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碗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浓烈的味道,无需品尝可以想象该有多难喝,柳侠看到柳魁抱着黑色的砂锅往外倒的时候在发愁猫儿怎么喝下去,猫儿却特别淡然,感觉温度可以承受后,一口气灌了下去,只是,他喝了一大碗白开水都漱不干净嘴里又苦又涩的味道,大张着嘴吐出舌头冲众人做鬼脸:“哈、哈、哈,比吃青柿子还难受,苦死我涩死我了。”
柳侠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大虾酥塞进他嘴里,猫儿猛嚼了几下,做出一副幸福得不要不要的表情,把大家逗得一阵笑。
猫儿的治疗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开始了。
柳侠很清楚,猫儿其实并没有真正安心,因为柳侠自己也一样,他给猫儿说的那位陕西大哥的话是自己瞎编的,他觉得林培之关于他以前的那些治愈病例的话即便不全是谎话,至少也是有水分的。
柳侠是怀抱着希望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林培之的话,并时刻提醒自己要振作,要用自己的信念感染猫儿,他感觉到,猫儿和他是一样的心思,和他做着同样的努力,他必须比猫儿做的更好,柳侠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信念能够创造奇迹的话。
阴霾暂时消退,晚饭后,除了曾怀珏,曾家和柳家兄弟几个坐在北屋客厅里聊天,气氛是最近这些天难得的轻松温馨。
聊到九点钟,柳侠果断地起身,带着猫儿回屋睡了,他给猫儿的规定是以后每天必须睡足十个小时,为了确保这个规定得到执行,他以后都会陪着猫儿一起睡。
猫儿给柳侠的晚安问候是逮着柳侠的下巴轻轻咬了一口,然后,信心十足地对他说:“你也好好睡,别再害怕了,我肯定会好。”
柳侠回他一个蹭额头:“我知道,我还等着老了你给我提尿盆儿咧。”
柳侠和猫儿离开后,柳凌回了一趟他和柳魁住的屋子,回来的时候,把五沓子还扎着银行用的纸带的钱放在曾广同跟前:“大伯,这是小侠让我给您的,他说只要能让祁老先生给猫儿看,多少钱他都会出,这个您先……”
曾广同拿起钱拍在柳凌的手上:“需要的时候我跟你们说了,现在还一点眉目都没有,拿着钱也送不出去,何况林教授也说了,祁老先生那里,不是钱的问题。”
柳魁欠身过来,想把钱再放回曾广同跟前。
曾广同按住了他的手:“柳魁,小凌跟小侠年轻不懂得那些,你也不懂吗?我现在算是多少有一点名气,拐着弯托人想要我画的人多了,两三平尺的小画,价格能在原城买一套好房子,可你问问小海,我答应过几个人?
小侠和猫儿搬家时,我听小海说了他那房子里的情况后,马上画了那副丈二的牡丹图,几乎所有见过那幅画的人都觉得我太败家,说那么好的画我居然送去给人挂在可能烟熏火燎的单人宿舍里,可我后来很长时间一直觉得,搬家这么大的事,我只是随手画了一幅画作为礼物,轻薄了俩孩子,我应该再买件像样的礼物才对。
所以,柳魁,你觉得这是钱的事吗?”
柳魁点了点头,对柳凌说:“大伯说的有道理,钱你先放着,要是你怕幺儿不踏实,说大伯收下了。”
柳侠不知道他和猫儿离开后发生的事,第二天,他满怀希望地看着猫儿又和下一大碗药,然后到医院,守着他输液,等着曾广同那边的消息。
猫儿扎上针已经九点多了,床边输液边看小说,30床带了一个小收音机,把声音开得很小在听,猫儿和柳侠说了大概半小时的话,眼皮开始打架。
昨天晚上,是几天来身心都疲惫到极致的柳侠先睡着,猫儿在他睡着后看着他的脸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才入睡,睡着后还从梦里惊醒了好几次,所以今天精神有点不济。
柳侠等猫儿睡熟了,和、30床打了招呼,走出了病房,他来到护士站的病人一览表查看了一下,又问了一下护士,确定70床叫张兰花的病人是他要找的人,径直找了过来,他正通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边看,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小兄弟,你是找我吗?”
柳侠回头,挂号时排在他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提着个暖水瓶站在他后面。
柳侠拉着他退到走廊靠边的地方。
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孟建国,他十分真诚地感谢柳侠给了他那张挂号单,然后又非常窘迫地想跟柳侠解释,他现在的钱还不够给他妻子看病,所以他暂时不能还柳侠钱。
柳侠摆手打断了他:“那是我自己愿意给的,又不是你要的,要什么钱?我找你是想跟你说一点事……”他把自己跟猫儿编的那个瞎话说了一遍,然后说:“万一我家柳岸哪天想起来这事来问你,你可千万不能说漏了嘴。”
孟建国说:“你放心吧,万一你侄子来问,我知道该咋说,我跟娃他妈也是这么编的。”
张兰花到这里重新化验的结果和原来省医院的一样,是比较严重的类型,医生建议做骨髓移植,张兰花坚决不肯,嫌花钱太多,医生说,保守治疗,她的情况最多一年。
孟建国红着眼睛说:“俺家穷,她嫁给我后没享过一天福,这几年包的苹果园刚有了收成,日子好了些,她……”
柳侠知道这事所有的安慰都没用,心里又惦记着猫儿,告诉了孟建国猫儿的病房号,赶紧回来了。
猫儿还在睡,柳侠坐在床边,抓着他没输液的左手轻轻□□着,心里想着找祁清源的事。
快十一点,柳侠刚叫了护士给猫儿换上第二瓶水,传呼机忽然震了起来,他摁开了看:我在住院部门口,进不去,云健。
柳侠给猫儿掖好被子跑了出来,一下电梯,他看到了穿着大红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两个纸箱和特别大一袋子水果站在门口的云健。
江城一别,到现在四年半,但是因为猫儿的病,两个人之间没有好哥们儿久别重逢的热烈气氛,不过,两个人也没有一点的生分,云健一看到柳侠生气地抱怨:“你到了京都怎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正好给煤黑子打电话,我都不知道猫儿来京都住院了,我又给老大和小五打电话,才知道这事我一个人不知道。”
听到猫儿可能是白血病的一刻起,柳侠的心神完全乱了,他哪里还想得起云健来?并且,他是真的想起来,也找不到云健,云健现在还是到处串场子演出,住的地方也是三天两头的变,这几年,如果云健不主动联系他们,他们根本找不到云健。
不过,柳侠没心思争论这个,猫儿的病有了希望,他的心轻松了很多,所以这会儿见到云健挺高兴的,他跟把门的中年妇女商量,想让云健进去,被很干脆地一口拒绝,两个人只好站在外面说话。
云健要出国了,去美国,昨天办好签证后,随即订了周四的机票,然后和组合的几个哥们儿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起来稍微清醒了点,给0的兄弟们挨着打电话告别带炫耀,第一个打给黑、德清,没想到首先听到的是猫儿可能得了白血病,柳侠现在带着他在京大医院住院的消息。
今天早上他打电话到曾广同家,家里只有柳凌在,他告诉了云健柳侠现在用着的曾广同的呼机号和猫儿住的地方,云健买了礼物打车过来了。
柳侠跟云健没什么好客套的,他真心地恭喜了云健心想事成后,问他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人脉比较广,有可能认识祁清源的。
云健表示,他从来没听说过祁清源这个名字,他打算回家后跟他爸妈和亲戚朋友都说一下,让他们帮忙问问。
柳侠早已经知道,八年前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云健,在京都这种地方是个普通人,有着最普通的家庭,所以对他不知道祁清源的事并没有多失望。
零下七八度的天气,一直站在外面真的很冷,柳侠告诉云健,猫儿一点半左右输完水,他们回家了,云健如果有时间,可以去曾广同那里找他。
春天柳魁带着小萱他们来看柳凌的时候,云健和?虑宸蚋疽黄鹑ス??阃?遥??赖胤健?lt;br>
云健高兴地说:“我三点半过去找你,咱们好好聊聊。”
送走了云健,柳侠提着两箱纯奶和水果回病房,隔着门上的小窗口,他和猫儿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同时,柳侠也听到了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的呼噜声,和30床都睡着了,在睡梦中配合默契地演奏了一首完美的男生二重唱。
十二点,柳凌提着三个保温饭盒来了,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他今天穿的是便装,白色运动鞋,磨白的直筒牛仔裤,浅灰色高领毛衫外一件黑蓝色的羽绒服,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成熟而冷冽,乍一看更像个在校的大学生。
柳侠给接过装药的饭盒,嘴里抱怨着柳凌:“不是说好了不再送饭了吗?这么远,今儿还这么大风,你又跑过来。”
柳凌拿过碗扶着,让柳侠往里面倒药:“我想了想,还是让猫儿按时吃咱们自己做的饭更好,先吃了医院的饭,再吃咱们的,肯定吸收没开始的时候好。”
柳侠跟个孩子一样斜睨了柳凌一眼,表示不信服他说的话。
柳凌心疼地摸了下柳侠明显消瘦的脸,看着他开始倒药汤。
昨天晚上柳侠才知道,受广泛使用的bb机影响,曾怀琛所在的手表柜组效益越来越差,曾怀琛觉得黄金首饰和玉器市场大有潜力,想停薪留职,出来开个黄金首饰店和玉器店。
曾广同对此十分支持,为曾怀琛买下了紧邻京都最繁华的商业街的一栋老房子做门脸,又给他买了辆捷达轿车,方便他以后接货和上下班。
店八天后要开业,订购的货物也已经陆续到了,可店铺的装修还没有全部完成,曾怀琛前几天是放下了自己新店的事,在充当司机为了猫儿的事跑前跑后,柳凌来了以后,他人离开了,却把车留下让柳凌送饭办事用,自己每天打的或骑自行车去办事。
柳魁和柳凌为此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昨天晚上,柳凌硬是把车钥匙还给了曾怀琛,柳侠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又想到猫儿的事这算稳定了,以后他和猫儿每天早晚饭和中药都可以在家里吃,中午的药他们输完液回家后再吃也来得及,不想让柳凌再辛苦地每天在路上跑那两个小时了,他说的时候,柳凌也答应了,没想到今天还是按时送来了。
柳侠端着药碗坐在猫儿身边。
猫儿摸了摸碗,不算太烫,他以前听孙嫦娥和秀梅说过喝中药得趁热,凉了喝着感觉上更苦,而且容易恶心反胃,他端起碗,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依然是一块大虾酥,然后开始着炖得透烂的大枣排骨莲藕吃香喷喷的米饭,还有一份炒得翠绿的菠菜。
一点半,猫儿的水输完了,猫儿被包成个大蚕蛹,三个人打的回去,走到离曾广同家最近的一个超市时,柳凌先下车。
他前天买菜的时候,看到这个超市有黑米卖,他听说黑色食物能够补血,想买些,可当时黑米只剩一点了,看上去不太好,比较碎,他问了营业员,说一两天会有新货到,他今天去看看新米来了没有,晚上想给猫儿做黑米豆花大枣粥。
柳侠和猫儿先回到了曾家,今天坐的这辆面的比较破,门关不严,一直漏风,猫儿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感觉还不太大,柳侠可是给冻坏了,他哆哆嗦嗦打开了东厢房南头屋子的门,先把猫儿给推了进去,他拔出钥匙准备进屋的时候,听到身后好像有人。
柳侠回过头,一个脸色苍白、右臂下架着个拐杖的人站在小竹林边,正在上下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