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猫儿坐在沙发上,跟傻了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认为的那些必须出国的理由一个都站不住脚了。
他喜欢小叔,他想让小叔过上好日子,他不想再看到小叔为了揽到一个项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他希望他和小叔之间能像其他正常的人家那样,每天守在一起过日子而不是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得不因为小叔的工作而天各一方。
可现在他发现,他的离开不会解决上面任何一个问题。
小叔不会因为他离开日子过得更好,相反,虽然小叔对他的喜欢和他对小叔的喜欢可能不一样,但他知道,小叔对即将到来的分离的难过不会比他少一点点,而他现在难受的快要死了;小叔依然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找项目,另外还得加上管理工资、奖金、伙食等杂事。
他想和小叔每天守在一起,现在,他却选择了让两个人更远地分开。
猫儿还想到,他希望到美国后能更深入地对自己的血液做一番检查,以确定自己的血色素迟迟不能达到正常值不属于病态,而是他天生如此,就好像一些人因为遗传长不高吃不胖一样,可能不是最好,但也不是病,那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陪着小叔活到很老很老了。
可如果检查的结果不是这样呢?
那样的话,不要说在美国读书拿文凭,只是来回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能让猫儿后悔到死。
可是……,猫儿低头想看看自己那里……
“猫儿,还没打完孩儿?鸡翅都中啦,小葳哥也给你哩饭端出来了。”小蕤拍着后边的窗户喊话,打断了猫儿的思路。
“正好打完,哥,给我留个烤哩最透哩。”猫儿答应着站了起来,又对着电话看了一会儿,才抬脚跑了出去。
鸡翅真的烤好了,个个油亮金黄,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柳葳已经替猫儿占了两个,放在他的红豆米饭里,还有一碗炖得透烂的西红柿牛腩。
猫儿先挑出一块筋比较多的牛腩喂给小萱,小家伙特别喜欢吃牛蹄筋,然后自己唏哩呼噜就把一大碗饭给吃完了。
毛建勇在一边啃着鸡翅评论:“柳黑猫,你不应该属猴,猪才更符合你的形象。”
猫儿还没反击,那喆先说话了:“你也一样,按形象你应该属鼠。”
“那喆!”正在给祁含嫣擦手的那辉突然扭过头,看着那喆的眼神十分严肃。
那喆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小声对毛建勇说,“那个,我是开玩笑的哦,建勇哥你别生气。”
毛建勇笑笑:“没关系,我们那边人普遍个子矮一些,我觉得自己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爸将将一米六五。”
毛建勇二十三的时候稍微窜了那么一点点,身高接近一米七,如果不和柳家叔侄几个站在一起,他对自己的身高是没什么抱怨的。
那喆刚才那么挤兑毛建勇,是因为那辉身高实打实的一米六九,毛建勇和她走在一起,感觉那辉要比他高出很多,再加上最近平时特爱臭美的那辉突然不穿高跟鞋了,那喆就对毛建勇有了点小意见。
那喆喜欢姐姐踩着高跟鞋一副老娘天下第一的表情风风火火走向他的样子。
“北方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人也一抓一大把,小毛不算矮了。”柳凌微笑着说。
柳葳揽着毛建勇的肩膀:“男人吧,除非是学识、事业、地位、经历啥的实在是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否则是不会拿脸和身高说事的,毛伯伯这样的,国家篮球队的见了他也矮三分。”
那辉指指那喆:“还有你,除了吃饭和身高这两样,你还有什么能和我们老板比?”
那喆一点都不生气,嘻嘻笑着说:“算我是大个儿的饭桶好了,姐只要你不生气,怎么说我都行。”
小萱和胖虫儿蹦着高儿的围着那喆喊“大饭桶”,那喆一叠连声地答应着,祁含嫣也跑过来凑热闹,院子里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
大家都知道,周末是店铺最忙的时候,毛建勇是为了制造和那辉呆在一起的机会才忙里偷闲跑过来的,所以看着那辉吃的差不多了,就纷纷张嘴赶人。
那辉觉得不好意思,硬是帮忙收拾干净了摊子才离开,那喆也被她给拽走了。
小蕤牵着祁含嫣的手送她回家。
看着毛建勇和那辉姐弟俩的身影出了月亮门,柳凌拍拍猫儿的肩:“五叔有点事想跟你说,走,去你屋里。”
小萱也想跟着,程新庭把他抱起来,又拉过胖虫儿:“你们俩不是说要给伯伯当小模特嘛,现在咱们就开始好不好?”
小萱一下捂住了小鸡:“我哄你咧,我不赤麻肚儿,老丑。”
胖虫儿说:“那叫裸、体。”
小萱不松手:“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脱衣裳,要是俺大爷爷看见我赤麻肚儿叫画画儿上,肯定会给我哩屁股打成八瓣儿。”
程新庭、柳凌、柳葳、猫儿都大笑了起来。
程新庭说:“我怎么听说你在柳家岭成天都是赤麻肚儿?”他后半截用了中原话,听起来居然不别扭。
小萱看柳凌:“那,那,那不一样,那都是俺家哩人。”
程新庭对柳凌点了点他,抱着小萱往他住的屋子里走:“好了,别捂了,捂坏了伯伯可赔不起,伯伯就画你现在穿着衣服的样子。”
小萱低头看看自己戴着的花兜兜和新球鞋,表示满意。
猫儿有点疑惑地跟着柳凌进了房间,柳葳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猫儿,是不是出啥事了?”猫儿一在沙发上坐下,柳凌直截了当就问。
猫儿莫名其妙:“啥意思啊五叔?”
柳凌说:“你将不对劲孩儿,心不在焉,强打精神,连笑都可勉强,你接电话之前还不是这样。”
猫儿愕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振作了,没想到还是被柳凌和柳葳看出了问题。
他垂下眼帘,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震北刚才在电话里和他说的不止是他的留学申请通过的事,还有其他,他不想打击柳凌,而且有些事,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告诉第二个人。
陈震北说,两天前,他姐姐的朋友所在的城市里,几百名同性恋者走上街头□□示威,抗议去年同一时间总统发表的捍卫婚姻宣言,反同人士对他们进行谩骂,并投掷垃圾石块,双方从开始的语言争执发展到最后的开枪杀人,形成小规模骚乱。
猫儿问陈震北,那位总统所说的捍卫婚姻是什么意思?
陈震北说:“意思就是:婚姻,只能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
连美国那么开放的地方都不能容忍同性相恋,生在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中国,五叔和震北叔这辈子还有希望在一起吗?
“猫儿?”柳凌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揽着猫儿的肩:“到地咋了孩儿?”
柳葳也担心地看着猫儿:“孩儿,你不会是觉得哪儿不得劲了吧?”
“不是,”猫儿一下坐直了身体,“是,曾爷爷给我打电话,说我留学哩申请通过了,我……我老难受……,我不想,不想离开家……离开俺小叔……离开您……”猫儿又低下了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跌落在腿上。
柳葳和柳凌对视了一下,片刻的震惊之后,他过来坐在了猫儿的另一边:“孩儿,这是好事儿呀,多少人想出国留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去不了,你一申请就通过了,多跩啊!”
猫儿使劲抹了一把脸,把泪抹掉:“我知,可是,我,我又不想去了,小葳哥,我跟你一样,也想咱全家人永远都搁一起,我不想跑恁远。”
柳葳搂着猫儿的肩,默然。
年前放寒假时,柳葳给柳魁打电话,说他们寝室想效仿柳侠当年和219兄弟几个的做法,一起出去游玩一趟,大概到二十八前后才能回家。
柳魁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不过觉得有点奇怪,大冬天的出去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能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吗?比如,五一。
这时候柳葳才说,他刚刚参加完了研究生考试,他报的学校在京都,春节后返校不足一个月,他们就要开始实习,他联系的实习单位是国家电力建设集团公司在京都的总部,所以,他很快就要和同寝室的兄弟们各奔前程,不趁这时候出去疯玩一把,以后就没有时间了。
大年三十的黄昏,柳葳回到家,进门就被几个叔叔摁倒在炕上修理,问他考研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一声不吭。
柳葳理直气壮地说:“万一考不上呢?那不是影响我英明伟大的形象,我当然要考过再说了。”
柳魁道:“虽然考过了,可成绩现在也没出来,而且您叔说,考研还有复试,你啥都不知,现在就敢肯定自己能考上了?”
柳葳说:“那当然,我第一门时候拿起考试卷一扒拉,就知有了,那之前我给考研像哩可可怕。”
柳侠说:“那复试咧?你敢肯定你复试一定能过?你报的还是恁好哩学校。”
柳葳报的是京华大学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就凭京华的名气,考取的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柳葳看小叔的眼光简直像看外星人:“小叔,你觉得以我这形象,落选的可能性存在吗?再说了,我觉得考京华研究生的难度比考大学要低的多,报京华研究生的才几个人?每年考大学的有多少人?”
秀梅笑骂柳葳脸皮厚。
柳川他们几个则是好奇为什么柳葳报了京都的学校而不是他的本校,要知道,虽然做为学校整体,京华的名气是比海都a大要大,但就院系专业的名气而言,海都a大的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并不比京华的差。
柳葳的回答是:“不适应南方生活,又想了解一点南方,感受一下南方不一样哩风土人情,所以大学我去了南方上;
咱是一家人,可我跟五叔和小叔、猫儿他们一共也没搁一起生活过多长时间,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出重大意外,以后肯定就留到京都了,而我决定毕业后回原城,所以我想这几年和他们搁一堆生活。
我知,一代一代的,家里人多了,终有一天要开枝散叶,散得远了,成天不搁一堆儿,慢慢的,就不亲了……
我是老大,我想,至少搁我这一代,我得拢着俺兄弟几个,俺不能生分,不能不亲,甚至我以下两代、三代、四代,只要我还是老大哩时候,不管家里有多少代多少人,咱家都不会散,咱家哩孩儿们都跟俺伯跟俺叔、小雲小雷跟小萱样这么亲。”
就这样,三月初,柳葳来到了京都,住在老杨树胡同柳家大院,每天和柳凌、猫儿他们一起早出晚归。
他实习的公司设计院离小柳巷很近,离国大和工大要远一些,但回家却正好顺路,只要时间允许,柳葳就会跑去找猫儿和小蕤,他来了一个多月,和猫儿宿舍的人全都认识了,小蕤现在比较好的朋友,柳葳也都挨着接触过,小萱也因为他的到来生活更加丰富,因为柳葳只要有时间就会陪着小萱玩,他在认认真真也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着弟弟们,做着他认为身为老大应该做的一切。
猫儿知道,这样的大哥,肯定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至于五叔,就更不用说了,知道他申请m大的那天,柳凌就断定,他如果被录取,肯定会因为舍不得家、舍不得小叔而犹豫,甚至后悔。
柳凌首先从感伤的气氛中回过神,他拍拍猫儿的头:“孩儿,您小叔当年去江城、您小葳哥去海都,也是半年才能回一次家,你去美国,也不过时间更长一点,大不了一年两年,但你跟他们一样,最终会回来,还会跟咱家哩人一起生活,对不对?”
猫儿说:“可我一两年也不想分开。”
柳葳捏了猫儿的脸一下:“不分开,你学不来更先进的知识,咋挣大钱叫咱小叔当吃饱墩儿咧?”
猫儿又想哭了:“所以我才老难受啊!”
这是个无解的难题,柳凌和柳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猫儿了。
不过柳凌和柳葳也知道,猫儿肯定是要出国的,就凭他做梦都想挣大钱,恨不得让柳侠今天能就哪里都不去、坐在家里当一辈子吃饱墩儿的执念,在国内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并不是说国外就遍地黄金,而是如果能同时了解各方面都差别巨大的两个地方,即便从物以稀为贵这个最古老商业定律来看,发现商机的机会也肯定比守在一处要多得多。
而猫儿也不是悲观懦弱的性格,等真的出去了,猫儿肯定能很快把自己的心情调整过来,柳海不就是这样吗?
猫儿看感受到了柳凌和柳葳担心的目光,他不想让五叔和大哥因为自己难受,正好又听到小萱的笑声从外面传过来,就抹了一把脸,使劲做出了个笑脸说:“五叔,小葳哥,我没事,就是一猛听到消息有点心里没底,您过去看看孩儿搁那儿干啥咧吧,我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柳凌和柳葳都知道,离愁别绪是劝说不了的,只能让它随着时间慢慢消散,柳葳使劲搂了猫儿一下,和柳凌一起出去了。
猫儿进卧室,躺在床上发呆。
那么多出去的理由其实都是不成立的,可他,还是得出去。
十六岁生日前夜的那次长大事件,好像是唤醒他身体内某种机能的一个开关按键,他的身体从那天开始,出现了让他感到恐惧的变化。
以前,他也天天想小叔,恨不得长在小叔身上一刻也不分开,可那种想念的感觉,亲爱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思维活动,反应在身体上,也只是他非常非常喜欢和小叔肌肤相亲感觉,身体一旦和小叔接触,就舍不得分开。
可那夜之后,他只要想到和小叔肌肤相接的感觉,下面那个家伙立马就反应激烈,而且每次都是他越想让它软和下去,那家伙就越精神。
人活在社会中,很多和本能有关的东西,无需特别传授,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男欢女爱,比如人伦之道。
猫儿当然也知道,所以他十分害怕,也十分困惑。
不到法定的年龄,不经嫁娶仪式,男女之间的私情尚被视为淫恶为世人所不容,他对小叔的心思如果被人发现,会是什么样呢?
这是猫儿害怕的原因。
猫儿以前希望他和小叔能像别人家的夫妻那样生活,是因为他发现,人的一生,彼此守候的时间最长的人,通常不是父母和子女,而是夫妻。
他幻想过无数个和小叔相守着一直到老的画面,但其中从来没有一幅是和“性、爱”有关的。
身体的反应提醒了猫儿,让他不得不对这方面的事进行思考。
猫儿陷入了困惑,这和他原来想的不一样。
他曾经鼓起勇气想问问陈震北,但到底开不了口。
可不管怎么样,身体的反应都诚实地摆在那里,猫儿想逃避着不去想也不行。
这半年来,为数不多的和柳侠呆在一起的日子,猫儿都不敢像以前那样一直蹭在柳侠身边了,有好几次,柳侠搂着他睡的时候,那个家伙都硬邦邦地戳到柳侠,猫儿每次都紧张地腿肚子抽筋,柳侠却非常高兴,他说这证明猫儿的身体越来越好,病佬们肯定不会有这么精神的小鸡。
猫儿每次看到柳侠欣慰的眼神,都又高兴又愧疚,高兴是他也觉得这是自己身体健康的证明,愧疚自己对纯洁的小叔产生了那么邪恶的*。
猫儿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个身,认真地感受了一下下边。
没动静,从接小叔的电话开始,那家伙就一直软趴趴的。
猫儿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他一边想着那种想法是恶心的,一边却忍不住想象着柳侠的模样来试验下面那家伙的反应。
还是没动静。
猫儿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他不知道,其实他现在还沉浸在即将和小叔分离的巨大恐慌中,刚才那个小小的念头在这个遮天蔽日的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也对他身体的功能形不成影响。
猫儿睡着了,在极度的难受中,他侧身蜷缩着身体,抱着前面的被子,就好像抱着小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