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猫儿下第四节课,物理老师拖堂了三四分钟,等他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马鹏程和楚昊一人一个烧饼夹都已经吃上了。
柳侠今天给猫儿送来的是:营养补血的八宝粥,清蒸排骨、虾仁炒白菜、蒜黄木耳炒鸡蛋,三菜一汤。
猫儿没烧饼夹,他中午吐了,柳侠嫌烧饼夹硬,周晓云回单位的食堂买了两块钱的馒头,松软喧腾,现在还热乎着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结婚证,柳侠的。
猫儿叼着块排骨看结婚证,马鹏程和楚昊也挤过来看。
马鹏程看清楚那是柳侠和周晓云的结婚证后,夸张地大叫:“我靠,小柳叔你结婚了?那,那我跟楚昊的好日子不会这么到头了吧?你你,你要是变成后爹,柳岸没好日子过了,我们俩不更没好日子了吗?”
楚昊抬脚给了马鹏程一下:“闭上你的乌鸦嘴,周阿姨可看着你呢,你看她像是后妈样儿吗?”
马鹏程扭头看周晓云。
周晓云抱着膀子也正眯着眼看他:“马鹏程你是不是皮痒了?”
马鹏程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没没没,不痒,周阿姨我不是说你呢?我我我,嘿嘿嘿,周阿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自己罚自己吃一个烧饼夹,不行你罚我再吃一个,可以了吧?”
周晓云跟马鹏程、楚昊早熟悉了,非常了解马鹏程这小子什么德行,冲他伸了一下穿着长筒皮靴的腿说:“想得美,告诉你,再敢让我听见你说我会成后妈,一脚踹掉你四颗大牙。”
马鹏程点头如捣蒜:“八颗。”说完拉着楚昊跑了,他们得去学生食堂吃饭。
猫儿兴奋把柳侠的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小叔,你们俩的照片贴这上面更漂亮了,只是本儿有点小,能换成跟三叔那样大的,缎子面的那种吗?”
柳川和晓慧的结婚证是跟正常课本那么大、大红缎子面的本子,柳侠和周晓云的是稍微暗一点的红,塑料皮,只有课本大约三分之一那么大。
柳侠有点内疚地说:“我当时也嫌这种寒碜,可人家说现在都是这种。”
猫儿说:“不寒碜,其实,你这个也挺漂亮的,嘿嘿,只是我觉得缎子的比较,比较......隆重。”
柳侠笑起来:“快别说了,我们俩领证出来,你周阿姨失落坏了,问了我好几遍,‘这样?这样?一个人随随便便把本子往咱们跟前一推,这完了?’
她以为人家至少会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我们,再来几句美好的祝福,然后我们得给人家鞠个九十度的躬呢!”
周晓云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是人一辈子除了出生之外最大的事了,肯定会比较特殊点嘛!”
猫儿说:“周阿姨你别失落,拜天地拜高堂那才是真正的结婚呢,那个隆重,到时候你还得给我大爷爷奶奶他们磕头呢!”
周晓云点点头:“嗯,你小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城里现在都是鞠躬了,我们那里也是只有一些很偏远的山里才跟以前那样跪拜,不过,我喜欢,我觉得那样才,才最像结婚的样子。”
开始给猫儿送饭时天气比较冷了,他每次送来,都是猫儿把饭菜端到教室吃,晚上再把饭盒带回家。
今天柳侠想和猫儿多呆会儿,让猫儿坐进车子后座吃,他帮猫儿扶装菜的饭盒。
周晓云坐在驾驶座上给几个好朋友打电话说完他她领结婚证的事,扭过身来看着猫儿吃。
柳侠问周晓云:“哎,今儿结婚证都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不会再胡思乱想,觉得距离稍微远点我会移情别恋了吧?”
周晓云有点不好意思:“嗯——,比较放心,要绝对放心我估计得等到七老八十了,没办法,现在厚脸皮的女人多,**男人更多,我这种老实女人只好提心吊胆过日子咯!”
柳侠说:“嫁给我们家的人你还不放心,那我真没办法了。”
猫儿说:“周阿姨,我跟你说,如果嫁给我小叔你还瞎想,那这世界没能让你放心的男人了。”
周晓云嘿嘿笑:“其实,我挺放心的。”
柳侠和周晓云出来之前给晓慧、王君禹和楚凤河、楚小河打了电话,晚上请他们在家里吃饭,除了晓慧要上第一节晚自习要晚点才能来,柳侠和周晓云从猫儿那里赶回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正好到。
小河还抱来了他还不太满两个月的闺女楚丽颖,小丫头是国庆节那天早上出生的,做满月时,猫儿上了一百块钱的礼。
楚凤河现在还是白天领工干活,晚上看场子,日子依然辛苦忙碌,可他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逍遥自在。
他那个混账爹彻底被他治服了,柳川又找了个中间人,约了小河学校的几位领导一起吃了顿饭,把楚家的事给他们说了一下,小河身上被烙的伤疤还没完全消失,凤河脸上缝针的疤痕清清楚楚,人心里都有杆秤,那顿饭后,小河在学校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凤河的日子也好了起来。
柳侠买的那套一楼主体已经完工了,现在正在做地坪粉刷墙面,明年“五一”前交工,柳侠的那套,门窗看上去和其他房子一样,但质量却不一样,楚凤河跟供应他们铝合金门窗的老板说了,那一套房子是他自己住的,让那人看着办,人家单独给了他质量最好的。
柳侠也给孙剑锋打了电话,孙剑锋说他有点事,星期天回尚诚老家今天没回来,他说等柳川回来,让柳侠再摆酒席单独请他一次。
八点多,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喝着酒说话,柳川打来了电话。
知道他和周晓云已经领了结婚证,柳川有点意外,但也非常高兴,他已经买好了返程的车票,星期三晚上半夜到原城,单位会派车接他们。
柳侠只跟柳川说了家里让他带着自己去议婚的事,却没说自己在原城买房子的事,他要让柳川吓一大跳。
柳侠在家里喝酒的时候,猫儿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下课铃响才被同桌叫醒,所以柳侠来接他的时候,他脸颊上还有几道红印子。
柳侠一眼发现了猫儿的异常,赶紧用手摸他的额头,很正常,还有点凉,柳侠心落了地,问他:“咱们回来一星期多了,是不是又熬得受不了了?”
猫儿嬉笑着揉揉脸:“哪有?今儿最后一节是蒋老师的课,他有事没来,好多人都睡了,我也浑水摸鱼趁机睡一会儿。”
猫儿回到家后,周晓云看着他吃了饭,把碗筷锅灶都收拾干净了才离开。
柳侠和猫儿洗漱后躺在床上,猫儿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给柳侠算结婚都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空调咱都有,不用买;周阿姨好像不喜欢咱现在这个餐桌,得再买个新的、时髦的。
床不用说了,肯定得买。
大衣柜,大衣柜得两个,周阿姨衣服特别多,如果只有一个还不够她一个人用。
梳妆台,梳妆台是必须的,女的啥没有都得有梳妆台;
人家现在流行矮柜,你们也得买一组,还有什么?哦对了,录像机,周阿姨问过我好几次咱俩为啥不买个录像机......”
柳侠打断他:“乖,不算这个了,去议婚的时候周阿姨家的人会一次提出来,给咱们列个清单,咱到时候去商场一次买齐行了。
咱说说你吧。”
“啊?”猫儿眨巴眼:“我在这儿呢,有什么好说的?”
柳侠翻过身趴着,一个手指描摹着猫儿的脸:“孩儿,买这个房子哩时候,我哩钱不够,我一点也不待见借别人哩钱,可我还是咬着牙要了,那是因为我老想叫你住好房子。
我一直认为这个房子、这个家永远都是咱俩哩......可现在,我得结婚了,我一结婚,你连你最待见哩大屋子也不能住了,孩儿,我可难受可难受。
我不想叫你独个儿住这屋,要是家里一下来可多人,一时住不开,你来这屋住两天还中,可现在不是,你以后永远都得一个人住了,乖,我不想叫你独个儿睡呀。”
猫儿笑着说:“小叔,我长大了,我都十五了,搁以前都是大人该娶媳妇了,咋能跟你睡一辈子咧?
你以前跟俺四叔、五叔、六叔他们不也成天搁一堆儿睡吗?现在四叔六叔都结婚了,五叔也不搁家了,要是没我,你不是也得独个儿睡吗?
人都是这样,长大了,得结婚,一家哩兄弟姊妹再好也得分开。
咱俩也是啊,你长大该结婚了,我长大该去上大学了,咱得分开了。”
柳侠说:“可我不想分开啊孩儿,这回跟以前都不一样,以前咱分开都有个期限,有个盼头。
可这回小叔是结婚,孩儿,结婚,你知道是啥吧,一辈子,一辈子咱俩都不能再跟以前那样了,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知道我多待见以前咱俩那种日子,我想一辈子过那种日子孩儿,每天干完了工作,回来咱俩一起做饭吃,吃完耍,啥都不想,我真哩觉得那是最美哩日子。”
猫儿把下巴放在柳侠的胳膊上:“我也是,我也想一辈子那样。”
两个人傻呆呆地楞了一会儿,猫儿迷瞪过来:“小叔,咱想是想,但这不可能啊,我再有不到一年该去上大学了,我一去是好几个月,那时候你咋办?
我小时候,你去上大学,你不知道我搁家多想你,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叫你独个儿搁家等我,要不我一想起我跟恁多同学搁一堆,成天都过哩可高兴,你却成天一个人孤伶伶哩独个儿搁家等我,我会比小时候等你还难受。”
柳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孩儿,人长大了都得结婚,可我不想结啊!”
猫儿吓了一跳:“小叔,你可不敢胡说啊,你今儿后晌才领哩结婚证,你今儿黑不待见周阿姨了?”
柳侠戳了一下猫儿的脸颊:“傻孩儿,我哪儿不待见您周阿姨了?我,我只是不想结婚,。
猫儿,你说当初要是您周阿姨俺俩是自己认识哩,是好朋友,而不是叫人介绍成了谈恋多好,跟张乔乔她妈样,俺寝室哩人都可待见她,她去俺寝室一回俺寝室哩人都可高兴,我也一样,可我待见是待见,我没想跟她结婚啊!”
猫儿说:“你不想,张伯伯想了啊,女哩要是可好,男哩都会想給她娶回家。小叔,周阿姨真哩可好,我以前觉得谁都配不上你,可我现在觉得周阿姨跟你可般配,真哩,你别瞎胡想了中不中?”
柳侠翻过了身平躺,看着天花板:“我知道您周阿姨可好,我也可待见她,可我,可我想一直跟现在样,咱俩搁咱这个家过,我不想叫别人来咱家啊!”
这回,是猫儿侧过了身用手指戳柳侠的脸:“你可待见周阿姨,我也可待见周阿姨,周阿姨恁好,别哩人肯定也可多待见她哩,咱得赶紧把她娶到咱家。
可咱家咱俩人,你不娶周阿姨谁娶?总不能我娶吧?
我跟你说,这几天周阿姨天天来咱家,我一回来觉得咱家可热闹可美,我待见这样,你赶紧把周阿姨娶回来,以后天天都是咱仨,你肯定会觉得可美,比咱俩哩时候还美,听见没?”
......
猫儿睡着了,柳侠一直看着窗帘上摇曳的树影。
他结婚了,再有不足五十天,最不喜欢一个人睡的猫儿,永远只能一个人睡在这个屋子里了,只属于他和猫儿两个人的家,将永远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
第二天早上,猫儿一睁眼,看到了亮堂堂的房间,他大叫了起来:“啊——我迟到了我迟到了,我又迟到了。”
柳侠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孩儿?饥不饥?”
猫儿苦楚着脸对外面喊:“小叔,你咋不喊我起来去学咧?”
柳侠端着个盘子走进来:“我醒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我想反正已经迟到了,干脆让你睡个痛快,来乖,吃药。”
猫儿看看表,十一点三十五。
第三天,猫儿和柳侠又重复了这个过程。
猫儿起床后对着柳侠跳脚:“我是高三生啊小叔,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柳侠把药塞进猫儿嘴里:“虽然以前我说了让你安心睡,到时间了我叫你,可实际上每次我做好饭过去叫你的时候,你都已经醒了,现在,你根本醒不了。
猫儿,考大学当然重要,可小叔不想因为一个大学把你的身体弄坏,我想跟三婶儿说一下,给你办个休学乖,晚考一年大学没事,是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咱得先把身体养好。”
猫儿把肝精补血素喝了,又一口气把大半缸子白开水喝完,才对柳侠说:“坚决不,我明年一定要考大学。”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因为这个打嘴仗,周晓云说:“我也不赞成让猫儿休学,高三太难熬了,猫儿好不容易熬过去四个月,咬咬牙再坚持几个月过去了,如果休学,精神和身体都得再多煎熬一年,太不划算了。”
柳侠的休学计划被二比一否决,猫儿对柳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他晚上要抱着闹钟睡。
柳侠送猫儿去学的时候,忽然觉得猫儿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他当时停了车,扳着猫儿的脸看,越看越白,他心里有点慌,对猫儿说:“我觉得你贫血好像更严重了,咱去学校,让三婶儿给你请假,咱现在去原城给你看病。”
猫儿推开出门跳了出去,撒腿跑,边跑边说:“小叔,你别再疑神疑鬼了,我没病也让你给念叨出病来了。”
柳侠开车追上去,好一通劝,又看看猫儿的脸,好像确实是自己看错了,并没有更白,他松了口气跟猫儿赔不是,并保证不带他去医院,猫儿这才又上了车。
猫儿第一节课整个是趴在桌子上听完的,他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特别想躺着睡,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好像还有点严重,可他不想请假,更不想休学,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给小叔挣钱。
即便不想这些,他现在也不能让小叔看出来他有病了。
小叔最近要议婚,议婚后还有很多必须的程序,最近这一段小叔都会因为结婚的事儿很忙,如果他这个时候生病,小叔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紧着给他看病。
如果因为给他看病耽误了小叔的婚事,那他真成了个丧门星了。
柳侠一路心里计划着下午给猫儿做什么饭回到家,推开门,一眼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柳魁,周晓云在陪着柳魁说话。
柳侠特别高兴,问柳魁怎么突然来了,怎么没提前给他打个电话。
柳魁说:“咱街上那个公用电话坏了,我想着反正你现在天天搁家给孩儿做饭,我来也不怕家没人,直接来了。”
周晓云站起来说:“快到上班时间了,碗还没刷完咧,大哥,柳侠,您俩说着话,我去刷碗了哦。”
柳魁来,是因为明天柳川要回来了,因为看的吉日只有不足两个月时间了,家里想早点去周家议婚,柳川如果回来后再回家一趟,来回至少得两天,太耽误时间。
而且原来柳长青和孙嫦娥选择让柳川去议婚,是考虑到周爸爸在原城住院的时候,柳川代表柳家去看望过他好几次,周爸爸痊愈出院回家的时候,在荣泽停了一下,也是柳川带着他和周家其他几个人到柳侠这里看了看,又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柳川和周家人比较熟悉,议婚的时候由他出面比较好说话。
可后来柳长青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议婚本身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周家爸爸又因为这些年事业顺利发达,养成了比较自我中心的性情,只说客套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随和,可一旦说到正事,非常独断,基本没别人说话的份。
柳川虽然平时处事稳重,可到底年轻,在这方面的经历少,万一周爸爸说话嘴打人,再过于固执,柳长青怕柳川难以应对,他想让柳魁和柳川一起去议婚。
最近五六年,柳长青觉得自己上了年纪,很少参与村子里的事情,包括婚丧嫁娶当大执事、亲家、给人主持分家、调解家庭矛盾之类的,现在村子里这类的事情,只要不是属相犯冲,很多人都是请柳魁。
柳魁帮人处理家庭纠纷,不但虑事周全,还能一碗水端平;帮人议婚或结婚当亲家,处理对外事务,则收放有度,分寸总是拿捏得非常好,柳长青对他非常放心。
柳魁对柳侠说:“等您三哥回来,俺俩带着你一起去,议婚一般都是由长辈出面,咱伯年纪大了,从家里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跟你是平辈,为了不叫小周家哩人觉得咱有轻慢哩意思,您三哥俺俩都去。”
柳侠高兴地说:“中,大哥。我一想起去议婚有点害怕,你一说你跟着去咧,我一下觉得踏实了。”
柳魁疼地揉了揉柳侠的头:“你是最小哩,现在也长大了孩儿,这都该结婚了,唉,有时候真舍不得您长大。”
柳侠说:“虽然长大有可多地方都可不美,我也不想长大,可是,俺要是一直长不大,你跟咱伯得一直背着俺一大群,您得叫使成啥样啊哥?俺长大了,能替您了。”
柳魁摇摇头:“我不怕使慌,只要您都快快活活哩,再使慌大哥心里也高兴,现在,你跟您三哥我还能经常见见,小海跑恁远,小凌......唉,我背着扛着一辈子,也不想叫小凌搁外头叫人欺负。”
柳侠趴在柳魁肩头,不说话了。
周晓云收拾好厨房,去上班了,柳侠准备好了给猫儿做饭的所有东西,给楚凤河发了个传呼,然后带着柳魁去看新房子,他不甘心大哥一辈子窝在望宁,他要说服大哥来荣泽。
柳侠和柳魁跟着楚凤河看完了那套房子,正准备去地下室,柳侠的传呼机响了:我在你们单位门口,能出来一下吗?晓云。
柳侠奇怪,周晓云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什么事这么着急,竟然连班都不上又回来找他。
他跟柳魁和楚凤河说了,两个人都让他赶紧过去,如果不是有急事,怎么会刚走一会儿专门拐回来?
柳侠一拐上千鹤山路,老远看到了了周晓云的车停在路边,人正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水文队的大门。
柳侠一溜车铃响冲过去,一只脚蹬着马路牙子停在周晓云身后。
周晓云吃惊地扭过头,看到是柳侠,她笑了起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大哥呢?”
柳侠再次觉得,周晓云笑得有些勉强,好像有心事似的。
他把情况说了一遍,周晓云让他把车子放回家,说她昨天才发现,政府东边开了个茶社,门面不大,两层,上面一层装修得还挺漂亮,周晓云想去那儿喝茶,同时也有点事想跟柳侠说说。
柳侠说:“咱回家说呗,家有暖气,一会儿我也还得给猫儿做饭呢,再说了,大哥如果一会儿回来,家也不能没人啊。”
周晓云看着柳侠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在家说吧。”
柳侠从来没见过周晓云这么严肃纠结的样子。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周晓云看着柳侠的脸,看得柳侠心里都有点发毛了,才说:“柳侠,我,我是今天看到大哥来,也知道明天柳队要回来,你们马上要去我家议婚了,真没办法了才跟你说的,不管我说的让你多生气,你听我说完,听我解释完,行不行?”
柳侠的心“呼”地一下悬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记得以前看过哪个电影还是电视剧,里面有类似的情形,那个女主角如此纠结为难的原因是:她为前任男友打过胎,前任男友是个无赖,听说她要结婚了,拿这个没完没了地勒索她。
柳侠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会听你说完解释完的。”
周晓云慢慢地说:“我们结婚的仪式在柳家岭办,可在荣泽也得请客,咱们这个家也得准备个新房,我家里那边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去柳家岭,都在这里招待,对吧?三嫂说当初她和柳队结婚时是这样的,因为大部分客人都走不到柳家岭。”
柳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暗舒了口气,他点点头:“对,我家也是这么打算的。”
周晓云的目光转向茶几上的花篮:“我,我家里人的意思是......,能不能,咱们结婚那几天,能不能,让,让......猫儿......让猫儿......到三哥那里,或,其他地方住。”
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周晓云慢慢转过脸看向柳侠。
柳侠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她。
周晓云深呼吸,她是被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才来找柳侠说的,现在,最难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好像轻松了很多。
“柳侠,我知道你多心疼猫儿喜欢猫儿,我也喜欢他,可是,你毕竟只是猫儿的叔叔,猫儿他还有亲爸爸。
咱们结婚的时候,他如果住在新房里,我没办法跟我们家那边的亲戚朋友解释,你以前一个人,猫儿跟着你没什么,可你现在要结婚了,如果他还住在这里,我家里人害怕亲戚朋友说闲话,跟我有什么短处似的,要不,怎么会同意自己丈夫带着别人的孩子跟我结婚?”
“我不会是你丈夫了,所以周晓云,你和你家里人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别人说闲话了。”柳侠脸上和声音都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周晓云睁大了眼睛:“柳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柳侠依然是平静的表情平静的声音:“周晓云,我不会和你结婚,所以你和你的家里人不用再担心你被别人说闲话了。”
周晓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都在颤抖:“柳侠,我只是要求我们结婚的时候让猫儿暂时去别的地方住几天,你因为这个不结婚了?”
柳侠的脸色不再平静,他咬着牙说:“周晓云,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猫儿是从小跟着我的,是我养大的,我的家是猫儿的家,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借着钱买这个房子的,”柳侠转头环视周围,提高了声音:“这个房子,是猫儿的家,你听清楚了吗?你凭什么把猫儿从他自己的家里面赶出去?”
周晓云也提高了声音:“我没说要把猫儿赶出去,我说的是我们结婚那几天暂时让他住到别的地方,我们结婚后过一段时间让他回来。”
柳侠冷笑了一声:“让?你让他回来?猫儿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你开恩批准?如果你不开呢?是不是他不能回来?
周晓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决定猫儿能不能回自己家?”
周晓云站了起来:“柳侠,你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跟你前天去领了结婚证,你说我是谁?
柳侠,你有一点良心吗?我平时对猫儿怎么样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没一点办法,我怎么会跟你提这个要求?你知道这几个月我因为房子因为猫儿有多为难吗?
我爸爸发烧,吐血;我小姑得了宫颈癌;
我们周珂骑自行车车上学被车撞进绿化带里,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差一点点撞到了头,你知道如果撞到头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家媛媛八个月了,到现在头都直不起来,我二哥二嫂现在带着她在海都看病,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侠靠在了沙发背上,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周晓云几遍,平静地说:“你爸爸发烧吐血;
你小姑得了宫颈癌;
你家周珂遇到了车祸;
你家媛媛生病了去海都治疗。
所以,我们家猫儿得被从自己的家里赶出去,周晓云,能麻烦你给我讲解一下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吗?”
周晓云喘着气,盯着柳侠,过了好长时间才说:“柳侠,我不认为那些事都是因为猫儿,可我挡不住别人的想法,全中国的人都迷信,我能怎么样?”
柳侠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是已经决定把猫儿赶出去了嘛,还问我你能怎么样?”
周晓云挥手打掉了沙发背上自己的棉大衣,对着柳侠吼:“柳侠,你讲不讲理?那些人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的情况都是真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可他们是认为和猫儿有关系,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我爸爸挣钱很辛苦,我不想要我爸爸买的房子,可他们都有了心病,觉得我如果以后继续和猫儿接触肯定会让家里更多人倒......出意外。
你在栖浪水库的时候,我电话里跟你解释跟你争,放下电话,我跟我爸妈哥哥嫂子们解释跟他们争。
你们都不肯让步,我两头不是人,你觉得我贪慕虚荣不孝顺,我家里人觉得我还没嫁人心已经跑了是白眼狼,你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吗?
你回来了,你不声不响给我买了房子,还跟我爸妈买的房子离那么近,你知道我心里多感激多轻松吗?
我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不要我爸爸买的房子了,这样我不用跟你说房子是我爸爸买的带着猫儿去住不合适这种话了。
这话我说不出来,除了因为我不相信那些病和意外是因为猫儿,更多的是因为我不想让你难受不想让猫儿伤心。
可现在你们马上去我家说的事情是结婚,结婚在咱们这一带有多少忌讳你不知道吗?
我考虑你和猫儿的感受,可我也得多少想想我家里人的感受吧?他们不想让我和猫儿以后有任何接触,我不答应,我只是让猫儿在咱们结婚那几天暂时回避一下,让我们家里人安心,这都不行吗?”
柳侠怒不可遏:“把我们猫儿赶出他自己的家换你们家人的安心?你凭什么?你们家的人觉得自己是什么?他们有多高贵来到我们家还要让我们家的人为你们让路?
周晓云,你以为领了结婚证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掂兑我们猫儿了是吗?
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是我们猫儿的家,谁也别想在这个地方对猫儿指手画脚,你和你的亲戚们该滚哪儿滚哪儿,我的家里......”
“幺儿,孩儿,你先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孩儿,”柳魁忽然从外面冲进来,抱住了几乎失控的柳侠,“孩儿,你别生这么大气,你先坐那儿,小周,你先去餐厅坐一会儿,我跟幺儿说几句话。”
周晓云的眼泪一下下来了:“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想赶猫儿走啊,可我们家最近真的出了好多事,我们家的人都这么想,我是真的......”
柳侠一脚把双人沙发蹬得撞到了墙上:“他妈的你现在居然还这么说?我们离尚诚一百多里,你们家的人出了事怪到我们猫儿头上?
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爸爸身体不好染上了肺结核他还往死里喝酒自己吐血现在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已经嫁到别人家十几年的小姑得了病也成了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侄子上学路上自己不小心被车撞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你哥哥吃喝嫖赌吸烟喝酒你侄女生下来有毛病也是我们猫儿的罪过?
周晓云你们家的人这么颠倒黑白作践我们猫儿,不怕遭雷劈吗?”
柳魁拼命拦着,可柳侠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冲着周晓云吼,他拦不住。
周晓云坐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阳台的门被推开了,欧萍萍站在门口小心地问:”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小柳,这......”
柳魁一边抱着柳侠往卧室推一边回头说:“谢谢哦,没事,俩人都老年轻,商量买东西哩时候说不到一块吵起来了,我搁这儿哩,他们一会儿好了。”
“哦,这样啊,那我回去了。”欧萍萍退出去带上了门。
“滚,再敢在我们家说我们猫儿一句我抽你你信不信?还没正式结婚领了结婚证想找借口把猫儿赶出去,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周晓云擦了擦泪,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棉袄,转身走了出去。
柳魁从卧室跑出来,想喊住周晓云,柳侠跟着跑出来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大哥,别喊她,你喊回来也没用,我不会跟她结婚,我不会跟嫌弃猫儿的人结婚,我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让一个想赶走猫儿的人进我的家。”
柳魁看着柳侠,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劝柳侠。
他知道,柳侠尊重他,柳侠所有的事都会听他的,唯独今天这事不行,和猫儿有关的事,柳侠不会听任何人的,除非那个人说的正好是他所想的。
何况,柳魁自己也不能忍受周家人把那些罪名强加在猫儿的头上。
心智成熟、自己所有的家人、又十分了解柳侠的柳魁,几乎可以像看电影一样清晰地看到柳侠和周晓云的未来,那是:没有未来,他们不可能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