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玄看到何满尊身后散开了浓墨重彩的血雾,像长尾婚纱扬开的裙摆。
他自己倒是没受伤,照这个逻辑往下推,这些血显然是何满尊的。他一时忘了自己在海里:“你没事吧!”
何满尊心想警察叔叔终于说话了,拼命挤出一个丑到飞起的笑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状态好到爆炸。
爆炸掀起的海流逐渐平息,但海域却并不平静,在爆炸声中,城市般的巨兽开始游动了。亿万吨海水在它身边轰隆隆地滚过,何满尊勉强扭过脑袋,仿佛看到数不尽的教堂和街道在它眼前飞速滑动,也像延绵无尽头的走马灯剧场,浩荡地俯冲向深海。
他记不清这一幕在它眼前持续了多久,直到后背撕开的血肉凝固成结痂,它最后仿佛积满苔藓的广场的尾巴,浩荡地卷过。
这座城,扑向了深海。
何满尊想跟上,但不能拖着王幼玄一块下水,不然他肯定会死在下面。正巧,王幼玄也是这么想的,想先把何满尊送上去,然后自己去一探究竟。两人纠缠在一起想把对方往海滩上送,好久之后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何满尊不想眼前这位警察叔叔就这么死了,他那么年轻又是个处男,还有很多人生乐趣没体验过。简直是翻版的何满尊。但因为这么像,反而更加理解他。
反正不死也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哦,不对。当然不是为了这么轻薄的理由而视死如归,只是活着太痛了。既然允许不会读书的孩子考差一点的学校,既然允许工作累了就给自己放几天假,为什么不允许活不下去的人,去死呢?
何满尊那么宽容,当然允许王幼玄去死。
……
还有几天就是圣诞了,不知道圣诞会不会下雪。
已经连续4年圣诞节没有下雪了,如果“晚餐厅”在没有雪花的夜晚开幕,那就太寂寞了。
举办“晚餐厅”的玻璃金字塔已经被隔离带围起来了,整个建筑也被深蓝色窗帘笼罩,没有人能看到金字塔里面究竟在忙些什么。
玻璃金字塔藏在金雀花剧场和梧桐美术馆的最深处,建了不到六年,和这两座老建筑交相辉映。仿佛娇艳的少女披上了旧时代华丽的袍,即美艳,又庄严。
而只有坐在街尽头商场的最高处,才能窥探这位少女的冰山一角。
席弥正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咖啡。
明明不久之前还阳光明媚,天气却突然阴沉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在天空汇聚,空气也潮湿了不少。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挂着大太阳,天空却“哗哗”打着它的脸。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苏丰涯了,她不知道再一次见面,这个神经质的恶魔会不会杀了她?如果她真的动手,那也没事,反正给何满尊、朱诺准备的画已经放在甲壳虫的后备箱里,给王幼玄的画已经交到了他的手里。她不欠任何人了,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就怕在“晚餐厅”开席的那一天,依旧见不到苏丰涯。
“怎么一直看那个方向?你订了‘晚餐厅’的位子?”
席弥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少年。
少年很英俊,却少见得有一张圆润的脸和一双浅绿色的瞳仁,但席弥第一眼并没有集中在他的五官上,而是耳朵。
他的耳朵很小,耳垂很长,垂到了流畅的下颌骨。
席弥流连过那么多男模和艺人,却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当然,如果她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乐立尊所在的强盗团伙的老板,也许就会甩个白眼,扭头就跑。
“也?你也去?”
“不,我是‘晚餐厅’的厨师。”少年的声音很温和,像蒸汽揉在玻璃杯上温热的水珠子,“哦,我叫阿那如业。”
席弥愣了愣:“乳液?你做美妆还是做成人玩具的?”
叫阿那如业的少年微笑着说:“我是厨师。”
“哦对对对,‘晚餐厅’的厨师。”“晚餐厅”所有的厨师都是米其林三星厨师,席弥听到他自报家门,却不以为意,“那你这个时候不在那座金字塔呆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朋友死了,过来悼念。”
“一起坐?”席弥说。
阿那如业点点头,在席弥对面坐下。
“真巧,我的朋友也死了。”席弥想起齐瑾死时的样子,忘了他什么表情,毕竟整个头都没有了,“不过朋友死了,怎么来这儿悼念?他喝咖啡呛死的?还是从这栋楼跳楼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这儿离金字塔比较近。”阿那如业说,“你是画家?”
“看过我的绯闻?”
“绯闻?”阿那如业愣了愣,露出了笑容,“我第一次见你,但你身上的感情太薄了,就像一块漂亮的钻石。”
“喂喂喂,你的认知跟其他人还真的不一样。正常人不应该认为,画家这种职业都是疯疯癫癫的神经病吗?”
“画家、音乐家、作家等等,他们的感情都被作品带走了,所以人本身就会变得很薄情。”
“那我也许是搞音乐的呢?”席弥说,“不瞒你说,《最炫民族风》就是我写的。”
“好吧,我确实看过你的绯闻,还有一套你穿着飞行员制服被绑起来的照片。”
“诶?你怎么收藏这种东西?”席弥露出不满的表情,“那个男人就是个白痴,拍的照片丑死了,我以为都删干净了。我有一套兔女郎的,更有想象力,回头发给你。”
“好啊,那作为交换,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圣诞节那天给你,现在——还是个秘密。”
“秘密?是你压根没想好要送什么吧。呵,男人。”席弥不喜欢眼前这个不容易亲近的少年,只因为同样死去了朋友的原因,才邀请他入座,“你朋友怎么死的?”
“问得这么直接吗?”阿那如业说,“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死的。”
“亲妹妹?”
“不是,他被妹妹一家领养的。”
“那还是挺知恩图报的。”席弥说。
“你朋友呢?”
“嗯?”
“你朋友怎么死的?”
“他啊,”席弥轻轻抬起头,“他是蠢死的。”
“奇特的死法。”阿那如业说,“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
“说不上最重要,我最重要的人死了好几年了。”席弥面对不认识的人,喜欢一吐为快,“他就跟现在在我旁边的那几个人差不多。”
“现在在你旁边?”
“一个怂包男生,一个傻乎乎的警察,还有一个……”席弥愣了愣,说,“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