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之在书房挑灯作文。
今日白天的异变与他后来做出的各种布置,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各种可能的后续发展,与相应需要的应对策略,一时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入眠,只能来到书房,继续在纸上反思整个事件。
事关家族未来,容不得他不慎重。但不断反思的结果,都在告诉刘牧之同一个答案:白衣会的既定行动不可能受到影响。
放下紫毫笔,刘牧之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自己的确太过谨慎了,在没有任何实证表明,白衣会行动会受阻的情况下,竟然暂停了今夜计划。
站起身,刘牧之已经心情轻松,打算去好好沐浴一番,早些休息,睡个好觉,明日还要上早朝。
刘牧之还没出门,就有刘氏族人冲进院子,看到他,还在院中就跪了下来,焦急万分的禀报:“家主,大事不好!白衣会,白衣会各个堂口,在同一时间被都尉府和赵氏、魏氏高手袭击,死伤极为惨重!
“现在……现在各个堂口正在陆续失陷,没有一个元神境修行者逃出来!”
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刘牧之此刻的感受,他只觉得心脏好似都从嗓子眼跳了出来!白衣会被都尉府借助赵氏、魏氏的力量攻击了?都尉府怎敢如此行事,他们怎么敢?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白衣会各堂口准确位置的?!
刘氏族人声音颤抖的继续禀报:“不仅是白衣会,苍鹰帮各分舵,也在同时被都尉府带人攻击,处境......处境跟白衣会差不多!”
刘牧之心神一凛,苍鹰帮也出事了?都尉府这是......意欲何为?!
“都尉府的都在人喊……”
刘牧之连忙瞪着对方问:“喊什么?”
“他们是捉拿昨夜飞雪楼命案的凶手!”
刘牧之身子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面如死灰,他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根由。
用官府力量配合自家修行者,来帮助白衣会吞并一品楼,本来是他的谋划,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不过现在被灭的是白衣会,这种讽刺与羞辱的感受是多么难受,只有刘牧之自己能够体会。
“家主,同行的还有很多修行者,都蒙了面,不知道具体身份。眼下突起异变,我们派出去监视对方的人手,却没有一个都回来禀报,想必也都死在了路上!家主,这是一场准备充分,布局严谨,行动缜密的袭击,目标就是灭掉白衣会!
“家主,白衣会是刘氏辛苦多年,耗费无数心血,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江湖大帮,关系着家族未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灭亡,我们要救他们啊!”族人悲怆的喊道。
闻听此言,刘牧之不禁虎目圆睁,目眦欲裂,一张脸更是阵红阵紫。
对方说得不错,为了让白衣会发展起来,刘氏这些年没少投入财富与资源,时至今日,白衣会终于成了燕平城四大帮派之一,在整个大齐江湖都有很大影响力,已经开始反哺刘氏家族了。
它对整个刘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仅是每年靠赌坊、妓院、放高利贷等攫取的市井财富,都是一笔巨大数字,靠着这些,族内年轻子弟的修为才能比之前更上层楼!
刘牧之已经算过,只要白衣会保持现有的态势,刘氏未来就会多出一名王极境!而一旦白衣会统一了燕平城江湖,这份贡献就会翻倍!到了那时,刘氏岂能不成为大齐第一世家?
仅仅是依靠收取北胡贿赂的徐氏,如何能跟有稳定巨量财源的刘氏相比?就连赵氏,到时候刘氏都不必放在眼里!白衣会寄托了刘牧之最深切的期望,那是家族屹立千年
不倒的重要依仗!
可现在,白衣会刚刚开始产生作用,竟然就要没了?刘牧之怎么都不愿意接受!
没了白衣会,刘氏损失的不仅是二十多名元神境高手,许许多多御气境修行者,还有十年后的一名王极境,二十年后的两名王极境,是刘氏成为大齐第一千年大族的希望!
刘牧之觉得自己胸口疼得厉害,好似被万箭穿心,纵使他如何调整,始终都是呼吸艰难,且越来越艰难!
该么办?
刘氏该怎么办?
刘氏能怎么办?!
尽起族内高手,去阻拦都尉府,去跟赵氏、魏氏强者正面交锋?用什么名义?能用什么名义?对方是在查案,名正言顺,皇帝来了也说不出个不是,刘氏靠什么跟对方对立?
昨夜的命案,的确是白衣会、苍鹰帮参与了的,都尉府“查明真相”后抓凶手抓到了白衣会,在遭遇暴力抵抗的情况下,灭掉白衣会这个江湖黑帮,那更是顺理成章,合法合情,谁敢明着阻扰他们?!
一想到这里,刘牧之悔恨得肝肠寸断,只觉得满世界都在嗡鸣乱响。早知如此,今日在都尉府若能夺走飞雪楼的案子,那该多好?可在当时赵玄极面前,他根本做不到!
可刘牧之一时间怎么都想不明白,都尉府是如何这么快就查到,昨夜飞雪楼的命案,始作俑者是白衣会跟苍鹰帮的!
当时的伏杀虽然失手,但出面的白衣会、苍鹰帮都是元神境高手,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物证,他们也没有暴露在人前。
就算有几个客人碰巧看到了他们的长相,可那些人事后就回到了堂口再没出去,都尉府是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他们的身份,并果断带着魏氏、赵氏高手大举围杀白衣会的?
刘牧之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件事背后,好似隐藏着深渊般的阴谋,与一头张着血盆大嘴要择人而噬的参天猛兽!
“到底是谁在捣鬼?是谁主导了这一切?他凭什么知道所有事情?!”刘牧之很想仰天怒吼,将那个神秘诡异的存在从黑暗里揪出来,跟对方狠狠厮杀一场,将对方碎尸万段!
“家主,白衣会危在旦夕,我们若要救援,必须立即出动,再晚一步,可就来不及了!”
说这话的是大长老,他身后还跟着好些人,都是族中长老、核心管事一级的人物。他们在听到城中动静、得到情况禀报后,都是惊诧、惶急不已,遂从各处来找刘牧之商议对策。
刘牧之勉力站稳身体,不能在族人面前乱了方寸。听罢大长老的话,面色如土的他摇摇头,声音艰涩道:“救不了。”
“救不了?!”
脾气火爆的二长老当即跳出来,“白衣会事关家族大计,被家族倾力扶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能不救?要是没了白衣会,家族损失难以估量,只怕我们十年之内都喘不过气!我们岂能坐视白衣会灭亡?!”
“不救,这是命令!”
刘牧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到了嗓子眼的鲜血给狠狠咽下。他如何不知损失白衣会,会让刘氏家势受到严重影响,可如今权衡利弊,他只能坐视白衣会消失在世间。
两害相权取其轻。
刘氏如果出动,那才是丧失理智的行为。
下达这个命令虽然从理智上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但从情感上讲,无异于遭受凌迟之刑。刘牧之痛苦的浑身微微发颤,好似每个毛孔都在哀嚎。
“家主,白衣会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都尉府,亦或是赵玄极、魏崇山,有没有可能已经知道,白衣会是我们刘氏的爪牙,这才对他
们雷霆出手?”大长老不无紧张的问。
“白衣会里,知道我们是幕后东家的人,一共也就那么几个。除此之外,平日里双方的往来本就不多,而且非常隐蔽,没有留下按图索骥的线索。且白天我已经下过令,让所有在白衣会的刘氏族人,都紧急撤回。
“如今,白衣会里就没有我刘氏的人,也没有知道我刘氏是幕后东家的人,赵玄极、魏崇山如何洞悉这一切?就算他们之前因为某些契机,侥幸得知了真相,现在手里没有人证物证,也无法将祸水泼到刘氏身上!”
刘牧之稳住了心神,他现在很庆幸白天的布置,若是没有彼时的小心谨慎,一旦刘氏在白衣会的族人,被都尉府抓到,刘氏就真的要遭受大难了。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二长老不服气的问。
刘牧之稍作沉吟,“白衣会覆灭已成定局,我们只能接受事实。好在刘氏本家并不会遭受牵连,诸位下去,好生合计一下善后的事吧。”
没了白衣会,刘氏就少了很多财源,各房之间的利益,也要作出调整。这些事不说千头万绪,但都总会非常麻烦。刘牧之只觉得疲惫感阵阵袭来,洪水一样淹没了他,心里劳累得厉害。
刘牧之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等今夜过去,理清头绪,明日再召集长老议事。就在他转身准备回房的时候,他看到不少长老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的质疑。
白衣会是他这个家主,当时力排众议建立的,多年来巨大的投入还没收回本钱,又在他手上覆灭。眼看着家门口的金山银山倒塌,损失了无数可见利益的各房长老们,已经对他心生怨忿,开始怀疑他这个家主的能力。
刘牧之没有多说什么,让伺候的仆役丫鬟也都退下,自己关好了门,朝书桌走去。直到这时,他的五官才扭曲起来,一张脸不成人形。
想起白日赵玄极忽然出现在都尉府,态度反常的对自己百般压制,为都尉府保住飞雪楼的案子,刘牧之心里就堵乱得厉害。
那时候,他还不无警告威胁之意的对赵玄极说,刘氏要跟赵氏开战。当初说这句话时,脑子里想着的是白衣会,想到白衣会一统燕平城江湖后,将控制所有市井街道。
届时,赵氏族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们的监视下,刘牧之对对付赵氏充满了把握,觉得赵氏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赵玄极强硬的态度就是一个笑话,是自取其辱乃至自取灭亡!
哪曾想到,不到一日,白衣会就被赵氏、魏氏修行者所灭,他的重大依仗就这样没了。此刻再想到当时的自信,刘牧之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
原来可笑的并不是赵玄极,而是当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还浑然不觉的自己!
事情已经很明显,要说赵氏不知白衣会是刘氏爪牙,刘牧之是绝对不会信的。他只是不明白哪里露出了破绽,让对方察觉;他能肯定的是,赵氏谋求灭掉白衣会,一定已经由来已久!
如若不然,赵玄极也不会让赵宁,去肩负京城治安职责的都尉府任职,让赵氏可以借助都尉府的力量,让白衣会覆灭的没有反抗余地,让刘氏根本无法援手!
可想而知,在都尉府时,赵玄极就必然有了今夜行动的完整计划,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对方眼中还不知有多么滑稽!
一想到这里,刘牧之再也忍不住,张嘴一口老血喷出,飞溅出去数尺远,沾满了书桌。
他自己也眼前一黑,颓然无力的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盯着面前的血迹,他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赵玄极!你这个老匹夫,你这阴险小人!今日之辱不雪,我刘牧之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