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湛沉默一会儿，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贾云开跪他的方向。
每天都被比自己岁数大的人跪拜，长孙湛觉得他会折寿的。
贾云开还以为长孙湛是拒绝的意思，他又惶恐地抬起头来看了长孙湛一眼，就要换方向跪。
“……”长孙湛愤怒了，“贾云开，你给我起来！老子最讨厌别人跪我！你要是再跪，老子就把你扔出去！”
贾云开也被吓到了，他急吼吼地站起身，“王爷饶命！王爷别扔我！”
作为一个现代人，长孙湛看到有人跪在他面前，他就浑身不舒服。当然，他也理解不了古代人那种，被人俯首称臣的快感。
“我觉得……。”长孙湛干脆也不坐了，慢慢踱步到花厅边，猛然觉得这里应该有一处赏景的窗子。
打开之后管他外面是什么，最好是荷塘，或者一条小溪。他和人谈话的时候，晋阳公主就在外面，要么水上泛舟，要么亭中赏景，偶尔和他对视，长孙湛就会心猿意马，然后忽略身边人说的话。
长孙湛一边想，嘴角一边勾了起来。
他得把这个设计记下来，等到以后建王府的时候，要告诉工人。
一旁，等不到长孙湛后半句的贾云开战战兢兢，冒死抬头看了长孙湛一眼，只见他对着花厅边的屏风，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贾云开的膝盖又软了。
好在他忍住了没跪，大着胆子叫了声：“王爷？”
“噢，我是说，我觉得啊……”长孙湛拍拍额头，才想起他刚才想说什么，“我觉得你没和我说实话。”
“王爷！臣句句属实！”贾云开大叫。
“你贪的钱，绝对不止三万贯。”长孙湛看着他，“要不你把家里的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反正我觉得你贪了二十万贯。”
贾云开一脸菜色：“王爷，我……”
“想好再说，你贪了多少。”长孙湛竖起一根手指，“你只有一次机会。”
贾云开半张着嘴，不说话了。
“好好想想，可以多想一会儿。”长孙湛拍拍贾云开的肩膀，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贾云开大约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再开口时额头上都出汗了：“七万贯，王爷，我拿了七万贯。”
他的打算是，把自己贪的钱拿给长孙湛一些，以换取自己的乌纱帽不丢。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来找‘大’王爷求情的人，或许长孙湛能卖他一个人情。
但长孙湛却对他的三万贯感到极度不信任，甚至开口叫了二十万贯，在贾云开看来，这是长孙湛问他要的价格是二十万。
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只得把价格抬到七万，也确实是他能拿得出的全部了。
这次长孙湛没再反驳，而是问：“你在工部是管什么的？”
贾云开一愣：“臣管官道之事。”
“噢，几品来着？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长孙湛的脸上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臣是五品侍郎。”贾云开又说。
长孙湛眉毛一挑，这人是修路的，还是个五品，如果把他弄下去，换成……狄仁矩？
这孩子有点傻，不知道行不行。
反正换成自己人总归是不错的，长孙湛想好之后，又问：“你都是怎么挪的拨款啊？具体给我说说？”
贾云开的脸愈发涨红，但长孙湛有要求，他又不能不说：“臣……从民间采石料，工人们的饷钱，一般只给二成，扣下八成。”
长孙湛心头火起，却忍耐住，语气平淡：“还有呢？”
“臣采买的石料，在朝中报的是上好的青石，价格自然高昂，而等到了地方，就换成普通的石头，价格低廉，中间的钱，臣就扣下了。”贾云开又说。
长孙湛怒极反笑，竖起一根拇指：“贾大人可真是才思敏捷啊！这等办法都想得出来！当真不愧为工部侍郎！”
他语气里讽刺意味明显，贾云开的腿都软了，整个人颤抖着站着，汗唰唰地往下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王爷，臣愿把七万贯都孝敬给您！若是不够，臣还愿意把家里的宅子也变卖……”
长孙湛没理他：“我还没问完呢。”
“王爷您问！”
“你这七万贯钱里，背了多少人命啊？”长孙湛轻飘飘地说。
贾云开身子一僵：“王爷！这事不仅我在做，下面的人也都分了钱的！只是尚书大人尚且不知，所以臣求王爷救命……”
“所以尚书是干净的咯？”
“是！我可以把底下人的名字都告诉王爷，我知道太子殿下最近在查这些事，只求王爷能保住我的乌纱帽！”贾云开差点就要哭了。
长孙湛的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贾大人啊，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走到内间的书架前，拿了几张叠好的纸出来。
这是之前长孙湛刚穿越过来不久，解决各地旱灾，以及制造塑料大棚的时候，有人送过来的往年地方各州百姓死亡数目。
长孙湛把那张纸摊开在花厅的案几上：“你看，每年，各州都要死几百个人，这里面，至少有几十个是因为你吧？”
“王爷，这，这怎么能……”
“你不给工人饷钱，工人就吃不起饭，养不起家人，自然会死，说不定一死就是一大家子人。”长孙湛慢悠悠地说，语气阴冷，“你用劣质的石料修路，若是有个人赶着一车东西经过，结果路塌了，那他也会死。”
贾云开砰地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这次不是他主动跪，而是他已经吓得站不住了。
“比如说，一个有妻有子的中年人，他或许和你年纪一般大，孩子也和你的孩子一样可爱。他拉着一车重货，只要送到隔壁州，就能拉回够家里吃个把月的粮食。但，路塌了，他死了。”
长孙湛躬下腰，看向贾云开汗水密布的脸，“你说，他死的时候，会怎么想呢？他家里人知道消息之后，会怎么想呢？”
贾云开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牙齿打颤：“不不不……”
“贾大人，你知道大家都说国师其实是神仙下凡，是吧？”长孙湛突然直起身，朗声说。
贾云开的眼睛猛然亮起，难不成长孙湛要帮他用神仙的力量来弥补，挽回？
“我知道！求国师救命！”
长孙湛绕到他身后，语气陡然变得冷森森的：“所以你也知道，这世上，除了神仙，还有鬼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