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从小到大都是学霸,但也从小到大都不爱说话。
小时候不爱说话,被说性格内向,是稳重,是好孩子的表现之一;长大后,就成了情商低。
只有简易自己知道,他七色流光的内心,有多么丰富多彩。
和那些快人快语活泼外向的少年、青年一样,简易对爱情也是满脑子的浪漫幻想,他幻想中自己的爱情邂逅,基本都是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爱情电影里男女主人公的相遇模式,但英雄救美这个模式被他理智地排除掉了。
他的青少年时代没有恶霸恶少,法律也不允许正常人仗剑行侠,而和猥琐的中年老流氓翻滚着打架互挥板砖,不符合简易对英雄救美那么美妙的爱情起始的期待。
简易少年时最常做的关于爱情的白日梦,是杨柳依依的湖边,英俊潇洒的自己和对面走来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女子四目相对,怦然心动。
再大一点,到了大学,是捧着书本坐在树荫下的自己抬起头,和对面抱着一本书准备到这个大树下的美丽女子四目相对,怦然心动。
当然,也不是单调到只有这两个幻想,只是其他的和这两个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湖边和小树林的区别。
在澳洲留学的第三年,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紧张得根本没时间做白日梦,梦想却真实地出现了。
一天,他坐在校园里的草地上,背靠一棵大树,带着耳机,边听菲尔柯林斯的歌,边看书,忽然看到一双穿着秀丽高跟鞋的脚出现,他抬起头,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亚裔女孩子,怀里抱着一本书,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摘下耳机,他听到女孩子用普通话说:“你是中国人吧?”
女孩子没有幻想中那么美丽,也不是公主,但是,二十三岁的简易还是谈起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
那也是他恋爱时间最长的一次,三个月。
此后两年多,他没有再谈过恋爱。
他和马征程的缘分很有意思,马征程原籍是原城,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就在原城跟着爷爷奶奶,一直到初中才去京都,他爷爷家和简易家还非常近,中间只隔着一条小街,可那条街恰巧是两个学区的分界线,导致他们在原城时,没有任何交集,简易在澳洲的电话亭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原城话打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
简易和马征程认识时,他读硕士,马征程本科三年级,和在国内时爷爷,两个人还不是一个学校,但两个学校相距很近。
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都喜欢往家里打电话,不过,同样面值的一张电话卡,简易可以用十次的,马征程最多用两次。
简易话少不爱运动,马征程热情开朗是个运动迷,两个同城的老乡成了最好的朋友。
而简易的第二次恋爱对象,是马征程女朋友的好朋友。
第二个女友比第一个女孩子漂亮,但两个人只处了一个月,简易就跟对方说,他觉得他们做普通朋友更合适,女孩子松了一口气说,她也是同样的感觉。
以后,简易又谈过几次,基本都是马征程两口子撮合的,但最长的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简易和女方主动提出分手的次数,一半一半。
马征程问他,他到底对人家女孩子哪里不满意?
简易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那些女孩子都很好,只是,他对她们没有爱情的感觉。
硕士毕业,他回家的时候,简爸简妈因为他是个闷葫芦的缘故,担心他年龄再大得被撂了单,提前委托了身边的朋友帮忙给介绍合适的女孩子。
九十年代初期,在原城,出国留学还是一件让绝大多数人羡慕不已的事情,不差的样貌、留学生的身份和相对优越的家境,叔叔阿姨们给简易介绍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可所有的女孩子都止步在相亲这个环节上。
简爸简妈着毛了,问出了和马征程的问题实质上一样的问题:“你的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你说出来,我们照着那个标准给你找。”
简易想了好几天,才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感觉……不对。”
叔叔阿姨们给他介绍的女孩子,不光是容貌漂亮,人品学历也都不差,并且性格多样,开朗热情的,文静优雅的,单纯活泼的,端庄矜持的……,简易自己也承认,那些都是很优秀的女孩子,他甚至觉得单从这些可以用感官去衡量的条件看,这些女孩子配他都绰绰有余。
他和这些女孩子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其中大部分他还很欣赏,可是,就像他的第一个恋人一样,他也找不出一点毛病,可是,他就是觉得缺少一点东西,让他无法突破欣赏和喜欢,达到爱情。
简易知道自身的缺陷,他除了学业优秀外貌尚可,性格很不讨喜,而和知识与外貌相比,性格对婚姻的影响才是最大的,只凭他沉默寡言这一条,在相亲市场上就是首轮被淘汰的对象。
但明白归明白,简易还是不甘心带着遗憾和不够喜欢的人结婚。
简妈妈听完他的话,戳着他的额头说:“你别以为自己出个国留个学就成精了,寻常凡人就看不上了,我告诉你,就冲你这三脚跺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人有姑娘肯嫁你你就烧高香去吧。”
简易说:“和留不留学没关系,我就是在老家种地,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简爸爸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风花雪月的小说看多了,什么感觉不对?爱情哪有那么玄?
觉得喜欢,相处起来很舒服,这就足够了。如果都按你的,喜欢还不够,还必须感觉对上,那我估计现在满世界都是光棍,男光棍和女光棍。”
简易无言。
最后,他和父母约定,如果到三十岁,他还遇不到能让自己动心的女孩子,那他就按父母说的,就和他比较有好感,相处起来感觉很舒服的女孩子谈谈试试。
知道自己的要求苛刻,以后马征程和其他朋友再给他介绍女朋友,简易都拒绝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特殊的挑剔心理,让无辜的女孩子多一次失恋的经历。
他觉得当属于他的那个人来到,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不必让其他人来垫背。
可是,一直到他完成博士学业,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简易想,可能,他真的是被少年时期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迷惑了,误入歧途,爱情真的像简爸爸说的那样,根本就没那么玄,他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他带着对事业的踌躇满志和对爱情若隐若现的失望回国,打算在原城陪父母几个月,年后去京都发展,他两个读完硕士就回国的朋友在京都等着他,等工作稳定下来,再有朋友给介绍对象,他就开始相亲。
他回国后将近一个月,硕士毕业后留在澳洲打工陪女朋友的马征程也回来了,他已经决定回国,考京都的公务员,马征程在京都家里陪了自己父母几天,就到原城看望爷爷和小叔一家。
马征程小叔单位的总部在原城,他小叔一家在原城西边的荣泽县分部。
马鹏程去看他小叔那天,拉着简易一起去,简易觉得自己和马鹏程小叔一家根本不认识,贸然上门不合适,想拒绝,可他回国后整天窝在家里玩电脑,简爸简妈十分嫌弃,好不容易碰到个和他投机的朋友来叫,简妈硬把他给赶出了家。
于是,简易第一次来到了耳熟能详、距离原城只有三十公里、他却从来没有到过的荣泽县。
他没想到,就是这趟他不情不愿的行程,会带给他那么大惊喜。
简易和马征程在他小叔家里,正在和他婶婶谈论他那个特别能折腾的小堂弟,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快速跑动的声音,还有人问出了什么事,有人回答,好像是一个叫柳侠的,因为什么事被人打上了门,人家正在他家砸东西。
马征程的婶婶听到声音,马上站起来,让他们稍等一会儿,说自己得去看看。
马征程喜欢热闹,他婶婶刚出门,他也忍不住了,拉着简易就走,说他长那么大,只听说过这种被人找人门打的戏码,还没亲眼见过,要去看看稀罕。
简易不能一个人留在人家叔叔家里,只好跟着马征程下去,他们一走到大院,就看到好多人站在杨树林北边,互相窃窃私语,而被他们围观的一套房子里,传来激烈的叫骂声,一个男人在大骂着要弄死什么丧门星。
马征程兴奋地要跑到近处去围观,简易拉不住他,只好跟着他往杨树林里走。
他们刚走到杨树林中间的小路上,一个全身黑色皮衣的男人一边大骂一边被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子往外推,女孩子声嘶力竭地对着穿皮衣的男人喊,让他闭嘴。
接下来的一幕在简易看来比较残暴血腥:骂人的皮衣男人被一个身穿黑毛衫的精悍男子一把扔下了阳台,躺在地上还在破口大骂,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跟疯了一般冲出来,旁边的两个男人都没能拦住他,他抡起花盆砸向了还在疯狂大骂的皮衣男人。
简易为那个年轻男孩子的暴戾震惊的同时,也在担心被几个男人夹在中间的年轻女警。
当皮衣男被花盆砸晕,全场鸦雀无声,那个女警站起来,擦干泪,平静地跟阳台上的人要求一块布,用来包扎自己哥哥的伤口时,简易的胸口忽然一阵难受。
当女警面无表情,扶着皮衣男走出那个栅栏门小院,走出几步后又忽然转身,看着那个还在暴怒中的年轻人,十分平静地说,“柳侠,明天去办离婚手续吧,早上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简易怦然心动。
他从来没想到,他的爱情,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