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动,阳光像是被加尔斯河的水过滤过一般澄澈清明,柳侠盘腿坐在草地上,看着河面上几只悠然漂浮的野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轻盈灵动的。
今天是星期五,他来到美国已经一周了,和前面几天一样,他在这里,是等待猫儿放学的。
柳侠没有接受猫儿想请假和他一起去旅游的建议,他听程新庭说过,美国的大学宽进严出,即便是像m大这样的顶尖学府,招收的是世界范围内智商出众又勤奋自律的学子,每年依然有相当一部分毕业生不能按时拿到毕业证,所以,m大的课业压力是非常大的。
柳侠可不想猫儿为了陪他看几天风景,回来后再加班加点地赶课程,如果可能,他倒恨不得自己替猫儿把书给读了,猫儿只管吃饱睡足,到时候把毕业证领了就好。
还有一个原因,柳侠虽然也对美国充满好奇,但他来之前却没有游山玩水的计划,除了猫儿生病的那两年多,他和猫儿一直都是聚少离多,所以这次来美国,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猫儿。
而旅行,在柳侠的心里属于一种不稳定状态,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并且两个人在旅行过程中寸步不离,柳侠依然觉得那种状态不够踏实。
和猫儿在熟悉的环境里过着规律的生活,才是柳侠一直以来所期待的。
猫儿不太满意柳侠的计划,但柳侠坚持,他也就答应了。
这几天,柳侠和猫儿早上吃过饭,一起跑步来学校,猫儿去上课的时候,柳侠就在外面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坐着,或在附近逛街。
柳侠发现自己当初拼了命考过的六级英语出了国就是个菜渣子,除了“对不起”“谢谢”和“再见”,他几乎什么都听不懂,事实上,后面两个,一开始他也没听出来,国内的英语老师教的英语,和美国人随口说出来的,在他耳朵里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东西。
听土著说俚语是检验外语水平的唯一标准,这是柳侠现在对自己外语水平的唯一感想。
因为这个原因,柳侠打消了想偷偷摸摸蹭节课听听、过一把留学生瘾的计划,现在他每天把猫儿送到教室后,就一个人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知道猫儿就平平安安地呆在自己附近,柳侠便无欲无求,他一点也不想去b市游览什么著名景点或在标志性建筑物旁边留影纪念,猫儿又坚决不准他半途回家做饭,于是学校附近就成了他流连赏景的地方。
m大和它旁边另外一所闻名世界的大学h大跟中国的学校不一样,没有封闭的围墙,生活街区星罗棋布散落其中,两个学校的学生还能互相选修对方的课程,猫儿就在h大选修了几门课,所以柳侠这几天白天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两个学校的街边小店和风景宜人的河岸草地。
逛街边店的时候,柳侠会买一些比较有美国特色的小玩意,这是准备回去的时候送给几个小家伙的礼物。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草地上看书休息。
在国内时天天为了钱而奔忙,柳侠从来没有觉得辛苦,除了找工程时的人情应酬,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钱赚得有些太容易了,按理说这样的柳侠,乍然之间无所事事,应该会觉得十分空虚无聊才对。
柳侠却一点没有,相反,他非常因地制宜地马上生出了懒骨头,十分享受现在的状态,面对着猫儿上课的地方,坐在草地上或靠在长椅上,他能安静而愉快地看半晌的风景,或干脆睡着。
今天柳侠倒是没有睡,明天是周末,柳侠在心里盘算明天的食谱。
柳侠老觉得猫儿离开家的这一年多,别的先不说,在吃饭上肯定是非常非常委屈的,所以他要趁自己在这里的时候,好好给猫儿补补。
事实是,如果按一般人的眼光,从冰箱里的食材储备到厨房的一应炊具设备,再到猫儿做饭的熟练程度,就能看得出猫儿对自己的身体很上心,他在食材和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地遵守了祁老先生对他饮食上的建议,一日三餐很正常,食物种类也很丰富。
柳侠心里翻来覆去盘算了十来个菜和主食,最后确定了四菜一汤,心中安然。
想到猫儿能够悠闲地休息两天了,柳侠觉得特高兴,他伸了伸长腿,对着在河边几只蹒跚而行的家伙吹了声口哨:“嗨,duck,想出国吗?去凤戏河游一圈怎么样?”
那几个家伙扭扭哒哒只管往河边走,根本不搭理他,身后却有人说话了:“人家理论上说已经出国了,因为他们是加拿大的种,还有小叔,这是鹅,加拿大野鹅,不是鸭子。”
“怎么可能?”柳侠跳了起来:“鹅不都应该是雪白的吗?它们这杂花毛子的德行,绝对是鸭子。”
柳岸弯腰捡起柳侠的外套,也对着那几个家伙吹了声口哨,说:“行,你说是鸭子就是鸭子。那,咱回家吧小叔?”
柳侠就着猫儿的手伸开胳膊穿外套:“中,到超市那儿,记得多买几个番茄,我明儿给你做番茄鱼。”
这是柳侠新学的菜,是他去年冬天在荣泽一家新开的麻辣鱼店吃了之后,觉得特别好吃,回家后试了好几次,终于做出了和饭店差不多的味道。
猫儿答应着,两个人一起穿过草地,准备回家。
猫儿给柳侠的电话里说,萨维小镇距学校大概五公里,事实上,要比这个远,柳侠走了这几天,以他对距离相对精准的感觉,他觉得直线距离就要超过八公里,而猫儿每天上学的路并不是笔直的两点一线,他走的路应该十公里左右。
平坦的柏油路,沿途风景如画,十公里对柳侠和猫儿这样的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不足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
快走近一个小时的结果就是浑身舒畅,可以多吃半个馒头。
吃完饭,又散了会儿步,回到家,柳侠躺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肚皮说:“我要是天天这样,回去时得变成个猪。”
柳岸坐在他下边一点,把他的腿搭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捏着腿肚子说:“猪就猪吧,猪有福。”
柳侠蹬他:“有啥福?吃胖了被人杀吃?”
柳岸说:“每天只管吃和睡,啥心都不用操。”
柳侠躺好继续摸肚皮:“我现在就啥心都不用操。”
柳岸瞄了他一眼:“还不操?天天担心完俺小葳哥又担心俺小蕤哥,还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回去替俺大伯跟俺娘去跟人家谈判哩是谁?”
柳侠说:“这不一样啊,那关系到您小葳哥他俩将来一辈子哩幸福,咱家没一个人不操心啊,你不也一样吗?”
柳岸说:“我没,我一点都不担心,所以也不可能操心。”
柳侠揭穿猫儿:“唏,不操心,那是谁打一个多小时哩电话教小蕤一百零八招对付丈母娘哩终极绝技?”
柳岸说:“那只是我正好对那个话题感兴趣,就跟俺小蕤哥做了下理论上的切磋。”
柳侠说:“你谈过恋爱?你连封情书都没收过,哪儿来的理论知识跟您小蕤哥切磋?”
柳岸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我预感到我的恋爱之路不会太顺利,所以提前做了大量准备,把自己代入小蕤哥,我不就啥理论都可以总结出来了嘛。”
小蕤在荣泽的婚纱店八月份已经装修完,却并没有按计划国庆节开业,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是柳川说,他从杂志上看的,油漆里的一种成分对人身体有非常严重的危害,有可能导致猫儿的那种病,如果开业,顾客只是照个相就走了,影响不大,小蕤和林洁洁却是天天要在店里呆着的,怕对两个孩子不好。
第二个原因,林洁洁的父母知道她要跟小蕤来荣泽的消息后,赶到京都,非要把林洁洁带回去,林洁洁的爸爸更是放出话,如果林洁洁真敢去荣泽,他就跟林洁洁断绝关系。
柳长青听说这两件事后,马上拍板,婚纱店开业的事暂且不提了,先把小蕤和林洁洁的事解决了。
柳长青觉得,在这件事上,是柳家这边考虑不周,林洁洁是个女孩子,和小蕤连个婚约都没有,人家父母当然不放心让姑娘就这么过来。
可现在,要和林家父母沟通婚事也不容易。
林家一家都是商品粮,在林家人的眼里,小蕤和林洁洁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林洁洁的父母压根儿就不承认林洁洁和小蕤是恋爱关系,所以柳家这边通过林洁洁传达的信息,林家父母理都不理。
柳长青亲自和小蕤谈了半天,确定他非林洁洁不娶,也通过柳凌、柳葳和曾广同一家,确认了林洁洁的人品,就让柳魁和秀梅准备了丰厚的礼品,三天前出发,带着小蕤一起去往皖省拜访林洁洁的父母。
四天前柳侠和柳岸往京都打电话时,小蕤正为这事六神无主,害怕,林家父母固执己见,也害怕柳魁和秀梅被羞辱。
柳岸一副恋爱专家的派头和小蕤聊了一个多小时,不但支了无数个对付未来岳父母的招数,还发挥他猫半仙的能力,为小蕤预测了一个他和林洁洁儿孙满堂光辉灿烂的未来,让小蕤信心大增。
但此刻柳侠没心思想小蕤的子子孙孙,他从猫儿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意外的重点:“你为啥预感到自己哩恋爱肯定不顺利?”
柳岸顿了一下,把正给他捏腿肚子的手换到他的肚子上说:“直觉。”
柳侠不信:“肯定不是,你别想哄我,我一看就知你跟我说瞎话咧。”
柳岸轻轻地给他揉着肚子说:“一部分直觉,一部分根据以前的经验做出的判断吧。”
柳侠奇怪:“啥经验?”
“咱家人以前恁多哩悲惨经历,不都是经验?”柳岸说,“俺大伯,都有俺小蕤哥了,去串门还叫俺小葳哥他姥爷关到门外;
你,天底下就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周阿姨家哩人还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还不是黄了;
小蕤哥就更不用说了,林洁洁她爹妈压根儿连挑都不挑,人家觉得俺小蕤哥连癞蛤蟆都算不上,连觊觎天鹅的资格都没。”
听到周晓云,柳侠有点尴尬,不过这感觉一闪而过,他真被猫儿说动了心事:“就是唦,咱家哩人这么好,谁家哩妮儿要是能嫁到咱家,一辈子不生腌臜气,也不会挨打受骂,多美,他们咋就想不开咧?”
柳岸给柳侠认真地揉肚子,不说话。
柳侠歪着头看他:“咋了孩儿?”
柳岸十分失落地说:“我不是女哩,我不能嫁到咱家,一辈子都跟您搁一堆。”
“咹?”柳侠惊愕又迷茫,“你是男哩,又不用嫁出去,当然是一辈子搁咱家了,那咱咋不能搁一堆儿咧?”
柳岸停了手:“小叔,你忘了?其实,咱压根儿就没一点血缘关系啊,咱都长大了,如果再各自成家立业,可快咱就不能搁一堆儿了。”
柳侠楞了,看着柳岸,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