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玄把同事的身体轻轻放在草地上。身体变得很软,像一团泡水的棉花,骨头也一起泡软了。
苏丰涯卧室阳台种了白色天竺葵,也被一起打翻下来。花瓣飘零,盖在尸体身上。王幼玄和他来自同一个家乡,那儿太偏远,土地不值钱,不兴火葬。人死后就埋在青草繁花之间。春发时,提着篮子去郊游,脚下就踩着数代人的尸骨精魄。
葬在花下,就不算客死他乡。
王幼玄站起来,安抚何满尊他们几个人:“我进去看看,麻烦你们自己去公安局报告这儿的情况。”他把手铐钥匙交给何满尊,“真是不好意思,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拜托你做这种事。但是……好好保护三位女士。”
“喂,你想干什么……”好不容易把席弥锁住,现在这个小警察也想来孤胆英雄了吗?
“走!”王幼玄平地惊雷地大吼,大家都挺平静,只有他大吼,倒像是吼给自己听的,
“走个屁!”何满尊追上他的背影,掰住肩膀,“你也想被扔下来吗!虽然从小就被教育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但没人教过我们,警察叔叔有困难了该找谁?你虽然是警察,但在此之前是人,这儿又不是特摄剧剧场,在奥特曼登场之前,需要普通人类开飞机送死拖片长。你不能去,留这儿等大部队。像港剧里那样拿一堆重型武器,神也能给轰下来!”
“等越久,死的人越多。如果连老大也……”王幼玄抓起枪,松开何满尊的手,“我得把他们带出来。”
“带个屁!我在里面被揍过,你这样进去就是带个出门装去单挑大龙,别说救人,你自己都出不来!”
“出不来也得去!”王幼玄转过身盯着何满尊,眼泪在脸上流成沟壑,“我问你,这丫头在里面你去不去!”
何满尊愣了一会儿,回头看着巫马真天。她好像还在状况外,宛如电视前看末日电影,角色的苦苦挣扎、绝处逢生都与她无关,顶多感叹一声那谁谁谁把车开成了直升飞机的效果,溜得一逼。他产生一种当爹妈的感觉,孩子们不知人情冷暖,看似无情,却是人间至幸。痛过一次的人,就再也没法无情。既冷酷又慈悲。只有藏在玻璃房子里不被伤害的人,才有资格守着自己的小悲喜,举轻若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的承诺,就是许你一生无情。
他有点明白王幼玄为什么执意要去进去,电影小说的情节也不是为了赚眼泪,如果活着的最大理由在里面,谁会不拼命去拿?如果你的存折、情书、漫画、游戏机全部扔在火堆里,不试着捞一把吗?
何满尊转身把手铐钥匙给巫马真天:“她们两个是我的朋友,你要好好招待她们。”
巫马真天认真地点点头,露出一家之主的表情:“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好。”何满尊走到王幼玄身边,“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不是说了吗?你……”
何满尊单手抓住王幼玄的领子。王幼玄耳旁风流呼啸,一瞬间双脚腾空,被高举起来:“现在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吗?”
年轻的警员没想到,这具消瘦的身体里藏着这么大的力量。这小子是整天泡在健身房的主吧,不过怎么不长肌肉?
何满尊放下他,走向大门:“我们去,弑神!”
……
大厅第地砖全部被翻起来,断壁残垣。何满尊和王幼玄穿透废墟的大厅,走上同样废墟的楼梯。血线从二楼的走廊伸出蔓延出来,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像玫瑰花枝。
王幼玄紧握着手枪,无论待会迎面遭遇的是蛇还是神,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子弹送进他的心脏。
何满尊一进来就后悔了,死里逃生一次不容易,干嘛非要进来?《恐怖游轮》里的女主角就是因为不听劝,才一遍一遍永堕轮回。他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女主脑袋有问题,轮到自己时,蠢得一脉相承,跟亲儿子似的。
现在他不仅害怕,全身痛得跟散架一样,最要命的是大脑不停闪画片,完全挡不住。拿破仑说当吞吃情绪到达一定量的时候,《全知之书》就会写入大脑。他今天“吃得”情绪够多了,一辈子情绪都快在今天吃完了。
信息轰然爆炸。
他不知道当这些混沌的书页变清晰时,会看到些什么?会不会告诉他,这栋房子里的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来自何方?
“停下——”王幼玄突然拦住何满尊,两人双双止步。
玫瑰花枝一样的血线伏在地板上,钻进苏丰涯卧室的门缝里。所有的血都是从这个房间里漫出来的,刚才的警察也是从这间卧室的窗户里飞出去的。
何满尊和王幼玄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心脏都狂跳到了极限,飙升的肾上腺激素让身体一触即发。王幼玄想开门之前,何满尊率先把门打开了。
他觉得自己还挺耐打,里面万一十面埋伏,他肉盾一波也不一定就死了。王幼玄跟在他身后,正好对着神,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出去。
王幼玄还在揣摩何满尊用意时,他已经率先冲进去。王幼玄连忙跟上,枪口随时准备迸射。
但他没有开枪。
作为肉盾的何满尊,也没遭受十面埋伏。可他的身体却像尸体一样僵硬。
巨大的震撼和恐慌淹没了这两个人,就像两只蚂蚁面包屑往前爬的蚂蚁,爬过枯草郊外,爬过石板街道,爬上台阶,爬进教堂。耳边不知何时唱着赞颂诗,它们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屑,在悠悠一生中第一次抬头,看到了通向天空的穹顶。
进入屋子勘察的警察全军覆没,尸体跪成两排,蝴蝶骨撕裂背脊绽开,如雪白的双翼,鲜血像玫瑰花枝挂在上面。他们仿佛虔诚逢迎上帝的天使们。天使们的尽头,警司被钉在墙壁的最高处,双臂和身体构成十字!
这就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