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五官藏在红色兜帽的阴影里,何满尊只能看到鼻尖以下的皮肤,白得像雪,仿佛随时会融化。嘴唇却是鲜红的,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咬破了皮肤,血染透双唇。她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皮革手提箱,看做工价格不菲。用得起这种手提箱的女孩,为什么要打劫贩卖机呢?难道箱子也是抢来的?
没想到还是个惯犯。
“我警告你,自动贩卖机虽然没有生命,但抢劫它依旧是违法的。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劣,你终将被唾弃,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在发表我的看法,我又没说你一定要听……你先把砖头放下!”何满尊本以为歹徒是个女孩,他不会受到严峻的暴力对待,但很显然他低估了自己的弱。
女孩抬起头,何满尊能够看清她的脸了,白得像雪人,真怕她在月光中也会融化了。她疑惑地看着何满尊,不明白何满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两人这么对峙了一会儿,女孩终于确定了何满尊是只无害的昆虫,转身继续砸贩卖机。
“请你放过这台可怜的贩卖机!”何满尊鼓起勇气,拿出狼牙山五壮士的视死如归,“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何满尊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这多亏了蝙蝠侠的英明领导,匡扶正义不一定需要超能力,有钱就行。
“给你买”这几个字漏进小红帽的耳朵里,她仿佛就等待着这一刻,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过身,伸出手指点了点一个水果蛋糕。
何满尊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贩卖机不是只卖方便面或者小袋薯片之类的吗,为什么会有蛋糕这么昂贵的东西?为了给苏丰涯买生日礼物,他已经一贫如洗。想到苏丰涯,何满尊又是一阵心绞痛。而蛋糕让他比痛更痛。
——哐当!
蛋糕掉进了取物槽里。
小红帽听到蛋糕掉落的声音,却不知道去哪里拿蛋糕,在贩卖机旁手忙脚乱地打转。好一会儿之后,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何满尊,好像在问“你把我的蛋糕藏哪儿了”。
何满尊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智力对他人形成了碾压,不由大义凛然地挥挥手,弯腰从取物槽中拿出了蛋糕。
“你的蛋糕。”何满尊把蛋糕递给女孩,制霸自动贩卖机的愉悦短暂地压过了损失金钱的痛苦。
女孩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砖头。直到这时,何满尊才发现女孩抓砖头之前,用一块黑色手帕把它包了起来。她把手帕四四方方地叠起来,塞进口袋里,然后从何满尊手里接过了蛋糕。
女孩提起箱子、抱着蛋糕跑到一旁的长椅坐下,恭恭敬敬地拆开蛋糕盒子,捏起塑料刀叉大快朵颐。
在凌晨的街道上,一个女孩旁若无人地吃蛋糕,还真是一幕奇景。何满尊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你很饿吗?”
明知故问。
女孩急忙放下手里的塑料刀叉,坐得端端正正,摇摇头说:“不……不饿。”
“继续吃会儿?”
女孩充满渴望地看了一会儿吃剩一半的蛋糕,执拗摇摇头:“不饿……你吃。”
“好!”何满尊上前,准备拿回斥巨资买来的蛋糕。
女孩不知所措地抓紧蛋糕,显然没想到何满尊竟然会真的答应,这只是一个礼仪。说给他吃并不是真的要给他吃。
何满尊抓着蛋糕,发现蛋糕像镶嵌进了女孩的指间一样,遇强则强。
“要不你吃?”何满尊小心翼翼地问。
“不……你吃!”女孩很执着。
“那你放手啊!”
“我……我已经放手了。”女孩紧紧抓着蛋糕盒,嘴上说着不要,身体极度诚实。
何满尊看着蛋糕,我见犹怜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双手:“算了,我不饿,你吃吧。”
女孩摇摇头:“我也不饿……你吃!”
何满尊心里一万头角马呼啸而过,这不是蛋糕版的当婊子立牌坊吗?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蛋糕。你看看这雪白诱人的奶油,闻闻这沁人心脾的醇香,真是让人毫无食欲!快把它吃掉,我快看吐了!我怕我会在这里呕吐出一个星辰大海来,你快吃!”
女孩盯着何满尊纠结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说:“你叫……什么名字?”
“何满尊。”
“我也吃不下了,但是为了满尊先生,我愿意吃下它!”女孩矜持地拿起塑料刀叉。
……满尊先生。听到这个称呼,何满尊一度以为自己在拍《色戒》。说起《色戒》,何满尊一抬头,发现剩下的半个蛋糕已经被风卷残云。
……这也太快了吧。
“艰难却感激地吃完了蛋糕。”女孩夹着塑料刀叉,双手合十。
何满尊:……究竟哪里艰难了。
女孩站起来,戴好红色兜帽,提起黑色手提箱,向何满尊轻轻弯腰:“谢谢……满尊先生请我吃蛋糕……再见。”
她转身走进晕开的橘色灯光里。
她很快消失在街尽头,何满尊有点担心以她的智商会不会在街角被流浪猫给杀掉。不过现在不是操心别人的时候,买完蛋糕之后,他已经穷得得靠变卖他的游戏过活了。而且……
何满尊看了一眼食指上的戒指,走到街道左边宁静的过城河旁,路灯的光幕像打开的裙摆,在湖面上载浮载沉。
“既然不喜欢我,又给我戒指干什么呀……”何满尊喃喃自语一会儿,摘下了戒指,用力投向湖面。
戒指在空中反射了一点灯光,迅速闪灭,跌进漆黑的湖面。
何满尊耸了耸肩,觉得还挺轻松。小说中漫画里都是这么写,主角在破茧重生闪闪发光之前,都得烧掉点什么或者把什么扔进海里,毕业了就把习题册烧了,杰·富力士把自己的生命烧了,路飞的艾斯也烧了。不然就看不到破茧重生的气魄。
何满尊带着浑身气魄转身,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影吓得摔倒在地上。等他冷静下心神,才看清又是那个女孩——她去而复返了。
“满尊先生,我在那边看到了漂亮的房子,可是房子里的人不肯让我进去洗热水澡睡觉。请问……这是为什么?”
何满尊想了想女孩所说的漂亮房子,应该是指街角的全季酒店。至于说不让她住……结合这个女孩面对自动贩卖机表现出来的智力水准——
“你是没带钱还是没带身份证?”
女孩打开她的皮革手提箱,蹿出一大堆不同款式的红色裙子和外套,黑色或红色的皇冠发卡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我的东西都在这里。”女孩说。
“所以你就是没有带钱和身份证,是吗?”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仿佛不明白何满尊在说什么。
看来何满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家伙真的可能会被街边的流浪猫抛尸。如果今天晚上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送一个新娘”指的就是这个女孩,那毫无疑问,他绝对是被拉皮条的给盯上了。
找一个智力不健全的姑娘拉郎配对,等你接受了这种设定,突然闯进来收取高昂的服务费,不给就告你非法拐骗少女。一出完美的仙人跳就这么完成了。
何满尊绝对不能走入圈套,但是把这样一个女孩扔在凌晨的街头,他也有点于心不忍,毕竟智障和智障之间,容易产生彼此理解的心心相惜。大家都清楚智障的不容易。
“你这样的情况肯定住不了酒店,但你肯定不会是想要跟我回家对吗?”
女孩点点头:“不能跟坏人走。”
何满尊有点泄气。
“你是坏人吗?”女孩说。
“不是。”何满尊不要逼脸。
“那可以去你家。”女孩说。
“这件事不是应该由我来做决定吗……”
女孩打断何满尊:“我叫巫马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