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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二零 互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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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主座的杨延广,面色不善地看着站在殿中的杨佳妮,愤怒这两个字明晃晃的挂在眉眼之间。

他对杨佳妮很不满。

事实上,杨延广对杨佳妮从未如此不满过,眼下他都有撤掉对方前线主帅之职的冲动。

费县之败损失惨重、影响恶劣,对形势造成了不小贻害,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杨延广还不会对杨佳妮如此不满。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这回的对手是反抗军,杨佳妮面对的又是素有战神之名的赵宁,输了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更何况大军之所以惨败,并非杨佳妮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的临机应对上有什么致命失误,而是侍卫亲军硬生生被反抗军正面压制、击败,建武军无法应付反抗军重骑冲阵。

杨延广之所以这般不满、愤怒,另有一番原因。

“精气神,精气神——我吴国将士的精气神,怎么就比不上晋军的精气神了?难道晋军中的那些人吃得不是五谷杂粮,顿顿都是用灵丹妙药饱腹?”

杨延广平复心境、收敛怒意,目光森冷地盯着杨佳妮,“两军将士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我吴国将士难道天生不如晋军战士?真是岂有此理!”

面对杨延广的训斥,杨佳妮默然不语。

大军败了,她回到徐州,自然得跟杨延广等人回顾整场战斗的经过与大小细节,总结经验教训,分析战败的原因,力求下回作战时有所改进,避免重蹈覆辙再次被击败。

杨佳妮认为侍卫亲军之所以被正面击败,最重要的原因是吴国将士精气神不如晋军,并表示纵观整场战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结论。

大战初期,侍卫亲军能做到与反抗军大致势均力敌,可随着战斗进行,侍卫亲军愈战愈疲,而反抗军越战越勇。

前者每日作战后回到军营只想着歇息,而反抗军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神采飞扬,战后还能研究改进战法,不断取得进步,最终全面压制了侍卫亲军。

这个情况监军韩守约、侍卫亲军陈雪陇、建武军吴俊都亲眼看到了,杨佳妮提出来也没甚么,杨延广就算不能接受也不会发怒。

关键在于,杨佳妮分析两军将士精气神不同的根由时,所产生的一个重要结论。

这个结论不是反抗军吃得好,天天有肉,而吴军将士每日只能吃馒头干饼——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反抗军军营里飘出来的肉汤香味,吴军普通将士闻不到,杨佳妮等高手却能嗅个分明。

杨佳妮的结论是,晋军将士精气神胜于吴军的原因,不在军中,而在国中。

河北河东的大晋子民,人人安居乐业,家家生活美好,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基本保证,不会出现辛劳多年却无安身之地的情况,生老病死也有相应保障,不存在一人生病全家遭殃的惨剧。

另外,河北河东的大晋子民不受地主、官员等特权阶层的欺负,不必对谁卑躬屈膝,不必谄媚讨好大人物,人人都有尊严,也没有人能剥夺他们的尊严,让他们忍辱负重。

简而言之,大晋的平民百姓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牛马牲口。

可吴国不同。

吴国之内地主为尊、财富为王、权力至上,人人都崇拜金钱信奉权力,而不是崇拜道德,追寻公平正义,官员豪商也好,书香乡绅也罢,这些寒门权贵是人上人,靠着特权站在平民百姓头上拉屎。

于是到了战场上,吴国普通将士不敢死,死了,家里失去顶梁柱,妻儿老小就会在吴国那样格外现实逐利的世道里处境悲惨,并因为地主大户、富人官员的欺负活得艰难无比;

大晋普通战士敢死,他们死了,也不用担心家人受欺负。

相反,他们的家人会成为英雄眷属,人人尊敬,因为信奉公平正义而重情重义的乡亲邻居,会在生活中自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与照顾,并获得地方官府与国人联合会的诸多厚遇,一生无忧。

晋军将士是为了家乡亲人,为了美好生活而战,战意昂扬,遇到艰难困苦也不会畏惧后退;

吴军将士出战完全是因为当兵吃粮,想要趁机劫掠发财,战事顺利当然如狼似虎,战事不顺则容易倦怠,生出抵触思乡等情绪。

两者的精气神不是不同,而是有天壤之别。

故而侍卫亲军虽然装备精良,却被晋军打得惨败。

有了这个结论,杨佳妮向杨延广提出了自己的进言:吴国需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给平民百姓更多福祉,限制寒门权贵的利益与特权,这样一来良家子才会为了保家卫国奋不顾身。

听了杨佳妮的分析与进言,杨延广的反应如何?

他能有什么样的反应?

答案再简单不过。

当然是勃然大怒。

怒发冲冠的杨延广,不可能去跟杨佳妮辩论吴国好不好、吴国百姓受不受压迫剥削的根本问题,因为那是吴国不可更改的立国之本,实在没有讨论的必要。

他只能避重就轻,抓住表面问题呵斥杨佳妮,言辞凿凿的表示两军将士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都是爹生娘养的,不会有精气神的本质不同,让杨佳妮闭嘴认错。

“王上之所以这样认为,是没有亲自去战场看过,如果王上在战场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很容易发现两军将士精气神的不同.......王上可以召见韩守约、陈雪陇等人询问。”

杨佳妮再三强调自己的意见并非空穴来风。

她实在不能理解杨延广为何那么刚愎自用、固执己见,完全不相信她这个前线将领的观察与分析,这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智慧练达的杨延广。

“住嘴!”

见杨佳妮半点儿都不能领会自己的深意与苦衷,还在纠缠这个根本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杨延广刚刚平复不少的怒火又一下子涌上心头,“费县败了也就败了,吴国不是败不起。

“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场不到十万人的大败,就让你怀疑吴国大军,你还算是个合格的大军统帅?

“休要再言,退下,好生思量,明日再来见本王。如若到时候你还想不通这些问题,本王就要考虑你继续做大军统帅是否合适了!”

杨延广的意思很明确,大军败了不要紧,但你怀疑吴国就不对!

莫说现在只是一场战斗的失败,就算吴军在中原彻底战败,身为杨氏子弟,作为统治阶层,也不能怀疑吴国。

杨佳妮几度想要辩解,见杨延广面色冷峻,充满不可忤逆之意,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忿忿不平转身大步离开大殿。

看着这样的杨佳妮,杨延广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失望之色,沉默半响,摇摇头自言自语地感慨:“这小妮子明明天资聪颖,为何现在会这么不懂事,连最根本的大是大非都分不清了?”

一路上杨佳妮低着头思绪万千,越想越是想不通,越想越是生气,到了后来近乎是满胸怒火,恨不得一拳把府邸打烂。

出了府门,她站在台阶上,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眉头紧皱,暗暗想到:祖父难道真是老了?要不然头脑怎么会变得这么不清楚?

难道真是我不对?这不可能啊,我的意见都有充分依据,且晋军情况就摆在那里,怎么会有错?可祖父...

...为何不听?

真是,真是......

这真是烦死我了!

......

一座小城外,帐篷胡乱搭建的军营里,王森坐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凝望着西北面的苍蓝天际怔怔出神。

幸赖同乡帮助与御气境修为,他侥幸从费县战场跑了出来,而后跟着大队溃兵一路南逃,直到被其他吴军接应,来到这座小城外安营扎寨,总算不必再担心禁军追杀,可以松一口气。

这几日来,众将士都没有操练,大伙儿还在回魂,王森经常在帐外望着费县方向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姿势都很少换一下。

“王兄,节哀顺变,你也不要太过伤怀,别把身体拖垮了。小林子是个好后生,他拼了性命让你逃出来,可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

同乡王指挥使来到王森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叹息宽慰,同时递上两个馒头给对方,让对方无论如何也要吃一些才好。

他语重心长地接着安慰:“这是战争,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咱们都不是啥金贵之躯,战场上死得最多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大战还未结束,任何时候都有丧命的危险,你得养好身体打起精神,要是你再在战场上有什么损失,叫嫂子一个人怎么过活?”

王森接过馒头拿在手里,却没有往嘴里送的意思,委实是没什么胃口,这些时日他吃喝都极少,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得犹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

过了半响,望着费县方向的王森,声音暗哑地低低道:

“临出门的时候,他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小林子,他是咱家的独苗,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咱老王家就要绝后......可我还是让他折在了战场上,本来该死的是我这把老骨头啊!”

王森双手捂住了脸,低声呜咽,温热的老泪从粗糙的指缝间不断溢出,“他,他本来快成亲了,那,那姑娘是个懂事的,手脚勤快很能干,临走那天一直追着出了城......小林子能娶到她是福气。

“就差了一个月,就差一个月啊,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现在已经成亲了,如今......如今让我回去怎么跟他娘跟小姑娘家交代?”

话至此处,王森已是泣不成声。

指挥使张嘴无言,只能喟然叹息。

......

费县,反抗军第九军军营。

去伤兵营探望同队伙伴的钱小成,在半路上忽然被一个布条把身体裹得像是粽子的伤兵拦住,“你叫什么名字?”

钱小成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俘虏伤兵,对对方忽然冒出问这个问题深感莫名其妙,顿了顿,他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你小子就是被我俘虏的吧?怎么地,不服气,想再打一场?”

粽子冷哼一声,鼻孔朝天道:“要不是为了救我爹,就凭你也能俘虏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你小子晋升快,早就成了我刀下亡魂!”

钱小成呵呵一笑:“那你问我名字作甚?”

粽子故作豪迈地挥了挥手:“我就是想知道,我上了三次战阵,与我交手了三次,却没有被我打趴下的家伙是什么人。怎么,连名字都不敢说?”

钱小成嗤地一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听好了,哥哥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钱小成是也!”

粽子皱了皱被布条缠在下面的眉毛:“这名字怎么听着跟我有些像......”

“你又叫什么名字?”钱小成心中也好奇跟他对阵三次,却没有被他干掉的家伙是谁。

“好说,王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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