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嬴渠梁又转向秦风,道“秦风,不想你们俩倒是一起回来了。不瞒你说,景监也是去魏国探听消息,只是不知道你们二人的消息加起来能否使我大秦知道更多。”
“君上,臣一路乔装,先是到了安邑,然后是去了大梁,最终化妆成六国会盟护卫,天天探听之下也是知道了很多消息。这次......”秦风开口说道。但紧接着他就看到景监悠悠醒转。
一盆热酒使金令箭使者景监面色红润,脸上的汗水泪水一齐流下。他撩起衣角就要擦拭,秦孝公却已经递过来一条白布汗巾。景监接过拭去脸上汗水泪水,精神顿时焕发,却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若没有久经风尘的黧黑肤色,当算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他费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监如何报答?”
秦孝公爽朗大笑,“你为国舍命,嬴渠梁又如何报答?老秦人不说虚话,来,说说你带回来的好消息。”
景监原本是充满惊恐急惧长驱赶回的。他本能的感到,秦国已经到了真正的生死存亡的关头。
从逢泽到栎阳两千余里,他两天两夜只是在三次喂马的空隙里吃了几块干牛肉。
他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粗糙的马鞍磨出了红肉,疼得他一路上不断咬牙吸气。
那匹罕见的西域良马,平时根本不用马鞭。可是这次竟然被他抽得遍体血痕,景监痛心得不断咒骂自己,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猛抽战马。
他只有一个愿望,赶快飞到栎阳!可是当他见到和他一样年轻的国君时,秦孝公那种异乎寻常的定力使他深为惊讶。
景监和大多数秦国臣子一样,对这位刚刚即位半年多的国君知之甚少。
少年时代,景监还曾经和这位当时的公子在战场上共同打过几年仗,两个少年骑士交情甚密。
有人嘲讽说,嬴渠梁如果当了国君,景监一定是国君的“弄臣”。
然则秦国连年打仗动荡不定,景监早早就随父亲转移到了西部战场,嬴渠梁却一直留在东部对魏国作战。
只是在去年的少梁之战前夕,他才奉命东调,做了前军副将。
戎马倥偬,倏忽十年已经过去,两人几乎没有谋面的机会。
年前新君即位的动荡时刻,景监奉嬴虔之命,率四千铁骑隐蔽驻扎栎阳城外做紧急策应。
虽说因局势未乱没有派上用场,但这位前军副将的耿耿忠心却因此而尽人皆知。
一个月前,风闻六国将在逢泽会盟,新君嬴渠梁竟然直接点将,派景监为金令箭使者赴魏国秘密活动探听消息。
景监感到,国君肯定已经嗅到了六国会盟的异常气息。因为在秦国的历史上,没有非常特殊的重大差遣,是从来不启用金令箭的。
但凡持有金令箭者,不但在秦国可以通行无阻,而且在外国遇见秦国人,也可以命令他们做所需要的任何事情。
新君首次启用金令箭,足见其对六国会盟的警觉和重视,足见对他这位少年挚友的信任。可是,当这位新君看到自己风尘仆仆的拼命赶回来时,竟然阻止了他的挣扎禀报,以异乎寻常的细心和真诚,关怀着他的鞍马劳顿。
景监身为世家子弟,从小见过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那种颐指气使的架势几乎是所有贵族难以克服的痼疾。
而这位青年君主却是那样的质朴厚重,举止言谈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浮华。一刹那间,景监想起了一句老话,“刚毅木讷,可成大器”。
秦风也
是不急着说话了,他也想先听听这位金令箭使者的消息。
虽则感动,景监还是着急,喘口气沉重急促的道:“君上,山东六国会盟于逢泽。盟主是魏惠王,会盟主词是六国定天下。更要紧的是,六国订立了三条盟约,其一,六国互不用兵。其二,划定吞并小诸侯的势力圈。其三,六国分秦,共灭秦国,而后对齐国转补土地二百里。”
秦孝公就站在景监对面,脸色越来越阴沉。听景监说完,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棂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监有些惊慌,轻轻叫了一声。
秦孝公默默踱步,转到书架前突然发问:“他们准备如何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谋划?”
“臣买通了一个护卫逢泽行辕的千夫长,化妆成他的随从在魏惠王总帐外巡查警戒。但在会盟大典时,那位千夫长被派遣到猎场准备会猎事务,臣也只得同去。是以会盟的细务谋划,臣无法于仓促间得知。会盟次日,臣假装围圈野鹿,逃离猎场,星夜奔回。”景监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自责。
“君上!”一直不说话的秦风突然开口了。
“君上,臣利用轻功倒是数次潜伏于庞涓军帐顶部探听。包括六国会盟的过程,庞涓先定大纲的过程,祭天的过程。”秦风缓缓说道。
对面的嬴渠梁眼睛骤然一亮:“秦风,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过这种震惊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以嬴渠梁的定力加上本就知道秦风的过人武功。能做到这些也是不足为奇。
“千真万确。”秦风点了点头,随即将自己在逢泽探听的所有消息详细地向嬴渠梁讲述了一遍。嬴渠梁听得也是脸色发沉。景监更是气的不断破口大骂魏国卑鄙!
嬴渠梁听完之后,缓缓在房中踱起了步子,秦风和景监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秦孝公还在踱步,几乎是一步一顿,停比走多。景监和秦风站在厅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这位年轻君主沉重的步子,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了国君内心的压力。
面对灭顶之灾,任何惊慌失措都可能是正常的。如果面前这位新君流泪哭喊或无所措手足,景监和秦风反倒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会给他讲述秦国屡次度过的危难,会给他提出路上想好的各种主意。
可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君主,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那怕是瞬间的惊慌。这种定力,这种静气,反倒使景监和秦风感到了无所措手足,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对策讲出来。
“景监,”秦孝公终于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且先回去大睡一觉。我得静下来,好好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也参加,我等君臣共商化解之策。如何?”
“君上保重,臣,遵命了。”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随即,景监转身大步出门而去,秦风则是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秦兄弟!”看着景监走远,嬴渠梁终于是喟然长叹一声,看向秦风。
“来。坐,你我先商议一番吧。”嬴渠梁指着身旁的位置,向秦风招了招手。
“谢君上。”秦风一拱手,也不推辞,直接坐在了位置上。
“六国分秦,秦如何是好啊!”嬴渠梁长叹一声。
“君上。”秦风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君主,不禁眼眶有些泛红。“君上不必太过于忧虑了。六国分秦,其势是大。可其心也必然不齐。秦国未必没有机会啊!”秦风安慰道。
“唉,若
真是六国合兵。恐怕秦国危矣。上天啊,你真的要让嬴渠梁做秦国最后一位君主吗!”嬴渠梁仰天长叹。
“不知秦兄弟可有退兵良策?”嬴渠梁随即收敛心神,向着秦风问道。
秦风闻言,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却又缓缓摇头。
嬴渠梁看到秦风的动作,不由得心中一震,连忙说道:“秦兄弟,你若真有退兵良策,还请指教。你就是秦国的大恩人!”
秦风点点头,缓缓说道,“若敌军兵临城下,臣可潜伏进军营,灭杀敌军所有将领!”这一句话,每一个字吐出。秦风身上的杀气就骤然增强一分。一句话说完,秦风眼神中的杀气甚至让嬴渠梁都有些惊骇。这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特种兵的杀气。这种气场是一般习武之人所没有的。
但嬴渠梁终究是嬴渠梁,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嬴渠梁就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秦风,“若不到最关键时刻,秦兄弟不必如此!”
“嗯。”秦风点头,杀气收敛。
“唉,让我静静吧,你先回去。明日朝上商议。”嬴渠梁摆了摆手,示意秦风可以走了。
秦风起身拱手道“臣告退。”随即转身出了宫殿。
这天夜里,栎阳城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和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
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的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希望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侯,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物资匮乏,国弱民穷。
所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
按照庞涓事先的秘密指令,六国会盟一结束,便是密探们在秦国各地制造散播流言的发动日。
金令箭使者黄昏进入栎阳,是谁都知道的大事。
它给了间谍们一个信号,他们出动的机会到了。
在夜幕落下的时候,零零星星的店铺里开始有了游荡的神秘生意人,他们一边买点儿东西一边漫无边际的和店主与客人攀谈,无意中说到“听说”的坏消息;
还有一些和栎阳老秦人有来往的客商,便带着几条干肉登门拜访老友,在有意打探老友是否知道坏消息的同时,无意的说出六国大兵压境的更坏消息。
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便在栎阳城弥漫开来。小小栎阳城只有五六万人口,居住的都是老秦国的本土之民,他们世世代代都和山东打仗,本来对那国要打秦国这样的消息从来只当作没听见。
可这次不同啊,这次是山东六大战国同时对秦国用兵,秦国岂不是面临灭顶之灾了么?那要死多少人哪?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难道都要毁于一旦么?
人群之中的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自若的栎阳城,一夜之间竟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
这一切,秦孝公和秦国重臣都无从觉察。包括秦风。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