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姜葭的一瞬间,赵英顿时就有些明白,对方为何能在西华县一品楼和百姓心中有那样高的声望了。
第一眼能看到的东西有限。
可以一览无余的,是人的容貌。
姜葭是个年轻的美人,很美的那种。
对于在燕平见惯了国色天香的赵英来说,要觉得一个女人很美不容易。
但眼前青衣罗裙素颜朝天、插着木钗穿着绣花布鞋的姜葭,仍是凭着乡村女子特有的那股纯净与坚定,让他觉得对方胜过很多燕平的沉鱼落雁。
与天生丽质一比,太多所谓的美人只能是庸脂俗粉。
一个年轻美丽还气质纯净的的女人,总是相对容易获得大伙儿的好感。当这样的女人还能为了大伙儿,冲在所有人前面跟危险拼命时,那但凡是个男人就不会甘于人后,并把对方当明月一样簇拥起来。
但赵英在同一时间也发现,姜葭在看到他的时候,眸底掠过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失望。
赵英摸了摸脸,感觉很奇怪:对方为何会对自己失望?难道自己生得不够英俊,气度不够威武?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且不说他身材长相并不差,就算他只是常人之姿,一个能让整个西华县敬仰的巾帼英雄,怎么会是以貌取人之辈?
那会是什么原因?
赵英想不明白。
他翻身下马迎上去见礼。
见赵英抱拳走过来,姜葭收敛杂思,上前与对方见礼。
昨日赵英率军在扶沟县四处奔战时,西华县分舵便已接到扶沟县分舵传来的讯息,说是大晋王师的先锋到了,有八千精骑,很快就会抵达西华县,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姜葭打听了领兵主将的名字。
扶沟县来的人只是告诉她,对方姓赵。
姓赵......仅是这两个字,便让姜葭一夜没有睡着觉,她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来的会是赵大哥吗?
应该会是吧?
赵大哥那么厉害,本身就该是朝廷的大人物,真实身份是将军很合理。
如果不是呢?
就算赵大哥是反抗军的将军,这回来的也不一定就是他。
到底是不是呢?
毕竟都姓赵,这个可能性是有的。
万一不是呢?
万一是呢?
怀揣着浓烈的希翼,姜葭在拂晓时分才闭眼眯了一会儿。
赵宁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在宋州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是大晋大人物的事实,所以姜葭此番才有这许多期待。
当她看到赵英的那一刻,万千希望瞬间灰飞烟灭,自然失落得厉害。
“赵将军有没有兴趣攻下西华县城?”
奔战一日夜累得够呛的赵英,刚刚坐到路边解下水囊喝水,陡然听到姜葭问出的这个问题,差些没被清水呛得咳嗽。
“攻占县城?姜统领怎么会这么想?”赵英奇怪地问。
姜葭显现出精明干练而又不失稳重的一面,条分缕析:“首先,攻占县城是因为有必要。
“一者,西华县县令有些背景,向来喜欢搜刮民脂民膏谄媚上官,眼下更是借坚壁清野之名排除异己、大肆敛财,百姓生不如死;
“二者,西华县神教主管上师野心勃勃心思细密,多有手段,蒙骗了许多百姓,此地神教势力颇大,对百姓荼毒严重,与官府勾结起来为祸甚深。
“三者,我的人打探到一个消息:近来西华县县令与神教合力,意欲针对我们一品楼下手,他们正在纠集地主大户,想要深入乡野利用各地地主的势力,把我们连根拔起!
“其次,攻占县城是因为行得通。
“一者,西华县驻军不多,拢共只有三千人,几乎没有骑兵,这些藩镇军桀骜
不驯、军纪涣散,平日里只知道欺压百姓,根本不曾好好操练,战力低下,又因为陈州远离战场而防备松懈。
“二者,除了少部分神教顽固信徒外,西华县百姓早就对官府怨声载道,若是赵将军愿意攻城,一品楼只需要稍加引导,城中热血之士就会在各处呼应!”
话说完,姜葭注视着赵英,等待对方回答。
赵英快速思考起来。
西华县一品楼能够拉起三千青壮,可见平日里活动多么频繁有力,不可能不引发官府注意、忌恨,否则眼下也不可能想要大规模出动,把他们连根拔起。
他们八千精骑连日奔战,速度极快,至今都没有休整过,虽然自身确实疲惫,但西华县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打了过来。
加之各地一品楼在他们出战之前,就已接到在官道截杀官府信差的命令,所以眼下西华县应该还不知道大军已经进入西华县地界。
奇袭可行。
见赵英没有拒绝,姜葭趁热打铁:“你们一路杀过来,未曾攻下过县城,声势不够大,在百姓中影响不够有力;此番若是能一举夺下县城,必能振奋各地百姓反抗之心,同时威慑各地藩镇军!”
赵英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姜葭,禁不住哑然失笑。
对方把理由说得面面俱到、天衣无缝,他若是还不肯战,倒显得他不可理喻了。能让他根本不必选择,可见对方的本事的确不俗。
正好赵英所部连日奔战,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整;且城里人多,在县城稍作停留,反抗军跟百姓交流一二,也能让百姓了解反抗军的真实面目,算是顺道做了一次大晋革新宣传。
“既然如此,这西华县,本将打了!”赵英站起身来,一旦拿定了注意,便没有丝毫耽搁的意思。
......
是日,一品楼精锐修行者先行混入西华县城,与城内潜伏的人手取得联系,而后赵英亲率五百精骑作为先锋,以相对较小的动静突然出现在城外。
当其时,或大或小在执行坚壁清野任务的官兵队伍,正驱赶着乡民陆陆续续进城,陡然察觉一队精骑快速奔来,起初还以为是自家军队。
在看清对方甲胄战袍的样式,辨认出不是藩镇军后,官兵无不大惊失色,在城外乱作一团,拼了命的往城内挤,城池守军想要关闭城门都不能立即做到。
稍一耽搁,城内的一品楼精锐修行者从市井中杀向城门,阻止官兵关城的企图,不时,精骑冲进城内。
后面的战斗便没了悬念,城中壮士群起响应,五百精骑一部分直入城中,搅乱守军部署扰乱守军心神,等骑兵大队杀到,城池便落入了反抗军手中。
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大战,反抗军大败守城官兵,诛杀县令与神教上师,捣毁神教教坛——西华县守军逃出城四面亡命的人不少,只可惜有精骑在外面合围拦截,他们一个都没能跑出去。
西华县,成了赵英此番战役中攻陷的第一座县城。
......
汴梁。
白衣派中的大晋力量,也即所谓的异端派,终究是被神教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两位二品大上师紧锣密鼓调查一番,确认了异端派切实存在,且势力已经膨胀到不容姑息。
于是乎,赵宁被从军营叫了出来。
叫他的人是朱昱。
朱昱这回没有挑衅赵宁。但也只是言语上没有挑衅而已,神色中充满了“你完蛋了”“我看你还怎么逞强”“你要死了”的幸灾乐祸。
如果是赵宁的本来面目,这时候当然是不屑于理会,但他现在是魏安之,所以他冷着脸一步步走到朱昱面前,一寸寸向他的双眼逼近:
“你要是想死,就继续给我摆脸色。”
朱昱目光变幻,既怒且惧,最终还是选择了避其锋
芒,扭头转身,大步在前领路:“城中有白衣派弟子聚集信徒,意图闹事,现在他们已经被包围,萧大上师叫你过去。”
说是意图闹事,其实没有这种迹象。
赵宁抵达城东一片破旧民宅区的时候,看到了萧不语,也了解到这里只是有白衣派几名上师,只是正在给一群百姓传教布道。
传的是异端教义,布的是革新之道。
负手站在街口的萧不语面无表情地道:
“你的人最新行事愈发乖张,都学了你的脾性,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现在他们竟然与赵氏朝廷的人相互勾结,在城中培植奸细势力,这就罪不容诛。”
说到这,他转过身来,盯着赵宁威严深重地质问:
“魏安之,这恐怕都是你的授意吧?你组建白衣派,就是为了今日跟赵氏大军里应外合?你本身就是赵氏朝廷的人,混入神教正是为了这一刻?”
赵宁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死到临头还嘴硬。”萧不语目露杀机,“本座还会冤枉你不成?本座有什么理由冤枉你?”
他有。
有理由冤枉赵宁。
白衣派刚组建时,他就想将其据为己有,故而一回到汴梁确认了首席的态度后,就马不停蹄往其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与心腹。直至今日,他跟白衣派已是牵连颇深。
这种事瞒不了明眼人,至少不可能瞒得过顽固派的王极境大人物。
当初长街风波,顽固派之所以大费周章联合宣武军构陷赵宁,本身就有顾忌萧不语的成份在,同时也是为了试探萧不语跟白衣派究竟有多深的关系。
一些顽固派的王极境高手,怀疑魏安之组建白衣派其实是受了萧不语授意!
白衣派发展得太过迅捷,到了汴梁没多久便羽翼丰满,区区一个刚进入神教的魏安之,加上一个元神境中期的方鸣,何德何能可以做下这样的大事?
首席召集众高手议事的时候,萧不语在言语中对白衣派颇多袒护,这就让顽固派高手们几乎笃定了,魏安之、方鸣就是萧不语的棋子!
——刘晃也知道白衣派可能是萧不语在暗中指使,若不是忌惮萧不语,当初长街风波中他颜面尽失,顽固派丢人丢得那么大,他没有理由不让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顽固派强者群起一搏。
首席支持白衣派,萧不语本身就是白衣派身后的人,神教唯二的两名二品大上师都在给白衣派背书,这才是顽固派不敢做得太过分的根本原因。
对于白衣派是自己的山头这件事,萧不语没有向众人解释什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原本就是要把白衣派据为己有,成为白衣派首领的。
魏安之之前虽然行动过火,但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那都在萧不语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首席意欲把魏安之踢出白衣派,正合了萧不语的意,故而他一直是乐见其成。
直到他刚刚听闻,白衣派中有大量弟子成了异端!
这让他悚然一惊。
现在神教上层都认为白衣派是他的羽翼,结果白衣派成了异端,他这个实际领头人岂能不受怀疑?
这已经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萧不语感觉像是吃了一万只苍蝇一样恶心。
岂止是吃了一万只苍蝇这么简单,这一万只苍蝇还在他的肠胃里孵卵,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新生苍蝇从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里钻出来!
形势紧急,萧不语顾不上恶心,只能强压不适,带着人立即出动。
有件事他必须第一时间做,刻不容缓。
他得找个替罪羊,把白衣派成为异端的罪责推到对方头上,从而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与污秽。
没有人比魏安之这个白衣派首领,更适合当这个替罪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