想起了赵无极讲述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在一号副岛,那些新晶在自己身旁燃烧的时刻,她曾经见过一切,经历过一切。无双也曾面对强大的敌人,她选择了一往无前。
无双是我,我是无双。
有个声音在她耳旁小声说:“不用怕。在试验场范围内,‘蓝翼天使’接受了被动削弱机制,不仅不能使用重型武器,还只能手动控制。而且机师没有得到全部授权,发挥受限。如果你的速度够快,依然有躲开它,炸毁电控中心的机会。”
是阿森霍。
还真是准备两头下注到最后呀!
可是,我本来就没想过怕呀!
全身猛地一震,她的立足之地突然爆裂成碎石!
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她扑向了蓝色机甲!
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