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贾忠勇大喜,正要飞骑而入,就看城门口火光一闪“呼-”城洞里突然燃起了烈火,火焰熊熊,几有一丈高。冲最前的前锋猝不及防,战马人立嘶鸣,纷纷大喊着扎成了一堆,“灭火,快灭火---”贾忠勇勒着战马大声命令,可火焰熊熊,又没有水源,急切间如何能灭火?后面的奔驰而来清骑刹不马匹,纷纷撞过来,前后阵形顿时就乱了,不得已的沿着城墙伸展开来,贾忠勇暗觉不妙,急剧思量是否要撤退,可看着扬州就在眼前,自己在多铎面前又夸下了海口,一时却是迟疑不决。
城头上,所有隐藏在墙垛后的明军都屏住了呼吸,特别是那些助战的青壮年,更是紧张的发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个人,等着那人的命令。刘沧湖依然面无表情,沉沉的蹲在那里,竖着耳朵凝听下面的动静。
这时,城门口的火焰突然熄灭了,贾忠勇大喜,早忘了刚才的隐忧,举刀大喊:“杀,杀进去,杀--”前锋百骑放声大喊,蜂拥穿过城门洞,催马直入扬州,只听“??”“哎呀”,连人带马跌入门洞后的大坑,惨叫声中,顿时就喷泉般的飞溅起一片片血雨,后面的清兵惊呼着,却也勒马不住,纷纷冲入坑中,一时马悲鸣,人惨叫,清军大乱:“有埋伏,有埋伏---”贾忠勇知道中计,拨回马,气急败坏:“快退!快退!”
“轰--”一声炮响,空寂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三百弓弩手,他们对着城门洞,连连急射,长箭如漫天激雨般啸叫飞来!瞬息之间,门洞里一片哀嚎,前方的清兵和他们的战马便如刺猬般满身带箭,惨呼着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城头爆发出炸雷般的喊杀,突然矗立起一道黑压压的人墙,堆积了满当当的滚木擂石,激荡跳跃着就猛砸了下来,仍在城下徘徊的清兵尚在惊骇懵懂之中,就已是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了。
城外,接应的清军都大惊,铁银花高举手中的一杆银枪,大喊:“全军弓弩阵形,随我上--”着,马缰一松,跨下火焰般的战马已冲了出去,所谓弓弩阵形就是人人张弓搭箭,缓速前进的一种队列。
城门下,贾忠勇还是幸运的,他冲出了城门,也顾不得身边纷纷落马的部属,低头耸肩伏在马上,硬着头皮要向大营逃去,这时,城头一声发喊:“放箭---”立时,城头又站起层层的强弓射手,箭如骤雨飞蝗,趁着风势,劲急啸叫着射向逃跑的清军骑兵,瞬息之间,人喊马嘶,刚躲过滚木擂石的清兵又纷纷落马,卢耀阳长箭连发,中者立毙,刘沧湖却挽着硬弓,引而不发,一直在寻找什么,终于他在败逃的清军中看见了贾忠勇,立刻猿臂伸屈,长箭飞出,对准他的背心射去!
贾忠勇久经战阵,身手颇为不凡,闻的后脑劲风急响,回手长刀一磕,“叮”长箭拨飞,可刘沧湖射的是连珠箭,一箭刚到,二箭已至,“噗”直射入他背心,他闷哼一声,身形猛晃,却仍是伏身马上,飞驰而逃,刘沧湖第三箭已射出,可惜贾忠勇马快,长箭在距他背心约有尺许时,力尽而堕了。
这时,接应的清军也冲到城下一箭地,铁银花大嘶:“放箭---”满洲骑士膂力之强射技之高,本是天下一流,他们箭头高抬,弓弦急响,密集的箭雨像黑云般压上了城头。“噗噗噗噗-”城头上响起一阵箭雨的敲击之声,明军或躲或藏,对城下败兵的攻击就弱了下来。
“可惜,”刘沧湖皱下眉头,再看贾忠勇手下的清军已抛旗投枪,溃不成军的奔逃而退了,城下黑压压铺满了一层刺猬般的尸首与战马,有伤者还在其间辗转呻吟,看来令人惨不忍睹,铁银花执着银枪在城下一箭处,拨马环走,接应败退的清兵,卢耀阳突然道:“原来是他,待我射之!”搭一支羽箭,引弓劲射,羽箭便呼啸飞出。
铁银花离城墙一箭有余,明军弓箭是射不着她的,而城下的满洲精骑却可以凭借超强的臂力,射到城上,这一来一往正是两军的差距,也是满洲人骄横的地方,可卢耀阳这一箭不但能射到,而且是如疾风闪电,在双方已渐渐分离的战场上,划出一道劲线,直扑铁银花。
“啊-”铁银花身旁的护卫亲兵都是大惊,待要反应,却是来不及,铁银花柳眉横立,叫声“好--”当下左手伸出二指,看准长箭来势,竟是要伸手去捉,岂料箭风劲疾,竟是没捉住--“叮”羽箭直射到她前胸铠甲上,却是反弹而落,原来她身上的铠甲是多铎亲自派人为她打造,是刀枪不入的宝甲。
可一手捉空,铁银花还是恼的俏脸涨红,伸手摘下马鞍旁的强弓,拈一支羽箭,“嗖--”的又还上城头,箭势疾急,竟也有千钧之势,卢耀阳暗叫声好,故意伸手轻松捉了,哈哈大笑:“满洲精射,不过如此----”铁银花气的脸色发白,张弓要再射,身旁亲兵却已经护住她,劝道:“这里不能久留,撤吧,格格--”铁银花恨恨盯了卢耀阳一眼,将箭刺回箭壶,拨马猛抽一鞭:“走--”
“格格?”卢耀阳微微一怔,细细看手中羽箭,箭杆清晰的刻着一“铁”字,抬头再看铁银花的背影,只见一匹火焰般的战马四蹄腾空,飞奔而去,马上的人衣甲似雪,暗夜之中,像精灵般的远去。心中一奇:“竟是一女子,鞑子也真是怪了,竟让女人也上阵。”
---这一战扬州仅死伤百人,却射杀清军达两千人,实是明军几年来从所未有的大胜,明军和醒悟过来的扬州百姓都是大叫大跳,欢呼若狂。
欢呼声中,刘沧湖却显的萧索落寞,他仰天长叹一声,突然跪倒在城头,声泪俱下的伏地大哭起来,欢呼的明军非常惊异,纷纷围拢过来,刘沧湖抬起头,痛苦的嘶喊着:“诸位兄弟--有件事我瞒了大家,我叔父已经被韩朋、贾忠义两个狗贼杀害了-----”
城头一片哗然,这些明军大都是他叔父的老部下,多年来是出生入死,紧紧跟随,所以听的噩耗,非常震惊与愤怒,刘沧湖泣言:“叔父虽为两奸贼所害,但罪魁祸首却是城下的鞑子,若不是鞑子利诱劝降,那两个奸贼怎敢如此?”众军激愤,拔出刀剑,大骂鞑子与汉奸,立誓要为将军报仇。就在这其间,刘少湖悄悄的溜下城头,回到刘将军的住处,此时天还没有亮,他起一盏孤灯,坐在方桌旁,望着榻上的尸体,默默发呆,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慢慢淌下。
院外,卢耀阳和何刚并肩站立,何刚经历此番变故,竟是苍老憔悴许多,卢耀阳为激昂的士气叹服,轻声道:“沧湖兄能文能武,真是将才啊。”何刚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初来我军中,有所不知,军中的很多事情,大哥都是要听从这个侄儿的,可惜啊,刚才少将军为什么不劝阻,不然大哥也许会改变主意。”
卢耀阳摇头:“不,刘将军性格沉稳刚毅,做事不轻易决定,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更何况是这种临阵变节,投敌卖国的大事?他一定想了很久,所以没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何刚又是默然,长叹一声:“也许你的对,可可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大哥真的是要投降。”卢耀阳也是感叹:“是啊,多少我大明的忠心悍将就这样无来由的投了鞑子,起来也就在一念间啊。”何刚决然的摇头:“不,我大哥不是要投鞑子,他只是不想无谓牺牲,他想的只是拯救这几千弟兄,你要知道,这些弟兄都是他身上的血肉啊。”卢耀阳:“那又如何,他救这些弟兄,然后再让这些弟兄当叛徒,当汉奸,再来屠杀自己的同胞吗?”
何刚低下头:“可,可我们忠心为国又落的什么?猜忌,偏见,冷漠,只因为我们是流贼出身吗?”着,他眼中噙泪,非常激动的挥舞胳膊:“这些年我们为大明朝尸横遍野,流血千里,难道还不能洗刷从前的一切吗?”
卢耀阳伤感的叹息,一把握住何刚的手:“可这并不能成为当叛徒的理由。”
何刚大嘴一咧,蹲下身抱头呜呜哭了起来“我不是叛徒,我大哥反倒成了叛徒不是?”
卢耀阳默然,这时听的马蹄声响,抬头看,几十盏火把从远处而来,近了才看见原来是史督师,他拉起何刚,急忙迎了上去:“督师。”史可法翻身下马,疲惫沙哑的嗓音掩不住满怀的激动:“想不到,想不到,南门居然有如此的大胜,实在是大慰人心,大慰人心啊。”
早有人通禀刘沧湖,刘沧湖迎出院子深躬一礼:“参见督师。”“快免礼-”史可法扶起他,看他铁甲紧裹的健壮身躯和不屈的黝黑脸庞,连连头:“少年英才,我大明之福啊。”刘沧湖平静道:“此战乃将士之功,我只是出薄力。”
史可法枯黄愁苦的脸上露出欣慰,头:“胜不骄,败不馁,大将之风也!”着抓起他手腕,又回身抓起卢耀阳的手腕,双手交错,左右环视,眼中有泪光:“能拥有你们这样的少年英杰,是我扬州的大幸,却是你们的大不幸啊-。”着,不住的抖动二人的手腕,痛惜与悲哀之情溢于言表,显然督师痛心的是,这样的少年英杰本应是大明中兴的栋梁,可现在,却很可能要同自己一起葬身在扬州了。
卢耀阳眼眶泛红,不出话,刘少湖大受感动,沉声道:“督师,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讲。”
“扬州城已是死局,为大明计,为百姓计,督师应迅速突围南去,固守长江天险,那样江南无虞啊。”
史可法摇头:“大兵四围,突围何其难啊--再我是扬州督师,扬州若失,我有何脸目去见天子?天子饶我,马士英、阮大铖也不会饶我!你等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刘沧湖暗叹一声,欲言又止,卢耀阳却悲愤道:“这两个奸贼误国误民,可天子却对他们宠信有加,如此下去,我大明”“住口!”史可法厉声喝叱:“天子之事,岂是你能揣测的?!”卢耀阳跺脚长叹:“督师,可我们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史可法庄严道:“只有四个字:精忠报国。”
卢耀阳低头,泪水又流了下来。刘少湖默默无语,半晌抬头道:“我叔父被贼人所害,恳请督师能为他写篇祭文,那样叔父在天也会瞑目的。”
“那自然,将军遗体在哪,我要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