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五月份不到,天已经热的不行了,空气好像煮沸了一般,刚刚离开空调的皮肤与之一接触,就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烫。张远感觉自己就像是正在过火焰山的孙行者,在烈日的催促下,不断加快两条腿的交替幅度。偶尔经过几家敞开的店门时候,张元总是不自觉逗留一下,享受从中吹出的凉意。
“这鬼天气出门简直是要命!”在横跨过一条漫长的,没有树荫的大马路时,张远跺着脚抱怨,并再次拿出手机确认自己的方位——然后又远眺了一下视野尽头勉强可见的小区大门,好在是快到了!
进入小区里面就感觉好了很多,道路两旁都有十几米高的大树,浓厚的树荫为行人制造了相当舒适的环境,这也让张元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下来,经过其中几颗树的时候,张元顺便看了看这些树上的标签——从标签上的内容来看,这些树的年纪似乎都比他还要大。
沿着路走,很快就看到一个小区公园,不少老头老太在里面围着聊天,还有一群小孩穿着游戏服在玩射击游戏,他们手上端着玩具步枪,以祖辈们的身体作为掩体,相互朝对方开枪,游戏服被击中时发出“啊”“啊”的模拟惨叫声让这些熊孩子笑翻了天。
“你死了”
“死了就不能动”
“耍赖皮”
“17栋,17栋。”每经过一栋建筑,张远都会念念有词把这个数字读上一遍,再去仔细看建筑的楼牌,但这并不容易做到——这是一个老居民区,手机上根本查不到这些建筑的信息,而楼牌大多数也是锈迹斑斑,上面的字迹更是斑驳不清,其中好几栋楼甚至连牌子都见不到,张远不得不根据建筑的命名顺序规律来推算自己目的地的大概位置。
“应该是这里了吧。”回头看了一眼15栋的位置,张远看着眼前这楼想,这楼的楼牌处是空的,楼下的停车场里寥寥的停着几辆电动车。
大门上的电子通讯系统是坏的,张远按遍了所有楼层都没有反应,最后他轻轻的一推门,发现竟然推开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早该想到的。电梯也好不到哪里,是最古老的那种方盒子电梯,里面还有楼层按钮,上升的时候间或还会发出点噪音——听起来有点吓人。
0房间的门牌跟17栋楼牌的命运一样,都已经失踪,好在01、0、04的门都开着,他还能用排除法来找。确定这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之后,张远先打了个电话。
“顾老先生,我是前天跟您联系的张远,现在就在你们家门口。”
“那你等等,我人还在公园,这就过来……”
等待的这几分钟时间里,张远就在电梯到几家房子门口这段空间里来回踱步,这一小片区域的墙上到处都是乱写乱画的字迹还有涂鸦的画作,一看就知道是这几家的小孩干的,有鬼脸,圣诞快乐,也有一些陈年的广告招贴画,跟他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的差不多。在01房间的对门口,张远还看见许多示爱的字符,被示爱的对象都是一个叫乔艺雨的,可惜就是没贴个照片在上面看看。不过内容都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前篇一律,比如什么“乔艺雨,我会永远在这里等着你”“爱你到我生命永远”之类的……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这些字迹都显得有些模糊,有种跟墙上的霉斑混为一体的趋势。
电梯门这时候打开了,一个身材有些高大的老人走了出来,看到他之后就打招呼:“早点给我打电话,就顺便跟你一起过来了……”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利索的给他开门,一边确认:“你是一个人住吧?”
“对。”
“没女朋友?”
“没。”张远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刚来申海吧。”老人猜测。
“对。”
“现在申海房子可不好找,”老人开始絮叨开了,“有很多人跟我联系过,出的价钱也比你高,但我就是没答应,就是看不惯……拿着低保整天的不去工作,现在许多年轻人都是……”
老人的这些话张远已经在各种场合听得够多了,但看在房子还不错的份上,还是努力的适应着,还不时点点头说明自己正在认真听。
“对了,你之前提过,你好像是做电力行业的?”
“不是,”张远解释,“我们公司是开发电池的。”电力行业,张远倒是想。
房子的情况不错,虽然在外面看起来破了些,但里面装修的不错,该有的电器设置也都齐全,尤其出乎张远意料的是在老人的书房里,还看到一面刚推出没多久,专门用来看电影和玩大型游戏的弧形液晶墙——看来这位顾老也是挺会享受生活的,不过在边上摆着的那枚手标(也称鼠标)看起来就有些滑稽了,这种突兀的感觉就像飞机驾驶舱里看到一个汽车方向盘。
“我这房租都是一月一交,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走,”在张远表示愿意住下之后,老人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是觉得你太麻烦,会给你一个月时间搬……合同就不跟你签了,就口头上应一句,行不行你就一句话。”
“行。”张远点头。
“喏,这是大门钥匙,这是房间……书房里的屏幕你平时可以用,上厕所关门,洗澡挂牌,其他就没什么了,哦,还有,垃圾一定不能隔天!……”
等老人离开之后,张远大概把自己房间整理了一下,行李还在路上,估计得再过几个小时才能到,张远本来想乘着这段时间玩会游戏,或者再好好查查这家刚刚应聘成功公司的资料,但是刚打开手机就放弃了这个做法——他忘了问路由器密码了。
其实偶尔无聊也挺好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之后张远想,在老人的书房里,他找到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几十年前像砖头一样的手机,许多实体的棋类,纸质书,甚至还有一些练书法的毛笔——张远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被父母要求练过,不过不是在纸上写,而是用仿真毛笔对着电脑的屏幕。
房间里转了两圈之后,张远打算出门熟悉一下周围环境。门使用的还是老式的机械钥匙,张远用起来还有些不习惯,开关门的时候又有意识的多练习了几次。确定掌握了它的使用方法后,张远转过身,发现对门01的门开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正盯着自己看,他的眼光看起来有些呆滞,这种不正常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不过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我是刚搬过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就是看着他发呆,这让等电梯的张远更觉得不是那么舒服了,下意识盼着电梯快点到。
这时候对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了,转而回到刚才他见过的走廊上那些涂鸦上去,他的好奇心似乎比自己还要重,不仅看,还伸出一只手在墙上慢慢的摸,与此同时,脸上还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张远偷偷的瞄了一眼楼梯处,反正也才三楼,他想着是不是走楼梯下去更“安全”一些。
“叮。”电梯里响了一声,到了,张远迫不及待的走进去,正准备按关门键,但那个人的速度更快,他刚刚找到关门按钮在哪,对方已经走了进来。
“我—也—是—住—这—里—的”,对方似乎有说话方面的生理障碍,用一种非常吃力的语气跟他说话,张远点点头,虽然有些顾忌,但还是回答了,“你好,我叫张远。”
“你—好,”对方回答,然后又指指自己,“韩—乐。”
“杭乐。”张远跟着对方的音调重复了一遍。
“韩。”
“韩乐。”说话间的功夫,电梯就到了,“你是准备出门吗?”张远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存在智力问题,关心道。
“对,”对方点头,“随—便—看—看。”
“你家里人呢?”张远问,“你跟他们在一块吗?”
“没—人。”
“你一个人在家?”
对方摇头。
张远犹豫了一下:“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说话间,这人一步一步的朝门外走了出去,和他的声音一样,他的脚步也是走一步停一步的,仿佛第一次开始学走路一样。
张远怕他出事,就稍稍离他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这人走的很慢,而且走走停停,并且视线一直飘忽,很容易被周围的东西吸引注意力,小孩身上的游戏服,行人手中的手机,经过的汽车……每看到这些东西的当中的一样,他的注意力就会一直跟随着,直到它在视野中消失,这种行为也加深了张远的判断,这人一定是智力上存在什么先天缺陷,家里人一时疏忽让他走了出来。
路过一位老人的时候,他问对方:“大爷,你认识这个人吗?”
老人看了一眼,又摇头:“没见过。”
跟着这人的脚步来到公园时,正好碰见刚才见面的顾大爷,以为这事总算能解决了。但顾大爷回过头,认真的看了这个自称韩乐的人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就住01,我看他从里面出来的。”张远又说了一句。
“也许是刚住过来的,”老人不以为然道,然后又强调,“01一直是个空房……别老跟着他,直接报警不就好了。”
张远笑了笑,但没有采纳老人的建议,反正自己也闲,就跟着好了,这个叫韩乐的人到目前为止看起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暴力侵向,自己要做的就是接近他,最后劝他回家就是了。
等待目标在公园一处长椅坐下之后,他小心走了过去,坐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跟这个正在盯着一块树木标签牌发呆的人打招呼:“韩乐。”
“张—远。”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看来也不傻。
“你在看什么?”
韩乐指了指刚才视线停留的那棵树,然后反过来问他:“你—多—大—了?”
“二十八,你呢?”
韩乐低下头,眼神在自己脚跟前游移不定,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陌生的手机铃声,张远知道不是自己的,听声音的来源,应该是韩乐身上,果然,韩乐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把手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盯着界面看了好久,才又有些犹豫的按了两下,然后跟电话另一边的人说话。
从声音上听,跟他通话的应该是个女的,可能是他的家人,电话里这个叫韩乐几乎没说话,只是在用嗯,好之类的字回应对方。
挂掉电话之后,对方有些疑惑的看了张远一眼,似乎是在询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张远被这种眼神惊讶了一下——这种眼神似乎不应该出自一个低智力人的眼睛中,不过他还是回应了这种质疑:“你不回家吗?”
韩乐摇头。
“不回家的话你家里人会着急的。”张远又说。
听到这话,韩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在张远还没明白过来这微笑代表着什么的时候,韩乐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会。”
“原来你不是……”张远目瞪口呆的盯着说话突然变流利了很多的韩乐,意识到后面两个字不适合说出来的时候又及时住了口,“不好意思,一场误会。”
“没事,”韩乐摇头,“要不就聊会吧,你不嫌我,说话慢的话。”
……
韩乐已经苏醒了1个小时,他还记得自己见到乔艺雨的时候,结结巴巴的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冬眠出什么问题了,然后乔艺雨告诉他,没有,她只是中途将他叫醒,现在是048年,距离他休眠前的时间整整5年。
“虽然你很聪明,把电子钟也调了时间,但我只要一开窗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韩乐还记得自己当时吃力的说出这番话来,打开窗户的模样,当时虽然身体上感觉到一些异样,但韩乐根本就不相信乔艺雨口中的5年是事实,然而就像之前那两次乔艺雨用事实打击他一样。这一次他拉开窗户,被看到的事实吓得一屁股倒在了地上——窗外并没有他印象中熟悉的街道,窗户面对的方向全部被一整排遮蔽半边天空的超高层建筑遮挡,小区楼房在这些建筑巨人面前,就像是巨人脚下匍匐着的蚂蚁。
“那是现在国内的金融中心。”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乔艺雨缓缓给他解释,“六年前开始盖的,刚刚投入使用两年多。”
但那时候韩乐的脑袋一片轰鸣,好像无数架飞机在里面同时起飞,根本就听不清楚乔艺雨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意识到不对,急切的问乔艺雨:“那你,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乔艺雨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他:“你的变化也不大。”
听到这话,韩乐飞快冲进卫生间,记忆中的开关位置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动感应亮起的灯光,只是镜子中那张熟悉的脸还是一模一样,除了长得稍微有点长的胡子。
韩乐回到自己的房间,跟卫生间里一样,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和衣柜,其他大部分设施都换了,原来自己的电脑被放在了衣柜最下面的小储物柜中,韩乐试图打开它,但已经做不到了——主板上的元器件几乎都老化的不像样了。谢永青留给他的那台电脑也在,他甚至还没能打开看过几次,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还是小心一点,休眠后身体机能有一个缓慢的恢复期,不适宜做太剧烈的运动,也别用脑过度。”乔艺雨在一旁提醒他。
心脏极不规律的跳动已经在提醒他了,但韩乐却置若罔闻,就像着了魔一样打开乔艺雨的手机,看新闻,查历史……一个多小时后,艰难接受了事实的韩乐呆坐在客厅里,一句话也不说。
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其中包括一张已经失效的身份证,还有几张尚能使用的银行卡,乔艺雨下午还有事,就留给韩乐一只手机,让他有什么事就联系她。
然后……韩乐看了看眼前,这个差点把自己当弱智看待的同龄人,叫张远的年轻人,他出生于00年,是自己冬眠后的第七年——可韩乐对这个年份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他现在看手机上的048,感觉那就是一串没有意义是数字,强烈的不真实感让韩乐现在都觉得无法接受——本来在冬眠之前,他本来以为醒来后的自己会非常兴奋的。
唯一能让这种不真实感消退的就是不断的阅读新闻,查询那些自己有所了解的内容,许多玉女明星现在老去的照片,QQ同学群里(天哪,这软件竟然还活着),挂着的好几个同学的讣告,电子邮箱里,那些数不清年代久远的信件,以及乔艺雨留给自己的一张银行卡中,那一长串令韩乐目瞪口呆的数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