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玫瑰从地面蔓延到天边,几乎填满了画布上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压制着视觉,唯一的亮色是左下角的女孩,她跪在与漆黑土地交界的湖面上,伏着身体,正在大口地呕出鲜血,血溅上花瓣,染红玫瑰。
明明只有几颗血珠子,却好像要一口气席卷整个天地的白色玫瑰一样。
这是席弥送给何满尊的画。
他本打算转手就卖掉,以席弥现在的当红程度,一旦卖了画,他就能好好体验一把从未感受过的宽裕生活。甚至还能去买一台车。
以前从未设想过能在大学生涯拥有一台自己的车,但转瞬之间,这个梦想就像手边的叉子,俯拾皆是。
但他没这么做,而是把画收起来,锁进了柜子最深处。
世界上不会有新的席弥的画诞生了,她的画会越来越贵。但她的人已经没有了。
朱诺在他醒来后不久发了条短信,就两个字,安好。之后怎么也联系不到她了。
联系不到就联系不到,至少知道她“安好”。等上学了,也许就能再一次看到她了。
“满尊先生,快来看!”巫马真天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何满尊让她玩儿平板电脑打发时间,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或者是……他暗暗说了一声糟糕,忘记把浏览记录删掉了!
“那些不能看……”何满尊跌跌撞撞地扑到客厅。
巫马真天坐在沙发上,双手握住平板电脑,将屏幕高高举着,对着何满尊。
何满尊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些浏览记录。但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屏幕上的内容又让他把气提了起来。
他从巫马真天手里接过了平板电脑。
电屏幕上展示的是一则风信的新闻。
风信在圣诞夜经历了无人知晓的浩劫,无声无息之中,风信沿着中线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峡谷,深约5千米。风信被这条峡谷一分为二。
峡谷边缘非常平整,不像地壳运动,更像是神用巨刀,把风信一分为二。
而风信百万人口,全部被人以极其残暴的方式屠杀,无一幸免。
这些人在葬礼在3个小时前举行,然而在火化过程中,那些早就已经死亡了的人,在大火中发出了哀嚎。
何满尊想迅速退出这条新闻,他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风信的事情了。却又忍不住盯着看。
那些人在风信屠城,以他们的暴虐和力量,风信的人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但是已经死透了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哀嚎?
“满尊先生,这是《生化危机》吗?”
“当然不是。”何满尊愣了愣,连忙否认,“尸体在火化的时候,如果温度不够高,手臂肌肉会极具收缩,产生就像‘拳击手护住头’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尸体自己在动,坐了起来。而尸体加温时,也会产生各种声音,就像‘哀嚎’一样。这是自然现象,自然现象。”
巫马真天好像对这个答案有点失落,点了点头说:“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何满尊迅速关了电脑。
其实他很清楚不可能是这样。
没有媒体会报道这么平常的事情,既然报道出现了,就意味着真的有“哀嚎”声。只是奇怪,这种报道为什么会流出来?
风信出了这样的事,为了不造成恐慌,肯定会不惜一切封锁消息。
当然,这么大规模的灾难性事件,做不到完全封锁。那就更应该避免细节往外流。
与此同时,媒体也不敢轻易报道这么严重的事件。
一旦被人知道风信的人的死因不是天灾,还是屠杀,造成的恐慌引发的后果不可猜想,任何媒体都付不起这样的责任。
但现在,这则新闻却堂而皇之地躺在头条的位置。
何满尊忍不住重新打开电脑,想看一眼究竟哪家媒体手眼通天,还不怕死,敢这么往外铺细节,然而这家媒体他从没见过,连名不见经传都算不上。
这家媒体叫做“复兴”。
“满尊先生,我们一星期没出门了,你不想出去买衣服吗?”巫马真天扬起脑袋,满脸渴望地盯着何满尊。
何满尊说:“满尊先生不想买衣服,满尊先生也不想出门,满尊先生想当死肥宅。”
这几天,何满尊一直处在绝望、悲哀、恐惧这几种感情的连番轰炸中。目睹这么多死亡,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并且那个胖子还在追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能捡回一条命,但胖子找到他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他再一次找上门,那必死无疑。
在各种感情的轰炸中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周,他更加不想出门了。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没什么吸引力,也没有任何想做的事。而且可能一出去,脑袋就会被拧下来。
虽然住在这栋老房子里也保护不了他,但至少熟悉的沙发、椅子、桌子、柜子、床能给他安全感。
“可是满尊先生好久没出门了,再不出门都要发霉了。发霉的满尊先生就像一只马铃薯,你说过你不喜欢马铃薯……”巫马真天似乎很关怀何满尊,关怀的表征就是旁敲侧击地让何满尊带她出去挥霍。
何满尊看了一会儿巫马真天,这几天如果不是有她在家里呼吸,他时不时拉出源研介、诺耶陪他打游戏、看动画,估计就熬不下去了,可能会拿脑袋跟冻豆腐死磕。但一直不让她出门,这有点太过分。大部分人一周不出门会憋疯的。
可是他很担心巫马真天一出门,就会被那些人带走。
他虽然打不过他们,但在巫马真天身边,至少能尝试着保护一下她。如果把她一个人放出去,万一遇到他们,她肯定跑不了……何满尊愣了愣,想到她可能都不会跑,乐呵呵地就跟他们回去了。有一种狗叫二哈,很喜欢人类,听说即便家里来了小偷,它也会欢天喜地的迎接,然后摇着尾巴,目送他们把大包小包带走。
巫马真天跟二哈应该是同一个品种。
何满尊想着二哈,二哈……哦不,巫马真天就向他走来,并且猝不及防地拥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何满尊没理解是什么意思,巫马真天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伏在他耳边低声说:“满尊先生,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已经没有滋味了,糖葫芦和蜡烛是一个味道,即便坐过山车也不会快乐。我知道,我知道的,因为这个世界对于我而言,一直都是这样的。”
何满尊本来在纠结要不要推开她,毕竟她虽然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家伙,但实际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当她说完这段话,他石化一样凝固在原地。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一周,对于何满尊像地狱一样煎熬。 每一个小时,他都觉得撑不到下一个小时了,但巫马真天却说,她每一天都是如此。
何满尊突然理解她为什么那么钟情于买衣服,喜欢从楼上跳下去,对于危险的事有着吸毒般的迷恋。这是她的自我治疗。
对于她而言,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都是救赎。
拥有很多很多衣服,就像让自己的生命多了一点,世界大了一点。
直面死亡的威胁,如果为此而恐惧,就能假装自己对生命还有留恋。
她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世界对她而言是灰色的,漂亮的衣服,香甜的蛋糕,戏剧,玩具,激昂的风景,神秘的国度,这一切就像墙角的黑色线头一样乏味无趣。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空无一物。
“但满尊先生,即便只有一秒钟的欢乐,也是很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