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城是新建的,作为帝都,能参与到这项工程中的人并不多,知道忧双宫独占待城建设总工作量二分一的人更少,而知道忧双宫地面部分仅是总建设工作量三分之一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是的,这座忧双宫如今已经是大陆上最为雄伟的宫殿群,但在地底深处,却还在进行着更加复杂和宏大的工程——也就是皇妃之前曾说过的,皇宫还没有完工的部分。
每一天,数万工人掘出的土石经过数十个井口隐秘的运上去,作为其它工程的原材料就近使用,甚至还要在待城里堆出一座可以做为观景台的小山。这一切,只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守地下工程的秘密。也是从外部看来已经完工的待城,现在并不着急迁移居民的根本原因。
地下宫殿共分三个层次,四个大区,现在还有一半以上的工作量没做完。但在皇帝进驻待城后,已经完工的第一层立即就投入使用了。公平的说,这一层不但具备使用性和隐蔽性,而且装饰豪华,一点也不比上面的皇宫逊色。因为这里是拨给皇家秘造坊和几个研究机构使用的,“家徒四壁”并不符合这些人的审美观,而一个人心情不好,他的工作效率就会下降。
“除了不能在下面开妓院,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
这是皇帝陛下的原话,由此可见,科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当然了,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大家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不但有饮酒休息的场所,甚至在某个厅房的墙壁和穹顶上还出现了神殿风格的壁画。
十五盏魔法灯散发的光线足够明亮,柔和的光亮挥洒出去,每一个角落都不会留下黑暗。而气势雄伟的壁画是新近完成的,由墙壁一直连上穹顶,线条精美、色彩鲜艳,所以反射回来的光线就显得金碧辉煌,与光明神殿的黄金大厅相比也不遑多让!
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即便眼光一点都不专业,也能感受到那份令人惊叹的美。
两位长袍加身的学者站在厅中,抬头昂视,手指着壁画某处轻声会话着。除了色泽单调的长袍和一条腰带之外,两人身上再没有任何衣物,更别提装饰什么的。但欣喜的话语、由衷的赞叹、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无不显露出他们此时澎湃的心潮。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惊醒了两位沉迷在艺术中的学者。转过身来面对大门,他们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茫然。
“轰!”的一声,大门被人猛力推开,一道身影直端端的迈步跨进,“砰!”的又一声,两扇门在他身后合上。在看清来人头上那独一无二的黑发后,两位学者身体都颤抖起来,几乎是同时,他们发挥出与自己年龄毫不相称的敏捷——急切的向前迈步!
“哗!哗!哗!”金属的撞击声在两人脚下响得急促,原来,他们是囚犯。
“参见皇帝陛下!”在距离科恩十步之外,两人跪下了:“愿陛下的光辉永远照耀大地!”
“照耀个屁!老子又不是蜡烛!”斯比亚皇帝冷哼一声,直接从两人中间穿过。
无视厅中美景,科恩大步走到红木书桌旁,顺手从后面提过一张雕花镶金大椅顿在身前,转身,用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就是那种被家长看到一定会饱以老拳的姿势,坐了上去。
然后,他才冲着跪在地上,正慢慢调头过来的囚犯说:“起来吧!”
“多谢陛下。”两个完全不清楚状况的囚犯爬起身来,拖着镣铐来到科恩身前五步处,谨慎万分的陪着笑脸。
一阵微风掠过,凭空出现在大厅里的白影翩然走来,一如往常的在科恩身旁放下红酒点心,随后就静立在侧。
“来了段日子了吧?”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上方壁画处,科恩露出淡淡的邪恶笑容,很随意的问:“两位红衣祭司,你们对这里还满意吗?”
“多谢皇帝陛下关心。”猛然听到科恩旧事重提,两位前红衣祭司心头冰凉,膝弯一软,又跪下了:“老朽实在太过惭愧,早就不敢以红衣祭司自居了。我们现在只知陛下……”
“随便一提,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不是存心吓唬你们的。”科恩一副恍然醒悟的表情,转过头来正视两人说:“没事,暂时就这么叫着,都起来说话。”
“多谢陛下。”惶惶然的站起来,两位前红衣祭司这才强自镇定下来,但还是低垂着头不敢与科恩对视。
这两位都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于科恩一念之间,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浪费,更不能允许出现尴尬的沉默现象。从下至上,他们在光明神殿混了一辈子,如果还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那真是冤枉死了……可以说在之前的岁月里,两位红衣祭司从未想过会有全力配合,去讨好一个帝国皇帝的日子。
“启禀陛下。”为了给自己的同伙留下足够的时间分析势态,右侧的前红衣祭司小心翼翼的上前说:“我们非常感激陛下把这处大厅给我们使用,这里真是太精美了,即使是天堂岛神殿的大厅也不过如此,我们真是没有想过还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做事。”
“说起来呢,是你们走运。”科恩微微一笑,这次是正常的笑容:“本来这大厅是做其它用途的,但事情提前完成,就不再需要这里了。至于这壁画嘛,也是那帮画地图的家伙们画得手脚抽筋之后,朕给他们的赏赐。”
“果然,罪臣在画风里看出了些端倪,壁画的确具备斯比亚宫廷大师的精髓。”
“听起来。”科恩有些不耐烦的一摆手:“你们很喜欢自称罪臣嘛!”
“陛下……”说话的“罪臣”表情很无辜:“陛下未曾饶恕我等……”
“原来是这样,那么先暂且不提这个了。”科恩点了点头:“你们最近在做什么?”
于是站在左侧正在察言观色的前祭司躬了躬身,小声回答说:“回禀陛下,我等谨遵上谕,一直的默写神殿的各种经典,就像陛下吩咐的那样,是以历史记录为重点。”
“哦,历史。”科恩不经意的拿起酒杯:“就像是传奇故事那一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历史就是传奇故事。”明白废话不过是开胃菜、餐前酒,虽必不可少却没什么重要性,祭司开始不露痕迹的试探科恩感兴趣的话题:“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剥开这些故事上的神秘色彩,把其中最真实的那部分呈现给陛下。”
“这么说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
可惜科恩的思维跳跃太大,难以把握。
“这是自然的,普通人并没有探查真相的能力,甚至连旁观的勇气都没有。”答话的前祭司觉得已探知到陛下的兴趣所在,于是缓缓的托起话题:“他们只能远远看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嘴里喊‘多么神奇、多么壮丽、那是神的意志’,之后就沉迷在自己的幻想里……”
“一段时间不见,你们倒是开始上进了。”科恩不置可否:“整理出什么有趣的故事了?”
“光明神族的起源部分、光明神殿的详细结构和一系列重大事件,这些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另外,也包括在某些事情发生时光明神族与黑暗魔族的态度,还有他们的处理方式等等。”回答的声音低沉了一些,似乎显得有些信心不足,又好似在故作神秘:“但是,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就不太好分类,只好独立收录了……”
“特别的?”这个字眼把科恩的注意力吸引住:“有目录没有?”
“早已经准备妥当。”一份清单呈在科恩面前:“请陛下御览。”
“看看都有些什么玩意。”皇帝陛下拿过来竖在眼前:“排第一的光明神族初现事件?”
“是的,我们的记录与一般人所知道的有一些出入,其中最大的分别就在于……”
祭司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皇帝打断:“知足常乐,朕还是守住普通人的本分好了,有关光明神族起源什么的就略过……哦,第六项是神殿枢机庭的建立事件?这个为什么要单独列出?”
“回禀陛下,因为枢机庭的建立是临时的,相对于光明神殿的建立时间,枢机庭只能算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只是因为光明神殿之前出现过一次严重的失误,所以才有了监督神殿本身的枢机庭,当然,现在也担负着一些非常规的事务。”
“重大的失误啊,难道就是你们曾经说过的,第一任神佑骑士被魔化之后堕落成杀戮之魔的事情?”
“陛下的睿智实在是常人难及,正是这件事!”祭司回答:“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当初整理出来的资料是有遗漏的,最近我们在陛下调拨的各种书籍中查找到一些有关的旁证,已经补全了这件事……请陛下恕罪,我们似乎对这些事情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兴趣。”
“病态的执着?只要用对了地方也并不是一件坏事。”科恩看了一眼身前两人:“是什么原因,值得在这件事情上花大把时间去旁徵博引?难道你们已经悠闲到拥有业余爱好了?”
“陛下恕罪!”听到科恩的话中有不悦,两人不禁又跪到了地上:“我们……我们……”
“难得朕今天有空,你们就把这事说来听听。”皇帝倒是不心急,随手丢了目录单子,一板一眼的交代:“能让朕高兴,今天就算你们过关。如若不然,你们就得连吃三个月的面包渣,外加扣除一半清水。”
换个地方,科恩所说的甚至并不能算是处罚,但在这个大厅里,这就算要去了两个前红衣祭司的半条老命。三个月的面包渣?现在的粗面包可是一年辛劳才换回来的!地牢里的清水,比黄金宝贵得多!所以,再不用任何鞭策,两人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临战状态”。
“陛下明鉴,无论如何,我们绝不会浪费陛下宝贵的时间。”对看了一眼,两人略微稳定了一下心神:“光明神殿原本没有枢机庭,只有自下而上一套体系。天堂岛神殿管辖着各帝国首都的大神殿,而大神殿管理各行省首府的神殿,以此类推,一直到市镇、乡村。可以说,光明神殿的机构与世俗皇权丝丝入扣,因为只有这样,神殿才能更有效的……压制皇权。”
“嗯,这是明摆着的事情,直到今天依然如此。”科恩点点头:“继续。”
“早期时,光明神殿并不像现今这般腐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祭司们的信仰是朴实而坚定的,与所在帝国携手同抗危难的事情数不胜数,自然没有人会想到设立一个独立的机构去监督神殿上下。但一代又一代过去了,祭司们的功勋在积累,享受的欲望在惰性的土壤上萌发,终于散发出腐坏的意味……苦行祭司逐渐消失,朴实的木屋变成奢华的宫殿……”
很难想像,这样的话会是担任过红衣祭司的人说出来的。但科恩对他们这种转变不大感兴趣,抬手起来说:“你们是在写文艺小说么?搞那么华丽干嘛?要简单直接!”
“祭司们的改变,引发光明神殿的改变。”说话的祭司擦了一下额头,去掉了华丽的形容和感叹:“本来这些变化可以隐瞒更长时间,却没想到发生了第一任神佑骑士被魔化的事情,很突然的,这些问题全部暴露出来了……”
“全部?”科恩有些讶异:“神佑骑士被魔化的事情是黑暗魔族亲自操刀,光明神殿的祭司们有能力去阻止吗?”
“黑暗魔族的能力与光明神族不相上下,仅凭光明神殿当然没有能力阻止。但魔化的过程是很漫长的,其魔化对象又是人类,光明神殿完全可以发现预兆和迹象。可是,各地神殿都在忙着粉饰太平,对一些怪异现象隐瞒不报,甚至连一些祭司也开始为黑暗魔族做事……”
“原来是出了内奸,这种人真是哪都不缺。”科恩笑着评价:“所谓的怪异现象是……”
“在那个时候,神佑骑士每一天都应该在祭司的视野之内,如果突然失去神佑骑士的踪影,就必须查明行踪并立即上报……还有更严重的事,比如说黑暗魔族在神属联盟的土地上出现,不是普通的魔物,是身份很高的黑暗魔族……”
“高?”酒杯在科恩的鼻端下缓缓地移动:“高到什么程度?三层楼那么高?”
“是……”触及到这个话题,说话的祭司已经领略不到皇帝的幽默了,他神情有些紧张,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是黑暗魔族的长公主,芙莉格·伊萨伯安特!”
“黑暗魔族长公主?”听到这里,科恩的声调不由提高了些许,带着很明显的质疑:“你是说,来的不是魔物也不是魔将,而是与神族长公主大人身份相若的魔族长公主?”
“我们。”迎着科恩那“平和”的目光,两位祭司不禁有些心虚:“陛下,我们有证据的!”
“朕在等。”
科恩的话音刚落,两人就“蹦蹦跳跳”的跑去厅角书架处,不多时已抱了一大堆书籍回来摊在地毯上,手忙脚乱的挑选起来。
“陛下请看,这是神殿最后一位苦行祭司记录的事件。所谓的苦行祭司,就是隐瞒自己的身份,以最简朴的方式游历各地,从而证明自己虔诚信仰的祭司。他们自己寻找继承人,发展出特有的文字、语言和戒律……甚至有自己的红衣祭司,但在其它派系的压制之下,他们的红衣祭司一直空缺,没有人能在高层代表他们发言。之后,这一切都被销毁,只有神殿最高级别的祭司——也就是以前的我们能够接触到,所以我们能破译这件流落在外的文物。”
一本金属质地的书卷被呈送到科恩手上,比一般书籍要窄得多,也长得多,封面上雕有风格凝重的装饰图案,虽只有寥寥几页,却布满了看不懂的细小文字。
“从镌刻的痕迹来判断,这是分几次镌刻而成。后面有说明原因,本来他是要用这个来举报当地神殿隐瞒不报,却没有想到他自己被灭口了。这最前面一部分记录,正是黑暗魔族长公主当日与神佑骑士见面时的异象——黑色云团占据天空,闪电降下,大地如同沸腾的水面,巨大的羽翼在火焰中升腾而起……”
“虽然是很豪华的场景,但你们怎么肯定这就是黑暗魔族长公主?”科恩心中暗自叹息,还好忧双宫地面下有隔绝声音的魔法屏障,不然这两个老头还不被今天发生的事给活活吓死?
“陛下,我们之前曾经担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红衣祭司,可以说是比斯大陆上最熟悉这类仪式的人了。近些年来,光明神族公主大人有过两次降临仪式,恰好我们在场。”回话的祭司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虽然这里面的记载与我们亲眼所见的有一些细微差别,但是,我们敢肯定这就是黑暗魔族长公主!”
“因为黑暗魔族的其他公主那时候还没有降临权!”另一位祭司连忙补充说:“与光明神族一样,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黑暗魔族只有三类成员会出现在神属联盟,第一是魔族派出些驯养魔物兴风作浪;第二是担负潜伏使命的三大魔将;最后,就是统管黑暗魔族事务的长公主。而这种级别的仪式,只能是魔族长公主本人,不可能有第二人选!”
“这么说来,真的是魔族长公主直接与神佑骑士见了面?”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科恩哈哈一笑,神色变得有些邪恶,甚至可以说是不那么高雅:“这个故事真有趣,他们干了些什么事情?会不会……发生些香艳的桥段?”
两个祭司呆望科恩,嘴唇抖动好半天,逐渐蔓延到手脚上,却没能说出话来。
身为光明神殿以前的红衣祭司,他们当然知道黑暗魔族是自己的第一号敌人,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黑暗魔族与光明神族一样强大、一样可怕!所以,在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的时候,可以喊杀喊打,但用这样的语气调侃侮辱,却是他们深深忌讳的事情。
而且最关键的却不在科恩的态度……两个祭司面无人色,再也站立不住,相继坐倒在地。
“那个……陛下……我们……”其中之一开口说:“我们查出的事情,可能给陛下带来大麻烦……”
“朕没麻烦。”皇帝陛下精神抖擞,无视两人的姿势:“不说清楚,你们倒是有麻烦。”
“这个……这个……”在衡量了说与不说的结果之后,另一个祭司把牙一咬,终于豁出去了:“这上面的记载,证实了陛下刚才的判断!”
“朕刚才的判断?”科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声音陡然高亢:“你娘喂!你是说黑暗魔族长公主和第一任神佑骑士,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真的通奸?”
就好像死了老子一样,面无人色的祭司无言、无助又无辜的点头。
斯比亚皇帝一口干掉杯中美酒:“瓜子、花生、板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