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堂的大门再一次打开,暖黄色灯光把唐上礼的影子洒在台阶上,长长的,像一支十字架。
画展第一天的闭幕时间还没有到,但教堂已经很安静,只有唐上礼的脚步声慢慢出来。他走出教堂大门,踩着台阶往下,像刚吃完金枪鱼罐头的波斯猫,心满意足地深呼吸着。但和他的宁静安逸截然相反的是,跟随他一起出来的汹涌的血腥味。
唐上礼在四年前认识席弥,那时候她已经因为苏丰涯的表哥而性情大变,从居住在水晶房子里的少女,向魔女转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推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一把,将苏丰涯卷开翅膀的照片送到她面前。
但一直到今天,苏丰涯才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卷开漆黑的羽翼。《恶魔之死》上汹涌浓郁的爱被苏丰涯全部吞吃,她看到了《全知之书》的残页,才终于羽翼外泄,领域完成,才第一次看到自己深藏在人类皮囊之下的漆黑灵魂。
唐上礼轻嗅血腥味,现在他终于可以去那个地方了。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风声。纤细的、锐利的,像一枚针一样从右后方刺过来,精准地送向他的脊椎。被风轻抚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但唐上礼不喜欢,他撇过目光,双眼敛起,眉目像刀片一样修长。
那阵风像被吓到了一样往后翻回去,落地时变成了一道漆黑的剪影。
“想要接近我直接邀请就好,从身后靠近,那可一点都不淑女哦。”唐上礼微笑着转过身,狭长的目光注视着藏在树荫底里的影子。
“你把他们全都杀了?”影子的中文说得很好,但唐上礼听到了拉丁语和意大利语的痕迹。这是刻在骨血里的发音习惯,即便进行大量的口语练习也抹除不了。
“死在艺术的洪涛中,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4年前苏丰涯并没有被强暴,正相反,她是施暴者。从无知时就开始外泄的漆黑欲望,是恶魔的本能。她被那个男孩看到了这种本能,所以用这种方式送葬他。你就在这个时候,像席弥投放了蜘蛛丝。”
唐上礼微笑的眉眼轻轻收敛:“你对恶魔的了解真是让我叹为观止,混过二次元?我出过杰克船长的cosplay,回头把照片发你,后期做得不错,但黑珍珠号的道具因为成本原因,让我不是很满意。”
“齐瑾为席弥做过诊断,结论是疯了。但当初,他找的医生是你。”影子注视着唐上礼,“荣耀、悲哀、空虚、孤独、愤怒、恐惧和爱,你在他们之间不停地制造七情。恶魔依赖吞吃‘七情’苏醒,吞吃‘七情’壮大。”
唐上礼细长的双眼突然亮红色曼陀沙华,藏在阴影里的影子激荡起了他的兴趣,像挂在玻璃杯壁上的血腥味,诱惑着他从大衣中扯出了血红色的战镰。锁链蛇一样“哗啦啦”卷上胳膊,双生镰刃在他身侧划开流畅的弧度。
“这支镰刀……深不见底……”影子警觉地盯着唐上礼,修长的双臂舒展开,像天鹅低头饮水却又沛然扬起,突然,她静止的身体超越了音速,从原地消失。
血红色的战镰向后划开,“叮当”一声,一道纤细的影子弹飞出去。她从10米高空流畅旋转,在没有任何支点的情况下,高速转折,如同窄巷中弹射的子弹,从最难以预测的角度,斜刺向唐上礼。
“太慢了,女士!”唐上礼向右上方扔出了战镰,拖着锁链高速从手臂上游离,恍如夜幕中突然撕开的血色雷霆。
影子在千钧一发间改变方向,唐上礼“哗啦”猛拽锁链,战镰如蛆附骨般追过去,朝着她的脚踝斩落。
影子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但战镰却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并且试图咬掉她的右脚。然而在这种高速下,战镰依然斩空了,在地面劈开深渊般的地裂。在影子即将受到重创前的千分之一秒,右腿突然反方向折叠起来,避过斩击。右腿仿佛没有骨骼和韧带,是木头和滚珠连接了她的关节,随时可以拆卸合拢,装入精致的礼物盒里。
影子扭曲地在半空翻飞,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落地。她的手臂平肩抬起,小臂却像脱臼了一样,有气无力地挂在肘关节上,右腿膝盖向左,跪在起了夜露的石板路上。
她低着头,脸藏在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里。
唐上礼重新握住战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或者说看着高悬在她上方的绝艳舞女。
影子少女的每一寸关节上都缠绕纤细的丝线,丝线向上延伸,最终汇聚在上方陶瓷舞女的双手中。
舞女陶瓷雕琢的五官有完美的三庭五眼,眉眼和嘴角固定在标准的笑意之上,黑色的金属丝汇成了泼墨般的长发,坚固和柔软结合成属于完美女人的媚。
影子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舞女,像皮影,跳起死亡之舞。
“你的异形……有点意思。”唐上礼打量着悬在少女上空的陶瓷舞女,那就是少女力量的源泉,让她突破音速,身体变成一支舞,凌厉地收割生命,“不过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浓郁的‘七情’,虽然这么说不礼貌,但这位薄情的女士,你不值得我展现‘恐怖’啊。”
陶瓷舞女牵引少女的关节,四肢和躯干活动起来,它们以违背人类的生理极限为代价,绽开华丽妩媚的姿势。她突然高速旋转,十根手指“格拉格拉”展开,瞬间逼近唐上礼。
比起刚才,她的速度提高了两倍,杀机绵密如织。唐上礼高高举起双刃战镰,准备斩落时,却在少女泼散的黑色发丝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似是故人来。
“有意思。”
血红的战镰斩落。
少女的舞蹈迟疑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里,她看到了平滑流畅的伤口。并不是她的伤口,而是月光、流动的风、窃窃私语的虫子……白教堂广场所有生灵,都将在下个千分之一秒中一分为二。
陶瓷舞女在少女看到“斩断”之前,就牵引着她高速后退,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影子又重归于影子。
唐上礼慢慢把巨大的战镰收进里大衣,望着墨水一样浓重的夜幕,想着:“这姑娘究竟是谁呢?怎么感觉不久前捏过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