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回家这天是星期一,柳川开车把他送到望宁,俩人一起来到望宁小学,他隔着玻璃窗看到猫儿的时候,猫儿正好扭头要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不知怎么看到了他。
小家伙一下站了起来,书包掉在了地上,不过他随即被讲台上老师严厉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眼巴巴的看着柳侠,却没敢往外跑。
柳侠和柳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同时走向教室门口,柳川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有反应,把门推开了。
带着近视镜的年轻老师看到他们俩,吃惊的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他们。
“不好意思,老师,我是柳岸的小叔,可以让他先出来一会儿吗?”柳侠微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看上去彬彬有礼,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优越做派。
看人下菜碟儿是很多人的通病,这种人通常会对比自己处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各种嫉妒诟病,但对比自己境界高出比较多的会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巴结谄媚。
柳侠他们因为家里穷,从小在外面上学遭受歧视冷落和其他各种复杂的待遇,对人的感觉非常敏锐,他们因此在练一颗水火不惧的心的同时,也学会了无视一些人。
这种无视里其实有着理解体谅的成分:没有人是天生喜欢以卑贱的姿态去面对别人的。
同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柳家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但却了解其中的无奈,但对这种人的另一个特质——歧视欺凌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嫉妒诟病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他们非常鄙视。
柳侠从猫儿的信中可以大致勾勒出他语文老师的人格形象,很符合这类人的特征,而现在黑板上板书的内容是语文复习题,柳侠决定临时发挥一把,给猫儿撑撑腰长长脸,虽然他对这样做的效果有点不确定。
柳川则满脸疼的直接冲猫儿喊:“孩儿,都看见您小叔俺俩了咋还不出来,不知道小叔想你了?”
猫儿在第一排中间那张课桌的外面位置上,闻言一下扑了过来,直接挂在柳侠的脖子上,两腿环着柳侠的腰:“小叔!小叔!”
柳侠紧紧抱着他,下巴在他的小脸儿上狠狠揉蹭了几下:“好了乖,小叔回来了。”他抬起头对有点尴尬的老师说:“老师,我好几个月没见柳岸了,现在想带他出去一会儿,可以吗?”
老师脸上换上了殷勤和善的笑意:“中中,当然可以了,正好也快下课了,耽误这一会儿不影响啥。”
柳侠抱着猫儿,和柳川三个人一起站在背风的地方等柳蕤,猫儿高兴的一直搂着柳侠的脖子傻笑。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还有风,柳侠发现猫儿的小手被冻得冰凉,解开了羽绒服,把他给裹了进去。
他的背包里有给猫儿和柳葳、柳蕤他们买的东西,柳川帮忙把他给猫儿买的一顶有两个小球球的绒线帽子拿出来,猫儿带上后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了。
猫儿嘻嘻笑着把脸在柳侠的颈窝里来回蹭,柳侠的心简直都要化了,感觉猫儿还是那个刚出生没多久软乎乎的小婴儿,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让他喜心疼。
柳蕤一出教室看到了他们,惊喜地大叫着跑过来,被柳川给一把拎起来扛在肩上,柳侠把给他买的新帽子让他带上,叔侄四人出了学校,说说笑笑的跳过一路大大小小的黑水坑,来到了望宁大街上的一家烩面馆。
望宁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今年夏天终于关门了,同时,大街上新开了好几家个体小饭馆,这家烩面店的生意是最好的,据说老板在原城一家很有名气的烩面馆帮过厨,学到了人家的配方后回老家自己开了店。
烩面确实很不错,几个人吃得很满足。
柳川吃完面回荣泽了,他还得再上将近两星期的班,为了春节后能在家多待几天,他下星期不回来了,他已经和柳魁约好了,阴历二十二他把年货送回来,柳魁拉架子车到望宁来接。
下午猫儿和柳蕤还有两节课,柳侠本来想给他们请了假现在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但又想到他们这两天要考试了,决定还是等他们正常放学。
他领着俩小家伙慢慢往学校回,一路和他们说着话看着周围的景色。
望宁大街比以前更脏更乱了,以前的这个时候,虽然也到处都是臭水坑,风一刮满世界的黑色灰尘,但周围都是绿色的麦田,沟沟坎坎上是各种老树,只要出了望宁大街可以看到满眼的丘陵风景。
现在,老树已经没剩几棵了,麦田上盖了不少房子,大部分都是红色的单砖墙,上面搭着灰色的石棉瓦,据说大部分都是来收购矾土矿石的。
卫生院外面那一大块麦田上摆满了预制板,这几年学着城里人盖平房和小楼的人越来越多了,本地传统的起脊房大家都嫌土气。
望宁高中东面那块麦田里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看上去像大兴土木的征兆。
柳侠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很冷清,望宁小学基本算是望宁大队的小学,收的都是附近的孩子,没有住宿生,中午学生都回自己家吃饭,
柳蕤是四(3)班的,柳川找过校长和他们老师,专门让柳蕤配了一把他们班的钥匙,平时别人放学回家吃午饭时,猫儿和柳蕤在四(3)班教室吃他们早上从家里带的馒头或饼子。
这一切柳侠都很熟悉,当初他和柳海、柳钰他们是每天去柳凌那班的教室度过每天中午的时间。
柳魁给柳蕤和猫儿的有钱,让他们中午可以去饭店里买碗带汤的热饭吃,俩人吃了几次,觉得太贵了,天天那么吃,谁也吃不起,现在如果不是有家里大人正好来望宁带着他们去街上吃,他们吃自己带的东西。
教室里的情况和柳侠他们那时候一模一样,讲台边的墙角里有一个土灶台,生着火,旁边一个破筐里放着半筐蜂窝煤,但教室里还是冰冷,水泥板做成的课桌让冷的感觉更强烈了些。
柳侠拉过讲台上老师的椅子坐在灶台边,把下面挡风的塞子拔掉,往灶里一次加了两块煤,然后把猫儿抱怀里裹着,柳蕤坐在他身边,柳侠把他的两只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暖着,三个人高高兴兴说话。
柳蕤现在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期中考试得了全年级第十三名,他的数学几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几名,作文进步也很大,总成绩好理所应当。
一提到作文,猫儿有点郁闷,他那一次之后作文又得过三次不及格,不过现在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六十分,他现在已经知道六十分不是个好成绩,觉得自己很给柳侠丢脸,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和柳蕤有三个上大学的叔叔,其中小叔还是重点大学。
“俺语文老师那一回嚷我说:您小叔还是重点大学哩,把你教哩给作文写成这鳖样?俺校长正好搁俺班门口过,把他叫出去了,也不知道给他说哩啥,他回来没有再搁班上念我哩作文,现在都给我吃及格分了。”
猫儿有点撒娇的跟柳侠诉说,很明显,他觉得自己那及格分好像有走后门的嫌疑,所以小家伙有点心虚,想从柳侠这里讨点安心。
柳侠说:“小叔不是哄你哩,小叔是真觉得你哩作文写哩可好,至少咱不编瞎话,不过,你跟小叔以前哩毛病一样,写得确实有点太短了,形容词老少,没事孩儿,以后咱多看点小说课外书,慢慢写好了。”
柳侠的话是真心话,他是觉得猫儿写什么都好,虽然形容词啥的少了点,叙事直白,但他是能从中看出无限的乐趣。
柳侠一句肯定的话抵消了语文老师一学期的批评,还有剩余,猫儿得意的对柳蕤说:“小叔学习最好了,他都说我写哩可好!”
柳蕤冲猫儿皱皱鼻子:“小叔是老待见你,看你干啥都比别人好,你那作文每回都是不几句,你还好意思美成这样?”
猫儿把小帽子上的球球摇得乱晃:“是美是美,小叔都说我写哩好了,我咋不美?”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刮过树梢发出尖锐的呼啸,灶台里的火终于着起来了,窜起橙色的火焰,把教室那小小的一角照得都温暖了起来。
柳蕤在家时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教室里很冷,他睡不着,今天火很旺,他又偎在柳侠身边,不一会儿靠在柳侠身上睡着了。
柳侠把猫儿换到右腿上,用半边羽绒服包着他,又把柳蕤拉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胸前睡,这样羽绒服也能把他包着些。
猫儿一点不瞌睡,一件一件如数家珍的给柳侠汇报他来这里上学后遇到的有趣、但在信里却没有给柳侠说过的事,柳侠以前自己想象的猫儿在这里上学时的画面不停的被修改充实,更加清晰完整起来。
一点半以后,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看到柳侠他们三个都非常惊讶,连一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柳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好柳蕤也睡醒了,三个人一起来到外面,刚到院子里,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师走了过来。
柳侠紧走了两步过去,恭恭敬敬喊了声:“曾老师。”
曾老师呆愣了好几秒钟才发出声音:“你,你是柳侠呀?哎呀孩儿,你这是放假了?你来接您俩小侄儿哩?哎呀,老师这都不敢认你了,咋长这么高哩?”
柳侠三人被热情的让进了教师办公室。
曾老师是柳侠四年级的班主任,教他语文,那时的柳侠野孩子一个,又有三个哥哥撑腰,没少气曾老师,不过曾老师对他一直挺好,为着他那一手好字,还因为他有个总是考全年级第一的哥哥柳凌。
柳侠回到自己的小学校,竟然带来一阵热闹,教过他和熟悉他的老师几乎都跑过来看他,虽然柳侠考上大学是离开望宁小学以后好几年的事了,但他们还是为自己曾经教过这样一个学生感到自豪。
猫儿正发愁院子里太冷,自己要是上课小叔去哪里等他们呢,现在放心了。
猫儿和柳蕤去上课后,柳侠待在曾老师他们的办公室,大部分老师下午都有课,办公室只剩下四五个人,其中两个都教过柳侠,他们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和柳侠说话拉家常,气氛十分融洽,这让柳侠想起当年自己把笤帚点着后扔到学校隔壁人家被人家找过来,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罚站数落的情形,心中不禁莞尔。
其实老师也是普通人,在学生跟前的声色俱厉只是他们树立威信的一种方式,离开了教室和学生,他们也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大多数都是平和随性的人。
下午第一节课两点开始上,第二节下课正好是四点整,冬天天黑的早,柳侠他们最多走到上窑坡顶天黑透了,当初教过柳侠他们兄弟几个的老师都知道这种情况。
所以第二节课大概到一半的时候,曾老师说:“柳侠,我去跟您侄儿哩老师说说,叫他们出来,您早点走吧,我看这天没准要下雪。”
柳侠有点犹豫,他主要是怕回家柳长青觉得他这样做会误导猫儿和柳蕤,但他看看阴沉沉的天,决定还是早点走。
俩小家伙对能提前回家很高兴,猫儿背着书包拉着柳侠的手急不可待的往外走,可没走几步看到了他的语文老师。
柳侠看着在寒风中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老师,心里忽然有点后悔他上午的行为,他刚才听曾老师说过这个老师的情况:他家不是望宁的,是北边尚武乡的,荣泽师范毕业后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有背景的亲戚朋友,被分配到了谁都不愿意来的望宁,原来在学校谈的女朋友因为这已经和他分手了。
柳侠拉着猫儿和柳蕤走了过去,笑着用非常尊敬的语气说:“老师,天气不好,我得带着柳岸他们早点回家,我家柳岸年龄小,也有点皮,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以后还麻烦您多费心!”
年轻的老师有点尴尬的笑着:“孩儿其实挺好哩,是年龄小,跟大孩儿们比,可能看哩书少点,写作文哩时候有点跟不上趟,我也是觉得他聪明,总希望他能快点进步,有时候可能说话急了点,柳岸,你没记恨老师吧?”老师很配合的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猫儿摇摇头:“没,俺大爷爷说,不能记恨老师,老师嚷我都是想叫我学习更好哩。”
柳侠在心里暗暗给猫儿伸了个大拇指。
和语文老师的遭遇让柳侠心里意外的感到轻松,人跟人都差不多,看在他这个当家长的如此尊重老师和通情达理上,老师应该会对猫儿少一点批评多一点鼓励吧?
出了学校,离大街还有好几十米的时候,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两个背着包往正打算过马路往他们这边来的人,柳侠拉着猫儿和柳蕤跑了起来:“五哥六哥!”
柳凌和柳海也看到了他们,柳凌冲他们摆手表示看到他们了,柳海蹦跳着冲他们做出夸张的‘快过来’的动作。
柳侠高兴坏了,他今天早上和柳川在一起的时候还在猜柳凌和柳海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柳凌和柳海也见过柳川了,但没让柳川送,他们正好赶上了一点半的公共汽车,俩人估计柳侠会在学校等猫儿放了学再一起走,所以刚才下了车打算去学校找他们。
五个人一路说笑拐上了通往柳家岭的路,结果刚过付家庄远远地看到了来接柳蕤和猫儿的柳魁,几个人一起大叫着跑起来。
柳魁看到他们后没再往前走,等他们跑到跟前,伸开双臂接着了扑过去的柳海和柳侠。
两个比大哥还高的大小伙子这会儿都变回了小孩子,争着给柳魁说自己什么时候下的火车,什么时候见到的柳川等一串子啰嗦事。
他们没走到上窑坡顶天黑透了,还飘起了雪花,不过他们回到家时雪也没下大。
三个在外面上学的孩子都回来了,家一下热闹的了起来,尤其是柳侠把那条女式牛仔裤放在最后压轴出场的时候,一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秀梅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试。
另外一条已经留给了苏晓慧,柳侠不知道苏晓慧看到牛仔裤会是什么表情,大嫂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好玩。
柳侠还给了柳川一条毛建勇让他当活动模特时穿过的牛仔裤,柳川问明了原委,挺高兴的收下了。
柳侠当时没把牛仔裤寄回来,除了邮费的原因,还因为他觉得信里说不清楚这事,说了柳川他们也未必信,怕柳川他们担心自己又是省吃俭用给他们买东西,心里会难受。
现在他自己穿着同样的裤子,还有漂亮的羽绒服,不用多解释家里人也能看出来他在江城应该过的很好。
最后,在柳凌和柳海的大力鼓励下和柳魁含笑的目光里,秀梅回自己住的窑洞里换上了牛仔裤,等她一回来,柳侠和柳海故意夸张的表现出惊艳的模样。
秀梅身高有一米六七左右,苗条匀称,穿上牛仔裤确实很漂亮,可大家也承认,秀梅纯朴的气质和她身上的蓝底碎花棉袄和时髦的牛仔裤确实不搭调。
不过,秀梅的高兴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对柳侠而言,这够了。
柳侠还打算把一条裤子给柳钰,柳钰和他身高差不多,比他壮实点,穿上肯定可合适。
柳海拿着给柳钰的那条牛仔裤,郁闷的不行,他比柳侠高三公分,穿上短,要不他直接抢过去自己穿了。
猫儿穿上了柳侠给他新买的全套新衣服坐在炕上不下来了,新上衣颜色是牙白色的,他怕下去在灶台那里会弄脏。
柳侠坐在炕上抱着猫儿和家人聊天,说起毛建勇的事,全家人都挺佩服的,觉得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家里又有钱,能那么吃苦真难得。
柳魁感叹道:“咱啥时候也能跟人家那样做点生意赚钱呢?吃苦受罪都不算啥,人家一个小孩儿都能赚几千块,咱这边一个乡也没几个万元户,真觉得自己没用。”
于是大家的话题转到了因为地域差别引起的贫富问题。
猫儿中间和柳侠一起去了趟厕所,回来后柳侠给他搓冻凉的小脸时,他觉得柳侠的手特别温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柳侠说:“小叔,我跟菩萨说让她保佑你不冻慌,你哩手真哩这么暖和了,那我要是跟菩萨说我想赶紧长到你这么大,她会愿意不?”
柳侠看向放在窗台正中央的菩萨。
窑洞的墙很厚,玻璃窗是在靠外侧的那一边,所以里面的窗台很宽敞,以前上面经常放孙嫦娥和秀梅做针线用的东西,现在被腾的干干净净,菩萨端坐在正中央的位置。
柳侠回来时一进屋发现了,这尊端坐在莲花座上的菩萨真的是非常漂亮,仪态端庄,面容秀丽,微微带笑的眼神,说不尽的慈祥平和,而且真的像猫儿信里说的那样,无论你在什么方向,她总是看着你。
柳侠对猫儿说:“小叔也不知道,要不咱只管跟菩萨说说吧。”
猫儿连连点头:“中,那,你跟我一起跟菩萨说中不中,你是大人,菩萨肯定更信大人哩话。”
柳侠说:“来,咱一起说。”他把自己和猫儿转向菩萨的方向坐着,把猫儿的小手捂在自己的大手里,两双手重叠着合十,柳侠的下巴抵在猫儿毛茸茸的脑袋上:“菩萨,俺猫儿是好孩儿,请你保佑他快点长大吧!”
猫儿扭过头对柳侠说:“我还想长哩跟你样这么好。”
柳侠哭笑不得:“孩儿,要是小叔这么说,菩萨会不会觉得小叔脸皮老厚啊?”
猫儿想了想:“那,你还捧着我哩手,我跟菩萨说中吧?”
柳侠重新捂着猫儿的小手合十,猫儿轻轻说:“菩萨,我想快点长大,还可想长大了跟俺小叔这样好,你会保佑我吧?”
柳长青和柳长春原来坐在柳侠的对面,这会儿看着俩人在菩萨面前许愿,都满脸含笑的看着,也不说话。
佛教信仰在中原一带很普遍,但这种信仰并不是宗-教意义上狂热的信仰,也没有几个人会懂高深的佛法教义,这种信仰,是一种世俗化生活化了的信仰,人们知道的也简单明白的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具体的信仰对象一般都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之前几十年那场浩大的运-动中,所有具象了的宗-教信仰物品均被列为封建迷信被打破埋葬,但对于一种在民间传承了一千多年、已经渗透到人们潜意识里的信仰,一场运-动的力量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最近几年自由的市场经济活动带动了人们对精神领域自由的追求,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各种民间信仰开始复苏,各种宗教物品也应运而生。
孙嫦娥的母亲是懂点佛法的虔诚的佛教徒,但孙嫦娥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解-放和后来的反封建运-动,她没有什么佛法知识,但母亲的信仰对她却依然有着深刻的影响,尤其是现在上了年纪,子孙满堂,她对自己这个大家庭骄傲的同时也难免有着担忧,请尊菩萨回家,让她从精神上觉得有了保障。
柳长青对妻子的行为没有异议,除了他本身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心里对此也有认同感,还有一点,他觉得做人本来应该心有敬畏,如果人什么都不信,那么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怕的人是很可怕的。
如果这种信仰能在劝人正直向善的同时,还能让孩子们心里有个约束,那是最好的。
柳凌他们对猫儿的这个要求非常能理解,回到他们自己住的窑洞,柳凌还鼓励猫儿说:“你要想快点长哩跟您小叔这么大,得多吃饭多吃肉。”
猫儿苦恼的说:“我每一顿都吃可饱,肚子都吃哩可圆,还是长不快。”
柳侠他们的窑洞变化很大,他们以前住的炕没有拆,可窑洞不但向上加高了近一米,还加宽了一米多,原来放柴草的小窑洞被合并在了里面,并且向西又新挖了一间,和他们现在住的窑洞之间开了一个门,形成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套间。
晚上柳侠他们在煤油灯下只看到用红砖砌的新炕超级宽大漂亮,等到第二天早上把猫儿和柳蕤送过上窑坡后又回来,看到了冬日阳光下的家,柳侠有点震惊的感觉。
不但是新窑洞进展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打算以后做新堂屋的中间的那间和东边的一个大套间已经完全竣工,还因为已经接近竣工的那几间窑洞里红砖砌成的后墙和蓝色大板砖与石块砌成的门框和窗框,漂亮的像柳侠最近从杂志彩页里看到的国外一些别墅的装饰。
修改扩大新窑建设计划是从柳魁听柳川偶尔说了一句希望让两个儿子能在家里长大开始的。
柳长青也觉得,孩子们即便以后都生活在城里,回家后也应该有个舒服的住处,不能回到自己家了还像个客人一样将。
父子俩都是善筹划又重行动的性格,一旦想好了,马上开始动手实施,而柳川买回来的三万块砖让工程的实际进展比计划快了许多。
柳川是觉得父亲打石头实在是太辛苦了,效率也低,他觉得用青砖砌出来的门框和石头效果差不多,所以他用柳凌和柳侠寄回来的钱一下买了三万块砖,这其中包括柳长青计划为柳钰改造结婚用的窑洞需要的那部分。
新窑洞比原来的高大宽敞,门窗也跟着按比例扩大,原来五孔窑洞门上的石头拆下来后可以拼出现在三个门用的,柳长青这几年打的石头够大概四个门用,窗户全部用大青砖,后墙和内门一律用红砖。
柳侠他们被新改造过的窑洞刺激的血液沸腾,虽然他们屋里的新炕因为潮还暂时不能住,可只是看看觉得很舒适。
昨夜的雪没有下起来,被风给刮没了。
柳侠和柳魁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柳凌和柳海已经在挖窑了,两个昨天还时尚帅气的大学生换上干活的补丁衣服,转眼又成了山里孩子。
让柳侠感到意外的是,和柳凌他们一起挖窑的,除了柳福来父子四人,还有建宾和牛墩儿,一问柳魁才知道,原来两个月前,牛墩儿也跟着柳钰去马寨干活了。
柳钰他们前几天做完今年最后一个订单,已经放假了,柳淼、牛墩儿他们都已经回来两三天了,一回来开始来柳家帮忙了。
只有柳钰被马德英留下,接待一个从外地来的客户,陪那人去少林寺玩,然后签合同。
柳侠也换上了旧衣服,和柳魁一起加入了挖窑的行列,最东边还有四孔窑没挖成,柳侠他们下决心在寒假结束前把土方的活干完,剩下砌墙和粉刷墙的活没那么累了,柳长青和柳魁可以慢慢干。
一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些闲话,山里人没什么**的概念,一天的时间,柳侠他们知道了很多他们之前不知道的村子里的事。
牛三妮她娘在柳长青他们从京都回来前一星期下葬了,一直厚道老实的柳福来现在命令牛三妮儿,没事不许让她娘家的人来他们家。
柳淼已经有过好几次说亲的经历,但都是连面都没见结束了:附近村子里好点的闺女人家父母一听说是牛三妮儿的儿子,说啥都不愿意;
马寨有两个姑娘对柳淼有意思,可和柳淼回来一次,都是没走到上窑北坡一半不走了,回去后事情黄了。
柳淼对柳凌说:“我基本决定打光棍了,人活着真没意思。”
柳凌自己光棍一个,从没谈过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牛墩儿他妈也已经死了,没有了牛花萍隔三差五地过去给她翻身擦洗,她身上很快生了褥疮,褥疮传染起来很快,感染起来也很厉害,她能熬到今年,村里人都觉得有点意外。
牛墩儿他妈的死也没能缓和他和牛勺之间的矛盾,牛花萍死后牛勺不让她进村,牛墩儿至今对这事耿耿于怀,父子俩每天一个锅里吃饭,却形同路人。
让他们吃惊的还有一件事,是牛墩儿那个被父亲和哥哥绑回娘家去的丑媳妇杨书焕,她现在一个人住在远离石头沟的一个小窑洞里。
杨书焕被绑回娘家没多少天,又被父亲用来为哥哥换亲了,成亲那天,她挣脱了捆绑,一头撞在院子里当凳子用的一块大石头上,当时真的是血溅三尺。
男方看到那种情况,二话不说掉头走人了。
杨书焕没死,额头上留下一个很大的疤,变得更丑了,他父亲和哥哥不再管她,也是不再养活她了,她主动离开家,自己挖了个仅能容身的小窑洞独自生活。
柳森和建宾说这事时大家都在一起休息喝水,牛墩儿在旁边端着一碗白开水慢慢的喝,始终没说一句话。
柳凌忽然对柳魁说:“大哥,咱那本《简》在哪儿搁哩?等牛墩儿走哩时候给他看看吧!”
柳淼说:“在俺家哩,我跟柳森俺俩正看哩。”
柳凌想了想,又说:“那,《青春之歌》哩?”
建宾说:“柳魁哥借给我了,我看完本了正想来还哩,金环她几个看见了,非看不可,我........”
喝完了水大家又继续干活,后半晌牛墩儿一直都闷声不响。
该吃晌午饭了,柳福来他们都要回家,柳魁也没有巧让客,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干点活很正常,这种情况大家都没有留饭的习惯。
牛墩儿说他有点事,下午不过来帮忙了。
他和柳福来他们一起走到坡口的时候,柳凌忽然跑过去叫住了他:“牛墩儿,我觉得,其实,不光是那些长相好哩姑娘懂得,懂得——”
柳凌权衡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而‘情’这个词,他对着家人和村人真的说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跟好多漂亮的女人其实性子又刁又泼一样,也有可多长相平常,或者说有点丑的人,其实心里有情有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明白我哩意思吧?”
牛墩儿怔怔的看了柳凌一会儿,低着头,慢慢的沿着坡走了。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的时候,柳魁忽然问:“小凌,你咋忽然想起来对牛墩儿说那些哩?你是觉得那闺女老可怜吧?”
柳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大哥,我说哩不都是事实吗?生成啥样谁也不能自己做主,而且还没法通过后天努力去改变,谁也不能说,长相丑的人没心没感情,你说对吧?”
柳长青吃完饭出去的时候,拍了拍坐在小凳子上的柳凌:“孩儿,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哪里的问题,我的笔记本不能统计字数,从台式机上看,才发现竟然这么长,有点囧,早知道当两章发了,姑娘们不鼓励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