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下午四点半回到了柳家岭,受到全家的热烈欢迎。
五个看到他后才从凤戏河里爬上来的小家伙,光溜溜地带着满身的水珠往他身上扑,柳侠提着东西哈哈大笑地逃跑,引着一群小家伙一直冲到堂屋炕上。
小萱回来一个多月,天天跟着几个哥哥山上沟下地疯着玩,在京都养的那个白嫩劲儿却还没下,小家伙已经和柳侠培养起了足够的亲密,这会儿他浑身挂着水珠,理所应当地坐在柳侠怀里。
胖虫儿晒黑了不少,也跟家里几个小家伙一样,□□大摇大摆地遛着小鸟到处跑,看上去相当健康,柳侠一眼看出了他乐不思蜀的境界,觉得冬燕交给自己的任务有点悬。
小莘也光着,柳侠看着他揶揄地笑。
小莘苦楚着脸找裤头:“都是小雲小雷这俩孬货,天天俺放学一走过老歪梨树,他俩给我哩裤衩拽掉。”
柳侠嘿嘿笑:“拽掉凉快,小叔都上初中了,您伯还都是叫我赤麻肚儿搁河里耍咧。”
小雲小雷得意地晃晃小屁股,一齐扑到柳侠背上。
柳侠本想先去凤戏河洗个澡的,看到孙嫦娥一刻都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的眼神,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乖乖地坐在炕上和孙嫦娥说话。
大锅里的水刚好烧滚,秀梅本来是打算算熬小米绿豆汤的,柳侠一回来,她临时改成了鸡蛋甜汤。
玉芳麻利地坐上了油锅,晌午家里吃饺子还剩下点馅儿,正好有发好的面准备蒸馍,她决定给柳侠先炸几个菜角。
柳钰睡得迷迷瞪瞪的被叫上来,抱着柳若虹坐在孙嫦娥身边,对着柳侠傻笑,他怕柳侠跟他算那三万块钱的账。
堂屋里热闹成一片,柳侠却依然注意到了柳茂几乎是恐慌的眼神,他和柳长春刚才正在编席子,旧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还带着高粱杆瓤子的碎屑和植物特有的味道,这样的柳茂看起来像柳家岭那些经年不曾踏出大山一步的人一样,在灾难面前,无助到了极点,让柳侠心里一阵酸涩。
他看看其他人,孙嫦娥、柳长春、柳钰、秀梅、玉芳几个人都带着小心看着他,明显都是想问却又怕问出不好的消息。
小莘和小雲小雷看到猫儿没跟柳侠一起回来,都很失望,几个孩子代大人问出了心里的话:“俺柳岸哥哥咋样了?小叔你咋独个儿回来了咧?”
柳侠说:“俺单位换新队长了,所有请长假哩人员都得回来见个面,然后续假。
您哥哥马上好了,他现在半个月换一回药,三个月化验一回血,林教授说,要是连续化验三次后情况稳定,以后改成半年化验一次。”
柳侠说话时的表情很轻松,家里几个大人互相看了看,好像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要是猫儿有点啥不好,柳侠是连假轻松假高兴的样子都做不出来的。
孙嫦娥说:“这好这好,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难缠哩病,只要看透了症,下对了药,哪怕慢点,总会全好哩。”
她双手合十,对着菩萨说:“菩萨,谢谢你!你可保佑俺家猫儿真哩富贵长寿,真哩叫他一辈子有贵人护佑着啊。”
柳茂没说话,学着孙嫦娥的样子,双手合十,一直看着菩萨,眼神虔诚的让人心生不忍。
看柳侠疑惑地看着孙嫦娥,秀梅说:“三太爷过生儿哩时候,咱伯请他给咱猫儿算了一卦,三太爷说猫儿没事,孩儿命好,一辈子都有贵人搁身边护佑着。”
小雲抢着说:“太爷爷还说,俺柳岸哥哥是,是有福命,遇见多大哩事都能,都能……变好。”
小莘说:“太爷爷说哩是福大命大,遇见多大的灾多大的病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小雷说也不甘落后给柳侠汇报,他们都知道小叔最疼猫儿哥哥,猫儿哥哥一有病,小叔跟塌了天一样:“太爷爷还说,俺柳岸哥哥会,会,会活哩可老可老,还,嗯,还可美可美。”
两个小阎王虽然聪明,到底年龄小,对成语之类词汇的掌握还有限,理解意思,却说不完整。
小莘继续注解:“太爷爷说哩是柳岸哥哥会长命百岁,吉星常伴,一辈子都不会受罪。”
柳侠摸摸两个趴在他背上的小阎王的头:“以后,谁说起您柳岸哥哥,您说哥哥是吉星相伴富贵长寿哩命,听见没?”
两个小阎王齐声回答:“听见了,谁敢说俺哥哥命不好,骟死他,去他家,给他家砸个稀巴烂。”
柳侠挠了挠头:“骟一顿中了,不用去砸他们家吧。”
小雲小雷一下站了起来:“不中,你是骟了牛三妮儿一顿,又给她家砸了,她才老实哩,还有可多孬孙货,光骟一顿他记不住,非得使劲收拾才中。”
孙嫦娥和秀梅笑着骂两个小阎王跟柳侠一样,生的土匪性子,啥事都靠打架解决。
柳侠把两个小家伙拉过来,坐自己身边,十分喜欢地拧着他们的小脸笑了笑,却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接下去。
他知道,两个小家伙会这么说,肯定是村里还有人对猫儿说三道四,不过,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猫儿现在在京都,过着远比这些人好的日子,这里的闲言碎语对猫儿已经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所以也触动不了他的情绪了。
但对还在柳家岭生活的家人来说不一样,猫儿是家里的一员,他们维护猫儿的同时,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家。
小莘问:“小叔,那些话,说出来成真哩了?”
柳侠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吧,三人成虎嘛,说多了成真哩了。再说了,您柳岸哥本来是富贵长寿命,以前有人给他算命也是这样说哩。”
柳侠虽然没想过舆论能成命运这种事,但他一直认为,一个整天垂头丧气、老觉得自己很不幸很倒霉的人,是绝对会真倒霉的,自己都在诅咒自己嘛。
柳侠发现柳茂在看着他微微的笑,吃了一惊,问他:“二哥,你笑啥咧?”
柳茂笑容更大了一点:“没啥孩儿,看见你回来,老高兴。”
柳侠有点不信,不过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没再追问。
柳侠不知道,柳茂是听到他居然那么用“三人成虎”这个成语,想起了猫儿那些把成语用得乱七八糟的作文:那些成语那么用,可真是有意思啊!
小雲问:“小叔,你光说俺柳岸哥哥好了可多,那他到底啥时候能回咱家?”
柳侠扭头,看了一下窗台上的菩萨,和以前一样的恬淡慈祥,让人安心,柳侠回头说:“明年高考,到时候哥哥一定会回来,还会搁家住可长时间。”
小雷不高兴:“唏——,还得恁长时间,一点都不美。”
胖虫儿马上接话:“那,哥哥你们都去我们家呗,那样,你们天天都能见到柳岸哥哥了,我在家的时候,天天都去跟他玩。”
秀梅正好端了几个菜角过来,她把盘子放在炕桌上,捞过胖虫儿在屁股上给了一巴掌:“你个孬货可真会见缝插针,一句话想把您几个哥哥都拐走啊。”
胖虫儿笑嘻嘻地爬过去趴在孙嫦娥背上:“娘你不想让哥哥跟我走,那你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让我在这儿上学呗!”
孙嫦娥摇晃着背上的胖虫儿,对柳侠说:“这小鳖儿可聪明,来了没三天变着法儿哩给俺吹风儿,想叫俺替他跟他伯他妈说,他不回京都,以后搁这儿跟小萱一块上学。”
柳钰说:“咱家没问题,再有十个八个孩儿也一样养,是冬燕姐那儿估计不中。”
柳侠笑着对胖虫儿说:“您妈说了,这回我走哩时候把你一起带走。”
胖虫儿大叫着“我不走我不走”,迅速从炕上溜下去,躲在了玉芳身后。
玉芳这会儿正在搓面剂准备蒸馍,离柳侠最远。
知道猫儿的情况越来越好,柳侠刚进家时有点不安的气氛很快消散,小莘和小雲、小雷刚才一放学去河里耍了,现在,几个人坐在炕前,开始写作业。
柳茂给胖虫儿准备好笔墨纸砚,胖虫儿坐在小石桌跟前,柳茂辅导着他写毛笔字。
柳侠一直觉得,柳茂的字写得非常好,和父亲、大哥有一比。
小萱坐在柳侠怀里,和他分吃着菜角,问柳凌爸爸的情况:“爸爸想我没?”
“想了,可想可想。”
“爸爸去吃烤鸭没?”
“没,爸爸说,等你去哩时候,带着你一起去吃。”
“爸爸又去游乐园儿没?”
“没,你不搁那儿,爸爸说他自己去老没意思。”
“爸爸啥时候回来?”
“年下。”
“嗯~,我可想爸爸,我想叫爸爸早点回来。”
“那,等小叔走哩时候,你跟小叔一起去找爸爸吧?”
小胖子看看两个小阎王哥哥,又看看玉芳和一屋子人,然后皱巴着脸,看着柳侠眨眼睛,小模样十分纠结。
柳若虹好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他本来正坐在柳雲怀里,让萌萌喂着吃菜角,听到柳侠的话,对着他伸出小鹰爪:“打你,不叫哥哥走。”
小萱对着柳若虹鼓脸:“可,可我,可想爸爸呀!”
柳钰马上接话:“那,等您小叔走哩时候,你跟着小叔去找爸爸吧孩儿,你不是说,你可待见京都吗?”
小莘和两个小阎王同时抬起头看着小萱,异口同声地问:“那,你不想哥哥?”
小萱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我也可想可想哥哥。”
小莘和两个小阎王满意地给小萱一个大笑脸,继续写作业。
柳侠看玉芳:“四嫂,俺叫小萱搁京都恁长时间,你可想孩儿吧?”
玉芳往擀开的面上洒着油和葱花说:“可不是嘛,快想死了,不过,我去京都看小萱搁那儿恁高兴,您几个给孩儿照应哩恁好,我也可不舍得叫小萱回来,京都比咱这儿好太多了,我也想叫小萱搁哪儿过好日子。”
柳侠说:“俺五哥当时可怕俺不叫小萱回来,你会生气。”
玉芳说:“咋会咧?您都待孩儿恁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咧,我是老想孩儿,想哩心里都空了。
我也不知该咋说,我可能是老贪心,啥都想要。”
柳侠特别高兴,他知道,四嫂说的是真心话。
四嫂是小萱的亲娘,她肯定跟自己想让猫儿去最好的地方生活,可又希望他在柳家岭受到全家人的庇护一样,既舍不得小萱离开自己,又想让小萱生活在人人都向往的繁华都市。
柳侠从玉芳这句话里解读出了可以让小萱有更多的时间跟在五哥身边的希望。
饭菜都做好了,天也快黑了,柳长青和柳魁还没回来,柳侠有点着急:“妈,俺伯跟俺大哥到底去干啥了,咋到现在还不回来咧?”
柳侠刚才问的时候,柳钰只告诉他,吃过晌午饭,柳魁陪着柳长青去弯河了,好像是说学校的事,具体啥事,柳钰也不知道,他最近忙一个大单子,昼夜不停地加班,最近一个月都是十天左右回一次家,前天晚上终于把货发走,他回来后一直睡到柳侠到家,。
孙嫦娥叹了口气说:“弯河那些孩儿们上学哩事。大前年吴老锅去要公粮,叫刁难哩狠了,回来把大队书记哩挑子给撂了,弯河从那儿开始没人管了,没人执事,没有人去要救济粮,村里哩老师都不干了,学校也散了。”
柳侠问:“弯河哩孩儿们全都不上学了?”
柳茂接过了话:“嗯,还有石头沟,前两年学校没了。上窑原本有仨老师,俩老师听说光耀叔跟淑萍转成正式工后,去乡里文教组闹,没闹出啥名堂,不干了。上窑现在剩一个老师,孩儿们三年级得去付家庄或望宁上,听说可多人家因为嫌远,不叫孩儿们上了,反正上了也考不上大学。”
中原一带农村的学校,教学的主要力量一直都是民办教师,包产到户以后,没有工分儿,大队没了集体收入,民办教师的工资也没了着落,很多民办教师干不下去,辞职了,农村很多学校因此面临着解散的危险。
去年暑假,荣泽县推出了一个重大举措,通过统一考试,择优给三百个民办教师转正,转正的民办教师除了要和教育局签订一个至少在自己职的学校再执教十年的合同,其他待遇和原来的正式教师全部都一样。
柳川听说这个消息后,又让晓慧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参加考试的人选要由各乡文教组推荐,他回来喊上了柳长青,一起去找了王占杰,最终,张光耀和淑萍转成了正式工,现在他们每个月可以领到一百多块钱的工资。
张光耀是由成宾去代考的,虽然王占杰说这次考试是走个形式,转正是一定的,柳长青还是怕出个什么万一,浪费了那么珍贵的一个名额。
而这两个名额要究竟给谁,当初,柳长青是交给张光耀和成宾、淑萍三个人自己讨论决定的。
没有人想到,张光耀和淑萍的转正,会让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受到那么大刺激。
这件事,包括柳侠在内的全家所有人都不觉得柳长青和柳川走后门有什么不对。
望宁文教组的人,从来没踏入过付家庄以南任何一个村子的学校,没为南部几个深山区的学校提供过任何帮助和指导,也从来不把这些村子里的老师当成同行,他们不可能把千载难逢的转正名额分给这些被遗忘的山里人。
尤其是后来,柳侠他们又听柳川说起,他春节去拜访王占杰的时候,王占杰说起民办教师转正的事情非常愤怒,因为那转正的三百个人中,大部分之前根本不是民办教师,而是县里和乡里领导以及各乡文教组人员的亲属。
柳侠他们觉得,张光耀和成宾、淑萍,比他们见过的很多正式教师都更配拥有教师这个称号。
柳侠想想外面热火朝天的世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全村哩孩儿都不上学,乡里也不管?”
秀梅说:“乡里?乡里谁会想起咱这几个穷村子啊?咱这儿刚解放时候来过几个土改干部,成立了个大队,办了几天扫盲班,他们走了以后,这几十年,公社都没再来过一个人,要不是咱伯执事,撑着咱村儿,又带着附近几个村儿一起去公社开会要公粮啥哩,咱这几个村儿早又回到解放前了。
这不,一实行包产到户,咱又没人管了,咱柳家岭是咱伯领着把地分了,分哩可公平。石头沟、弯河、上窑、还有东边那几个村儿,谁占着是谁哩,那些家里孩儿们少,抢不过人家哩,只能要最赖哩地,唉,没法,要不农村咋重男轻女咧!”
一说起这个话题,屋子里的气氛马上沉重了起来,连小萱和柳若虹都跟着安静了,小厉害妮儿忽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由远而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小雲、小雷和胖虫儿扔下手里的笔都跑了出去。
柳侠刚走到门口,柳长青抱着小雷,柳魁一只胳膊小雲、一只胳膊胖虫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柳侠扑过去抱着柳长青:“伯。”
柳长青把小雷放在炕上,伸手摸了下柳侠的脸:“还好,没咋瘦。”
一股热热的东西从柳侠心里涌起,直冲他的眼睛,他趴在柳长青肩上掩饰自己的失态:“俺搁京都过哩可好,我咋会瘦咧!”
柳魁放下了小雲和胖虫儿,拉过柳侠:“来,叫大哥看看,大哥哩眼最准了,瘦几斤我都能看出来。”
柳侠转身挂在柳魁的背上:“给,你试试,我瘦了几斤?”
柳魁笑着颠了柳侠几下:“二三斤吧。”
柳侠大笑着下来:“大哥你瞎说吧,我比走哩时候还胖咧,不信你摸摸,喏,软乎乎哩肉。”他撩起t恤,把肚子露出来让柳魁摸。
几个小家伙争着过来摸柳侠的肚子,柳侠痒得大笑着躺倒在炕上蜷缩成一团。
柳魁把他拉起来拍拍肚皮:“这么高个儿,一把粗个腰,还好意思显摆了,快过来吃饭。”
柳侠不忿地放下t恤:“哼,我以后吃成个超级大胖子,三尺哩腰,叫您看看。”
别看柳侠闹腾得挺欢,其实从听到柳长青的脚步声,他有点心虚。
停薪留职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和柳川都很清楚,家里人对他们有一份正式的工在作有多重视,所以,两个人商量好的,他的事对家里能瞒多久是多久,柳侠害怕柳长青一眼看穿自己。
可是,一直到吃完饭,一家人聊天聊到十点,柳川和晓慧、小蕤摸黑赶回了家,柳长青也没多问他单位的事,柳长青和柳魁的心思都在猫儿的病和京都的房子上。
第二天是星期六,小家伙们都不上学,家里活像个小学校,除了上下午集体练字的时间,其他时候几个小家伙能把人折腾死。
吃过午饭,晓慧坐在树疙瘩桌子边,给小莘开小灶补英语。柳魁和柳川被两个小阎王跟胖虫儿揪着,陪他们去东面坡上挖白茅根吃,柳钰抱着柳若虹跟着凑热闹。
望宁职业高中申请升级成中专,准备验收,硬件大改进,柳魁和秀梅接了他们两栋宿舍楼和一栋办公楼的窗帘,秀梅快一个月没回来,柳魁也是两三天回来一次,因为他现在增加了上门安装窗帘的业务,三栋楼的窗帘,再加上其他零散接的活儿,他也是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两个人三十号半夜把所有的窗帘装完,一号早上和柳钰一起回家,他们决定多在家呆几天,布店请永芳和何家大嫂帮忙照看。
何大哥在步行街租了三间房,开了个家具店,家具店不忙,何大嫂更多的时间是帮秀梅做窗帘和床上用品。
柳长青叫上柳侠,带了东西一起去看三太爷,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夕阳正好,蜿蜒的山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初秋的山里只有风吹树动和鸟儿们的叫声。
走到中间一道没有人家的岭上,柳长青忽然说:“幺儿,咱俩坐这儿说会儿话吧。”
柳侠以为柳长青累了,赶紧找了块比较平的地方让他坐。
柳长青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孩儿,你跟您五哥搁一堆儿住大半年了,你看没看出来您五哥有啥心事?”
柳侠心头一阵茫然:“俺五哥?没啊,俺五哥成天都可高兴啊。”
柳长青看着柳侠苦笑,虽然二十五了,还是单纯得跟个小孩子样。
“你从来没发现您五哥有啥反常哩地方?”
柳侠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很肯定地摇摇头:“没,俺五哥除了好看书,天天睡哩都可晚,哪儿都可正常,其实他看书晚也可正常,五哥想考研究生咧!。”
柳长青说:“你回去后,多看着点您五哥,考啥也不能不顾身体,黄昏是再晚,十一点也该睡了。”
柳侠点头:“中伯,我肯定跟俺五哥说。”
柳长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着说:“你搁那儿这么长时间,见有谁对您五哥特别好哩没?”
柳侠想了一下:“曾大伯他们家人俺五哥都可好,还有祁越哥,你知,是祁老先生家那个拿到俺五哥信、帮俺说好话叫祁老先生给猫儿看病哩那个人。”
柳长青问:“除了他,还有人对您五哥特别好哩没有,不是,不是您曾大伯跟咱家这种关系哩?”
柳侠不解:“那是哪种关系?朋友?”
柳长青点点头:“对,是朋友那种,对您五哥特别好,或者您五哥对他特别好。”
柳侠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俺五哥接触哩人那几个,对他都不赖,他对人家也都可好。不过,那些人对五哥再好,也没原来震北哥对五哥好,我觉得,震北哥对五哥,比咱家哩人也不差啥。”
柳长青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你搁京都这大半年,陈震北一次也没去找过您五哥?”
柳侠摇头:“没,他调到集团军司令部了,离京都好几百公里。”柳侠十分苦恼地转向父亲:“伯,你说,五哥原来跟震北个恁好,咋说翻脸翻脸了咧?五哥说,震北哥搁他跟前摆高干哩架子,我觉得震北哥不像那种人呀!他早来过咱家,知咱家啥样,他要摆早摆了,咋跟五哥当了恁多年好哥儿们,现在才忽然想起来摆咧?”
柳长青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你不是也学过嘛,时位之移人,何况这世上,能叫人变哩,可不只是时间、地位。”
两个人起来继续走,走到老歪梨树那,柳长青对柳侠说:“幺儿,将咱俩说哩话,跟谁都不要说。”
柳侠连连点头:“嗯,我知了。”
柳长青说:“包括您五哥。”
柳侠惊讶地看着柳长青。
柳长青说:“孩儿,以后,你越来越大了,自己搁外头哩时间也越来越多,认识哩人也越来越多了,记着,交浅不可言深,自己家哩事,轻易别跟外人说,听见没?”
柳侠说:“听见了。”
两个人快走到家了,柳侠忍不住问:“伯,将你那话啥意思?你说自己家哩事,都是指啥?”
柳长青说:“一句半句说不清,小侠,以后你会自己知了,现在,你先记着我哩话,碰到啥有些不能轻易说哩事,再难受,要是身边没最信得过哩人,先放心里,别随便跟人说,知不知?”
柳侠揣着满心满脑子的糨糊,却还是非常认真地说:“我知了。”
他这句话说的没有一点勉强,因为是父亲说的,他是不明白,也会心甘情愿地先照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