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炽白刺眼地挂在一览无余的天空, 气温38摄氏度, 站在室外水泥地上,感觉人会被烤糊;麦季鸟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喇叭里二大娘和银环两个妈的对唱响出八条街去。
柳侠牵着瓜瓜, 站在卧室门口, 看柳葳、楚小河和小马吭哧吭哧地挪柜子。
楚凤河和王秋的新房就是鑫源小区柳川那套房子的次卧, 这对新郎新娘节俭得没边儿,除了王秋家陪送的一个大立柜、一个梳妆台和一个写字台, 两个人就买了一张床, 墙壁用白色涂料又刷了一遍,其他地方都没动, 荣泽现在农村稍微像点样的人家结婚都不会这个样,新房至少要铺个地板砖, 天花板要走个石膏线造型。
昨天柳侠他们回来后,过来参观新房,觉得水泥地实在太扎眼,柳凌和柳侠就开车去买了卷红地毯,可他们回来的时候, 鑫源小区这一块停电了, 又热又黑的, 地毯没办法铺,只好等今天, 刚刚柳魁带着迎亲的人一走, 他们开始挪东西铺地毯。
柳侠很想跟着去迎亲, 他记得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二十多的时候都跟着去迎过亲, 尤其是大哥,柳家岭近些年娶媳妇,迎亲的人里边就没少过柳魁。
楚凤河挺高兴的,可孙嫦娥和秀梅把柳侠给揪了回来,因为柳侠没结婚,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当年之所以是迎亲的热门人选,是因为他们结婚了。
柳侠的车被柳钰开着去迎亲了,柳侠在家,被分配了个看瓜瓜的任务。
嫦娥说,这里是荣泽,不是柳家岭,小孩子一眼看不见可能就永远找不回来了,把柳侠吓得一步都不敢让瓜瓜离开,不是抱着就是牵着,还好瓜瓜特别乖,只要不是长时间呆一个地方不动,小家伙就很高兴,柳侠就牵着他满屋子乱转,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要不,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要一直带着个闹人精孩子,不得委屈死?
地毯已经铺好了半边,现在只剩放床和大立柜这半边了,床刚才已经拆开先挪到了客厅,这会儿大立柜一挪开,就能铺了。
瓜瓜跑过去撅着小屁股推地毯卷,柳侠和柳葳跟他一起,把地毯推到墙边。
地毯买的长了大概十公分,不太伏贴,柳侠和瓜瓜就站在墙角当镇纸,压着地毯,柳葳和楚小河、小马把柜子重新挪回墙边。
床下面的底柜一被抬回来,柳侠和瓜瓜就算完成任务了,叔侄两个手牵手去北边的卧室,孙嫦娥和玉芳、晓慧在这屋分糖果瓜子。
瓜瓜看见玉芳就跑了过去,挤在她的怀里去抓瓜子,柳侠拉过张椅子坐下,下意识地就想去兜里摸手机,掏了半截,想起什么,又松开了手。
玉芳说:“幺儿,瓜瓜搁我跟前耍一会儿,你想去哪儿耍就去吧,看他给你缠哩,啥都干不了。”
柳侠说:“我出去也没啥干,将他们抬床我想帮一下忙,小葳都不叫。”
孙嫦娥把一小包糖果瓜子扔进一个大纸箱里说:“几点了小侠?”
柳侠拿出手机:“十点五十五。”
孙嫦娥说:“人回来得差不多一点,你搁这儿也没事儿,去弄碗菜吃吃,带着瓜瓜回家吧,孩儿晌午得睡一会儿。”
城里结婚,现在都是只管一顿饭,得新娘子回来、拜过天地之后才能吃,这个时候自己去吃,柳侠觉得不好意思:“我不饥,我带着瓜瓜回家,饿了俺俩自己随便做点啥妥了。”
孙嫦娥白了他一眼:“这么热,做啥咧,我喊喊小河,叫他去给你端一碗过来。”
柳侠正想说不用,楚小河正好过来,他一头都是汗,但从里到外透出喜气洋洋的信息,看着特别精神:“柳侠,俺大伯说你清早吃饭老早,怕你饿了,叫你过去先吃点菜,走,去东院。”
柳川这个院子也搭了临时房子当仓库,地方不够,今天的饭就在最东边那个院子做,胖师傅和因为高温回来休整的赵欢掌勺。
晓慧推了一把柳侠:“快去吃快去吃,吃了回家搂着瓜瓜睡,看你哩脸都熬成青的了。”
柳侠抱过瓜瓜站起来:“哪儿有?我这是晶莹玉透的白。走瓜瓜,咱吃肉肉去。”
他们到了院子里,看见柳长青和王君禹一起坐在大门口的篷子下。
王君禹今天负责礼桌这一块,看见柳侠,他笑起来:“快吃点东西找地方睡会儿去吧,看你那脸,快成夜游神了。”
柳长青说:“王师傅都给你盛好了,快去吃吧,看好孩儿。”
柳侠“哦”了一声,抱着瓜瓜和楚小河一起出来了。
胖师傅不但给柳侠盛好了一碗看着就非常好吃的炖菜,还忙里偷闲给他冰了碗银耳莲子红枣汤,赵欢给柳侠做了个他特别拿手的酸辣白菜。
把白菜放在柳侠面前,赵欢说:“柳工,你,你不是有病了吧?”
柳侠把一块肉喂到瓜瓜嘴里:“没啊,你为啥这样说?”
赵欢说:“柳大爷将给王大爷俺俩交待,叫给你做点好消化又营养哩吃,你这么年轻,专门说要好消化,我还想着是你哩胃不好咧。”
柳侠说:“哦,这呀,我前几天因为吃冰镇西瓜,肚子疼哩差点住院,俺伯他们叫吓住了。”
根本没这回事,但如果他不找个理由,就成了柳长青给他开小灶。
胖师傅说:“咦,西瓜可不能冰着吃,太凉,吃了伤胃,赶紧吃点热乎哩吧孩儿,以后记住,不能贪一时痛快,啥都胡吃。”
柳侠感激地冲胖师傅和他的新员工点点头,开始埋头吃饭。
楚小河看见他吃那么快,以为他真是饿的很了,说他:“这儿就是您家,你客气啥咧,饿成这样都不说过来要点吃哩?”
柳侠说:“没客气,可今儿不是凤河哥办事嘛,恁多客,我独个儿来吃多不得劲。”
楚小河说:“一点也没不得劲,你这样外气,俺才觉得不得劲咧。”
柳侠笑着说:“我会跟你外气吗?我是跟那些客外气。”
小河笑起来:“没事,你藏这儿吃,没人知。”
吃完饭,柳侠骑着柳魁的自行车回家,还没走一半,瓜瓜就瞌睡得前仰后合,柳侠一只胳膊抱着他,单手骑车回到了家。
关闭门窗,打开空调,这里听不到大喇叭的声音,屋子里凉爽安静。
柳侠把瓜瓜靠里边放好,自己去冲了个澡,回来躺在他身边。
确实很累,但柳侠睡不着。
他们本来说好,五号——也就是前天早上——开车回来的,那天吃早饭时,柳侠偷偷去后院给柳岸打电话,结果柳岸的声音听着不太正常,很像是感冒了。
柳侠一下就急了,他跑回家,跟孙嫦娥和玉芳说土地局的那份标书出了点问题,人家打电话让他马上过去一趟,就开车去了星尘科技的工作室。
到那里一看,柳岸果然感冒了,不发烧,就是鼻塞、嗓子疼。
柳岸半夜感觉不适,一大早起来就打了林培之教授的电话,林教授当时刚刚结束一个手术,人还在医院,他让柳岸马上过去,给他采了个血,血液检查结果没问题。
林教授没给柳岸用药,就让他多喝白开水,不要一直呆在空调房里,同时减少工作,如果采取这样的措施一天后感冒症状还继续加重,再联系林教授,根据情况决定治疗方案。
柳侠和柳岸去小柳巷陈震北那里住了一天一夜,不开空调,柳侠看着柳岸,不许他做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看着他半个小时喝一次热的白开水。
五号早上,柳岸的症状明显减轻,柳侠这才返回老杨树,和柳凌、柳葳一起,开车带着孙嫦娥和玉芳、瓜瓜、俊豪返回中原。
柳长青和柳长春、云芝、玉芝是坐四号晚上的火车回来的,
柳岸回到国内,他们打电话方便多了,柳岸一天至少给柳侠打三次电话,说自己的情况,问柳侠的情况。
今天早上柳岸给他打电话,说他的感冒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从电话里柳侠也听得出来,确实是这样,可柳侠还是开心不起来。
他已经非常努力地打起精神了,昨天晚上在楚凤河那里,点着蜡烛,又闷又热,他还和大家伙一起闹腾到十点多,但他不能安静,一安静就觉得心里空,不想动弹。
他知道家里人都很关注他的情绪,他不想让家里人操心,觉得自己这种状态真是又矫情又不孝,可他心里就是没精神。
他发自内心的为楚凤河的婚事高兴,所以今天去楚凤河那里,他去之前是蛮有兴致的,可是到了那里,置身在那无处不热闹的环境中,他却觉得自己和那里格格不入,那种感觉,很像塞着耳朵听声音,遥远而不真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种感觉。
现在,回到安静的家,他感觉舒服了些,但心里却觉得对不起楚凤河,小雲他们几个不能给他压床,不能参加婚礼,已经让楚凤河很遗憾了,自己再扫兴,凤河肯定会伤心。
柳侠摇摇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猫儿已经回来了,即便家里人永远不同意,他们也有很多时间可以偷偷在一起。
猫儿喜欢的是我,不是别人,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为啥还不知足?
嚯嚯,高兴起来,家里人肯定会同意,肯定会……
“滴沥。”一声柔和的短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柳侠拿过手机打开:小叔,我吃完饭了,准备午睡,你也找个地方睡会儿吧。
柳侠的嘴角翘了起来,看了看瓜瓜,侧转身,开始打字:我已经进入半睡状态了。
点击完发送,柳侠合上手机,躺平,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四十分钟后,他被瓜瓜给挠醒了,小家伙看他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鸡鸡:“尿。”
柳侠抱着他就往厕所跑,小家伙贪玩,不到憋不住想不起来跟大人说,在柳家岭,到处都是土地,可以随便尿,这里可不行。
瓜瓜痛痛快快地尿了一大泡,柳侠抱着他自己也顺便解决了一下,出来一看墙上的复古挂钟,一点整。
“晚了,咱俩看不上花媳妇儿进门了。”柳侠马马虎虎地给瓜瓜擦着脸说。
两个人,两分钟穿衣洗漱完毕,跑到楚凤河家大门口,听到东边传来三声火铳响,迎亲的队伍正好回来。
柳侠把自行车放在西边那个院子里,抱着瓜瓜就跑了出来。
柳魁已经下车了,指挥着路边的人给新郎新娘让开道。
小蕤肩上扛着摄影机,对着正在下车的新郎新娘拍,柳川对着柳侠这边问:“准备好了没?”
站在大门口石台子上的柳葳举着个彩喷筒,摩拳擦掌:“好了,绝对糊他俩满脸。”
他忽然看见柳侠站在对面,马上对着他招手:“小叔快来,你也拿一瓶,多点人呲有意思。”
柳侠跑过去,柳葳接过瓜瓜驮在自己肩上,递给柳侠一个彩喷筒:“啥都不用管,使劲往脸上糊就对了。”
柳侠点头:“明白。”
楚凤河牵着王秋的手过来了,新郎官白衬衣黑裤子,新娘子一身大红纱裙,两个人笑的都有点害羞。
瘦成一绺儿的新郎,白嫩圆润的新娘,柳侠居然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新人走到东院门口,孙嫦娥出来了,她快步走到楚凤河和王秋跟前,蹲下.身,在地上抓了一把,往衣襟里一塞说:“孩儿,回家了哦。”转身就往家里跑。
她今天充当楚凤河母亲的角色,为他们请孩子回来。
柳葳对柳侠和小马说:“准备了啊。”
柳侠点点头,使劲摇了几下彩喷筒,然后毫无预兆地突然冲过去,对着正在咧嘴笑的楚凤河的脸,一阵眼花缭乱的叠“8”字狂喷。
柳葳和小马大叫着跟过来,柳葳边对着王秋的脸喷,边控诉柳侠:“小叔,你抢跑犯规。”
柳侠揪着想要躲闪的楚凤河的胳膊,把他按在墙上超近距离喷:“犯规就犯规,喷了再说。”
楚凤河被喷得眼都睁不开了,挣扎着大笑:“柳侠,你等着,等你结婚,我给你喷成个蚕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