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门的热闹喜庆不同,这里冷清非常,没有一寿诞的气氛。
北墙正中挂着一副山水画的中堂,中堂下一张紫檀木大茶几,两边各摆着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左边坐着寿公钱谦益,钱谦益方巾、宽袍、胡须飘散,一副山野散人的打扮,微闭着眼睛,苍白的老脸上不露任何表情;右边坐着高倬,高倬一身的大红官袍,右臂弯曲倚着扶手,身子向前躬,眉头紧皱着,炯炯目光不停在左右百官同僚的脸上巡视。
他俩的身前,左右两溜各摆着八把配着茶几的紫檀木座椅,上面都坐了东林党核心的一些骨干,这些骨干都是便服,大多是鼻青脸肿,挎肩歪脖的伤员模样,此时交头接耳,忧愤的嘀咕着,东墙边多摆了两个绣墩,卢耀阳和刘沧湖端正的坐在上面。
现在,宫中的消息渐渐有流露,马士英的确是与司礼监达成了某种同盟,皇宫的各门已严密封锁,任何人进出都得有司礼监的腰牌。而马士英自己则搬进了宫中的内阁值房,除了他,任何朝臣都不能进宫,更不用见皇帝了。
如此一来,打乱了东林人的计划。原本串联着要在明日早朝对马士英展开总攻,几个言官甚至写好了遗书,思量着无论怎样的触颜犯上,也得舍了性命把马士英扳倒,然后重整朝纲,除人,用君子,聚集忠义之士以击退清兵。今日恰好又是钱谦益的寿辰,于是便不约而同聚集而来,作最后的商议,可谁想,宫中传出的消息却令他们几乎绝望:皇帝将息朝三日!
三日,这要命的三日,百官对马士英不抱任何幻想,对他主持的抗清大计更是不抱希望,事态如此发展,这帮无耻无能的人把持军国大政,怎么能挡住清军?三日后,清军恐怕就要兵临南京城下了!到时,就是剐了马士英的九族,也无法挽回危局了!思量到这些,百官们彷徨绝望,又悲又愤,无计的哭泣出声来,
“奸贼!”户部郎中刘长治腾的拍案而起。他吊着胳膊,脸上还有被打的青淤,望着堂中的钱谦益和高倬:“两位部堂,马士英欺主弄权已到及至,大明江山危在旦夕,我满朝众臣竟奈何不了他吗?”
二人默然。
对面的一个官员接言了:“马士英孤立皇上闭塞言路,已不是一日,所有弹劾他的官员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驱逐流放,今天更是丧心病狂,让皇上把早朝都歇了,钱部堂高部堂也是见不着皇上,皇上不能知道实情,任是山崩地裂洪水滔天,又能奈何?”着流下了泪。
刘长治跺脚:“可洪水已经漫到南京了”
又一个官员灰心叹息:“事到如今,我等急也无用,让马贼搅吧,把大明朝搅亡了,无非陪着他们一起完命就是!”
刘长治瞪眼:“我等肩负朝廷重责,不江山社稷,就是为天下苍生也不能如此丧气,何况,事情也没到你的那个地步。”
高倬望着刘长治,眼中透出欣慰和赞赏。
那官员不以为然:“现在的地步好不到哪去,清兵黑云蔽日,滚滚而来,马贼上瞒下欺,一手遮天,国事城防又都是他的亲信人当道,眼看就是不行了。”
刘长治:“这话不对,兵部的事现在是由赵之龙赵大人负责,难不成他也是马贼的亲信人?”
官员叹一声:“赵之龙不过是个空架子,他用的不都还是以前的人吗?国事兵事糜烂若此,不军中的空员空额,只粮饷,就未必是充足的,兵刃铁甲更不知短缺多少,马贼在军中安插的无数亲信,多是庸庸无能之辈,只知搜刮贪墨,不知厉兵秣马,乃致军心涣散,将无战心,这不是一日能改变的,更何况赵之龙也没有改变,穿了,别是赵之龙,就是岳武穆、韩世忠重生,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
知他的是实情,刘长治呆一下,再望着左右的同僚,人人都被这番实话触动了,灰心绝望涌上脸庞,一个个摊在椅子里,低泣声又起。
刘长治心中一阵刺痛,不清是为同僚的怯弱还是为马士英的误国,胸中积闷,竟也忍不住要落泪,他红着眼,向堂上的钱谦益和高倬望去。
钱谦益依然面沉如水的深思,双眼定定的望着前方的地面,这个东林党人的领袖,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历次聚会,总是慷慨陈词的激励学生和门人,可今天却像老僧入定一般,不知在沉思什么。
做为他的学生,刘长治不敢多去揣测,便又望向高倬,高倬却斜眼望着刚才话的那个官员,那官员是钱谦益最亲近的门生,历来话都有几分是钱谦益的意思,现在这么一番丧气的话,加上钱谦益的异常神态,莫非是钱谦益有了退意、怯意?还是另有什么别的意思?高倬摇摇头,觉的这种低迷的气氛不可有,不然国事可真的要完了。
他望向钱谦益,希望钱谦益能讲几句,可钱谦益低眉沉目,竟是没有话的意思。高倬只好自己打破沉默,炯炯的目光先扫视一圈,然后用充满气势和斗志的声音道:“诸位,我大明立朝三百年,多少的大风大浪,凶险者如土木堡,奸逆者如严嵩、魏忠贤,哪一次不是如临深渊,可最后不都挺过来了吗?如今清军虽过了江,可大明仍有百万兵马,像黄得功像刘良佐,仍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只要中枢清明,运筹得当,清兵奈何不了我大明!我大明仍然屹立如山!”
百官相互望着,好象又重拾些希望。
高倬:“马士英尸位内阁,已是民沸人怨、土崩鱼烂。之所以能够维持,全靠曲意逢迎蒙蔽圣上,现在江北沦陷清兵过江,南京马上就要成为前线,马士英的吹嘘幻化也成了梦境,只要有人把真相呈给圣上,圣颜震怒,马士英祸国殃民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后面的这番话,百官也是明白的,一人问道:“高部堂,马士英联手司礼监封锁了皇宫,我等根本进不去,谈何面呈圣上?”
“是啊,”又一人道:“宫中都是阉党的人,我们有力也使不上,更何况,马贼一定早有提防,禁宫如海,除非我们生了翅膀,否则是不可能进去的!”
高倬面色肃然,大声:“那倒也未必,非常时刻,也许有非常手段了!”
百官纷纷问道:“什么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