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和猫儿一大早出发回荣泽,在付家庄收到了王占杰的传呼,下午五点,柳侠已经带人在泽河路东段,离水文队约三公里的地方开始作业了。
经过几天的考虑,王占杰选择了让柳侠,而不是水文队为荣泽高中新校区做测量。
他手里的资金实在有限,他必须用在最紧急的地方,测量不是不紧急,而是柳侠不会像其他他马上要面对的那些人一样,逼的他很紧急,钢筋、水泥、砖头、瓦,这些,他不付一部分现金是绝对拿不到东西的,那些人可不是他的学生,荣泽高中新校区明年能不能投入使用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和上次桑德山的工程一样,柳侠不会让吴小林、郑朝阳他们白做工,但即便要付给他们优厚的薪酬,柳侠也不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地要求他们。
所以虽然他非常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外业部分做完,然后他可以在家安心地陪着猫儿,同时做后期计算了,他还是接受了郑朝阳的建议,把原来打算每天干十四个小时的计划取消,改成了每天只在早晚天气相对凉爽的时候进行作业。
不过,这所谓的凉爽,温度也都在摄氏7°以上,这几天的最高气温一直都是38°或3°。
他们用七天的时间结束了外业部分的工程。
柳侠回来当天去见王占杰谈具体细节的时候,已经把几个人的工钱拿回来了,最后一天下午去工地前,柳侠去郑朝阳家里,把提前包好的红包给了他,下午七点半,郑朝阳和另外几个人把所有的仪器都收拾干净装到柳川的车上后,郑朝阳当场把红包发给了他带来的几个人。
仪器是郑朝阳去借的淘汰下来的旧仪器,说是替朋友借的,最后还得他去还,柳侠不能出面,但今天郑朝阳没找到车,所以还跟前几天一样装柳川的车上。
柳侠把吴小林的红包拍在他手里:“谢谢!”
吴小林打开红包看了看,笑得满脸都是牙:“是我该谢谢你,咱们队里那么多专业技术比我好的,你却一直用我。”
柳侠说:“我用人品好的,只要肯用心,技术不是问题。”
郑朝阳、高群几个人各自骑上自行车,冲柳侠摆摆手:“柳儿,我们先走了。谢谢哦!”
看着人都走完了,柳川问:“一人多少啊?”
柳侠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然后说:“郑大哥加倍,吴小林比他们多一百。”
柳川拉开车门坐进去:“我*操,早知道我豁出命也要考上你们学校啊!”
柳侠拽着安全带不想往身上扣:“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哥,我一身汗,今儿不用行不行?”
柳川说:“不行,不扣让我开。”
柳侠嘟囔着扣上:“以前一次也没见你用过,我要不是学开,根本不知道原来汽车还有安全带。”
柳川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再嘟囔别开了,我那是师傅不亲,没教好,我是你亲哥,当然要把最好的教给你,猫儿学的时候,你不也要求他必须系上吗?”
柳侠转动钥匙,启动了车,车慢慢地、但稳稳当当地开了出去。
柳侠和猫儿回来那天,柳川找了车去何家梁那里把他们那几件家具给拉了回来,这让柳侠又想起了学车这茬子事,柳川正好最近不忙,让柳侠每天吃过晚饭后出来跟他学。
能把车开得动起来其实非常简单,难的是上路后良好的心态,熟练程度是慢慢练出来的。
柳川只教了柳侠二十分钟,让他在泽河路东头没人的地方开始自己来回开着练习,一个小时后,他坐副驾驶位上看着,柳侠把车开到了自己家的小院门口,三公里路,用时十五分钟。
第二天晚上,猫儿把这个过程重复了一遍。
这几天,柳川每天都会让柳侠和猫儿开两个小时左右,当然,主要是柳侠,猫儿是个捣蛋的,柳侠会什么他要会,现在,他已经会开着车绕着荣泽城跑一圈了,很有成感,柳侠却是憋着一口气想给朱成军看的,所以猫儿不闹着要多开,而是让柳侠多练习。
猫儿对几乎全水文队都因为高温酷暑休整的时候柳侠还要去干活非常不开心,但王占杰很着急,猫儿知道柳侠对王占杰要求的事情非常上心,所以他心里再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好每天在家里做柳侠喜欢吃的饭菜,提前熬好绿豆汤放了冰糖凉着,让小叔回到家的时候能舒服点。
今天,猫儿被马鹏程和楚昊黏着,做好了饭菜后,被两个人拉出来比赛滑旱冰,刚刚又赛完了一次,正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喘的时候,看到柳川站在大门口冲他招手:“快来,练车去。”
猫儿对马鹏程和楚昊说:“我现在要去练车,明天咱再接着比。”说着向大门口滑去。
今天他们比了五次,他一次第一也没得过,憋气得不行不行的。
马鹏程和楚昊本来也正扶着树喘呢,听猫儿说要去练习开车,马鹏程立马不喘了,拉上楚昊跟了上来:“我也去,我前天跟我爸说你都会开车了,让他教我开,他说,‘哼哼,这会儿想起来我是你爹了?老子没工夫跟你个小白眼狼磨牙,你心里巴不得让谁当你爸,找谁教你去吧。’
我心里巴不得小柳叔叔是我爸呀,所以他当然得教我。”
猫儿转身抬脚踹:“马鹏程你个白眼狼,我小叔才不会有你这么没良心的儿子呢!”
马鹏程一个漂亮的转身躲开猫儿的脚,嬉皮笑脸地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被你爸一天三顿地踹,你也想换个爸的,楚昊你说对吧?”
楚昊翻了个白眼:“我是被我爸一天八顿地踹也不会想叫小柳叔叔爸的,小柳叔叔还没我哥大呢,我大伯家二哥今年大学毕业,比小柳叔叔还大一岁呢,这你都好意思喊爸你要不要脸啊?”
几个人说着已经滑到了大门口,马鹏程什么都不说,直接扑过去拉开了车后门坐进去了。
柳侠一看知道怎么回事,笑着打开车门下车:“乖猫,你开,调头,去火车站转一圈,然后咱直接去吃羊肉串。”
猫儿说:“我饭都做好了,你先回去喝点绿豆汤再去吃羊肉串吧,要不你该上火了。”
柳侠说:“没事,吃完了回来喝,喝一晚上,多少火也给浇没了。”
马鹏程正在解旱冰鞋上的带子,听见柳侠的话不太相信,等看到猫儿真的坐进了驾驶座上,他伸手想开门下去,想了一下,又停住了:“哼,吓唬谁啊,反正小柳叔叔也在车上呢!楚昊,快上来,吃羊肉串去。”
柳川早服了马鹏程这个厚脸皮,笑着对楚昊说:“走吧,一块儿去。”
有柳侠在,楚昊不怕回来会挨揍,所以毫不犹豫地挤在了马鹏程身边。
这一圈大概六公里的路,猫儿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把车在古渡路靠边停好的时候,他出的汗比从柳家岭跑到望宁还多。
不过,是他开车把小叔他们拉来的,想想都觉得心里美。
顺利地把王占杰这里的工程做完了,虽然辛苦了一星期,一分钱没挣,柳侠心里却特别轻松,他一直希望能为王占杰做些什么,以报答他当年对自己和柳海的关照,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他把啤酒给猫儿也倒了一杯,然后和柳川,三个人碰杯。
马鹏程觉得事实再次证明了他真的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靠,柳岸你这日子过的太痛快了;小柳叔叔,我今儿当真的,你收了我当儿子吧!”
柳侠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还是折腾你亲爹去吧!”
马鹏程愤愤地瞪了柳侠一会儿,忽然扬手对老板叫:“十把串儿五个凹腰。”
柳川哭笑不得地给了马鹏程一个脑瓜崩:“你小孩儿家吃了那个不怕流鼻血?老板,开玩笑呢,五把串儿,凹腰不要,再给来一盘花生行了。”
马鹏程失落地剥着水煮花生狂吃,猫儿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真舒服!”。
楚昊看着猫儿的啤酒杯子咽了口唾沫。
其实,他也特羡慕柳岸有个这样的小叔,长得帅,重点大学毕业能挣钱,最关键的一条,柳岸在家里说什么是什么,小柳叔叔从来没舍得训过他,更别说揍了。
如果是他语文考试得六十五分,满分四十的作文只得得是十八分,不被老爸揍死,也得被老妈给唠叨死,可小柳叔叔却说:“嗯,不错,有进步,虽然字数少了点,个别词语运用不当,但文章整体结构合理,语句通顺,标点符号运用准确,也没有错别字;来,大乖猫,奖励一个沙瓤大西瓜。”
这比亲爹还好的小叔,谁不想要一个啊?如果不是怕被□□老爹楚远给扫地出门,楚昊也想打个申请当小柳叔叔的儿子啊!
柳侠看楚昊一直瞄着猫儿手里啤酒杯子那模样,正打算逗他一下呢,却看到隔着两张桌子,郑建平端着个啤酒杯子向他们走过来了,柳侠对他笑笑,拉着猫儿往自己身边靠了点,让他给郑建平腾出个地方。
郑建平没走到跟前对着他们扬了扬酒杯:“川哥,柳侠,难得碰见您,真高兴。”
柳川和柳侠都端起杯子冲他举了一下,郑建平过来坐下,三个人象征性的碰了下杯子,各自喝了一口。
郑建平那次和柳侠饭局不成分开后,快一年了,俩人再也没见过面,但郑建平却和柳川搭上了线,已经去找柳川办过好几次事了。
柳川和柳侠提过几次,郑建平为人处事相当有一套,他找柳川办事,第一次是拿着柳侠和柳川套上了近乎,但以后再找他的时候,从不依仗这层关系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公安局许多治安民事案件,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确实存在很大的可操作性,柳川是个轻易不跟别人张嘴的人,所以他如果出面,单位的人都很给他面子,郑建平看到了这一点,但每次都没要求过柳川把事情办到极致。
柳川之所以给郑建平留下了继续交往的余地,还有一点,他听柳侠说过郑建平和吴红娟的事,郑建平高中时候和吴红娟好,吴红娟怀孕被开除,郑建平成了电厂的正式工后,不但和回家务农的吴红娟结了婚,而且感情非常好,现在有一个女儿,郑建平对妻女疼有加,小家庭过的非常幸福。
柳川觉得,一个对被全世界都认为是破鞋的女友有情有义、对家庭充满责任感的男人,骨子里不可能是个无赖。
郑建平很有眼色,他看到柳侠他们带着几个孩子,那气氛更像是家庭聚会,所以亲亲热热说了几句话后,站了起来,说自己厂里的几个朋友还在那边等着,不陪他们了。
柳侠礼貌性地起身送他,郑建平忽然问:“我前些天看见邵岩来找你了,邵岩您俩还一直恁好啊?他考哩是啥大学?现在搁哪儿咧?”
柳侠愣住了:“邵岩?你啥时候看见他哩?”
郑建平说:“过年时候一次吧,是过了年初九俺开始正式上班那天,我下午下班哩时候天差不多都黑了,看见他在俺厂门口那个地方等车;
还有是,大概一星期前,我下夜班那天,八点多点从厂里出来,看见他搁仿古楼哪儿,好像刚下车,咋?您俩错开了,没碰上?”
柳侠摇摇头:“你不会是认错了吧?他一次也没来找过我呀!”
郑建平说:“咋可能认错咧,他原来搁咱学校恁有名,咱仨还直接照过一面儿,想认错都不中。
他是比以前高了点儿,应该跟你差不多高,脸基本没咋变,还是跟以前一样,稍微成熟一点,虽然穿哩可随便,不过看着还是可洋气可帅,一看是大城市哩人,我绝对不会认错。
咋?你没见过他?您俩后来没联系?”
柳侠摇摇头:“没,他回原城参加高考后俺俩再也没见过,我一直想找他,可没他哩地址。”
柳川开车回单位查岗去了,柳侠、猫儿和马鹏程、楚昊走路回水文队。
猫儿一路上看马鹏程都不顺眼:马鹏程开始说自己至少要吃二十串才能饱,一般都是三十串,事实是,他吃了四十串。
猫儿和柳侠加起来才吃了二十八串。
柳侠吹着口哨悠闲地走在后面,看着猫儿在前面和马鹏程、楚昊吵吵闹闹,追追打打。
除了自己家的人,猫儿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在学校有王辉、张红军,还有不打不相识的郑帅几个人,在家里有马鹏程、楚昊,今年队里还有好多人都把孩子接荣泽来了,猫儿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朋友。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自己蹲着看蚂蚁搬家能度过一天的孩子了。
走到大门口,柳侠让马鹏程和楚昊先回去,他和猫儿来到了国道边仿古楼前那个临时停车点。
柳侠站在平时人们最经常等车的那个路灯旁,看着往原城方向延伸的公路。
虽然已经十点多了,宽阔的国道依然繁忙,不过这时候来来往往的大多是货车,公共汽车一般到九点半没有了。
柳侠转身环视周围,除了被路灯和车灯照亮的国道,还有身后的荣泽城有点点灯火,四周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猫儿说:“小叔,邵岩叔叔是要来,肯定也不会是现在,咱们在这里等没用。”
柳侠说:“我不是在等,我总觉得,好像不久之前,我在这里见过他,这感觉真奇怪。”
猫儿说:“郑帅他叔肯定是认错人了,邵岩叔叔如果想找你,去荣泽高中或公安局一问找到了,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下了车瞎转悠着满荣泽地找。
你怎么可能在这里见过邵岩叔叔呢?肯定是你本来挺想他,现在被郑帅他叔一说,开始乱怀疑了。”
柳侠看着对面:“不是郑建平说了我才这么想的,是我真的有过这种感觉,觉得,觉得在这里,我好像看到了邵岩……,不,不是看到,而是,而是……我也说不了,是觉得见过他,在这里。”
猫儿拉着柳侠往回走:“大车一过带起来的都是土,咱走吧,要是哪一天碰到邵岩叔叔,我一定饶不了他,连个地址都不给你留走了,害得你老这么惦记他。”
柳侠看着猫儿,心里微微一动,连个地址都不给留?难道,邵岩那时候并不是因为走得太匆忙忘记了给自己留个通信地址,而是故意忽略了这件事?
柳侠心里忽然非常非常难受,他觉得,猫儿这句因为为他鸣不平而随意抱怨的话,好像说的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