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河匪们眼中,赵宁已然是近乎神明的存在——能决定、控制他们的生死。
赵宁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只要不是让他们挥刀自戕,他们基本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身为无恶不作的盗匪,碰见行侠仗义之士,对方还修为高强,那便是遇到了命中克星,等闲必死无疑。
但看赵宁这番话的意思,好似是要给他们一条活路,虽然不明白赵宁的具体打算,但时间紧迫,根本容不得他们思量。
在赵宁喊完三声,强大的修为威压隐隐发出之时,这群如同面对铺盖天地席卷而至的刀山火海的河匪,立即迅速表明了自身态度。
“我跟刘二想得一样!”
“我与刘二想得差不多!”
“我认同刘二!”
“我跟他是一样的!”
“......”
顷刻间,百十名河匪中,有半数左右的人举起左手来,争先恐后急不可耐的大声叫喊——他们共同组成了第一批人。
他们喊得很快很急,用得时间极短,他们喊完之后,场中有片刻的安静。
其余河匪眼见这么多人都认同刘二,有人不安有人踌躇,有人四下张望有人举棋不定,有人张开嘴想要从众,有人低着头沉默不语,
不等第二批人出声,赵宁道:“很好。你们都很有种。
“现在我需要知道,你们中哪些人是真正的悍徒,具备真正的勇气,之前在劫掠过程中杀过人的,都把右手也举起来!”
这回不用赵宁数三声,河匪们立即依言照办,举了左手的人当中很多又举起了右手,没有举左手的人里,也有一些举起了右手。
雷闯等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赵宁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赵宁要招揽这些悍徒为己所用?难道说赵宁本身也有势力,日后需要悍徒去战斗?
“很好。”
不等雷闯想出个所以然,赵宁再度出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话我其实并不完全认同。
“战士杀敌无需偿命,百姓反抗剥削更是无需同归于尽,被欺骗压迫的平民百姓,落入陷阱被迫借了高利贷,也无需给无良富人偿还十倍利息。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那些举右手之人的目光,从刚刚的淡漠骤然变得寒冷,“但有一点,杀戮无辜之人、残害良善之民者,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话音方落,河匪们还没反应过来,赵宁的修为之力已经凝聚出数十支锐利的箭,在电光火石间飞射而出,精准奔向那些举着右手的河匪。
下一瞬,真气之箭洞穿了他们的眉心!
只听得噗噗噗一片令人牙酸心颤的声响,数十名河匪双目瞪大向后倒去,或跌入河水之中,或躺在人群里,都没了任何动静。
这一幕让河匪们肝胆欲裂。
也让雷闯等人目瞪口呆。
赵宁盯着那些举着左手的河匪——这群河匪现在只有小半还站着,大部分刚刚都已身死道陨,继续道:
“你们虽未杀人,但魔念已生,空有人躯,不复人心,我若就此放过你们,来日必有百姓因你
们而丧命,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教训。”
言罢,又是十几道修为之力化作利箭夺空而出,一一洞穿了这些人的肩膀,留下一道道鲜血涌流的伤口!
受到打击的十几个河匪,无不惨叫出声,捂着伤口跌坐当场,脸色纸白满眼惊恐,望着赵宁颤抖不已。
处置完这些人,赵宁看向其他二三十来名河匪,到了此时,这些河匪根本不敢面对赵宁的目光,都颤颤巍巍低下头,战战兢兢。
“河匪这个行当你们是不可能再做下去了,现在就收拾同伴尸体,在河岸找块地方埋了,而后便跟我去徐州城。
“你们中还有没有杀人犯,你们昔日犯下的罪行又该如何处置,我会让徐州城的官员依照律法审判。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赵宁甩了甩衣袖,让这些河匪立即行动。
河匪们不敢忤逆,能从赵宁手下捡回一条命已是缴天之幸,哪里还能有其它心思,纷纷手脚麻利地做事。
这一刻,赵宁心情谈不上轻松,也没有太过沉重。
就眼下的情形看,在徐州乃至整个中原进行革新战争,需要用雷霆手段惩治罪恶,不能因为这些河匪曾经是本份勤劳的平民百姓,就无视他们残害无辜之人的恶举。
哪怕他们是被节度使被官府被地主大户祸害,被逼无奈。
在这个妖魔横行的烽烟乱世,苦命人被逼无奈做了盗匪没什么,为了活下去抢劫财货也不需要死,但枉杀无辜之人,抽刀斩向更弱者,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大晋在河北河东进行革新战争时,几乎没有遇到过需要成规模处置平民百姓的情况,基本都是对无良的地主大户、权贵富人动手。
但在这里,革新战争必须要对平民百姓这个阶层内部的罪恶存在出手,而且一定要疾如烈火。
根据赵宁的经验,这群人的行为,很可能被无良的地主大户、权贵富人拿来利用,大肆渲染,以此分化、分裂平民百姓,使后者内部相争,自相残杀,从而坐收渔翁之利,达到破坏革新战争,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的目的。
这是赵宁要在第一时间,吩咐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注意的。
“赵老弟真不愧是大侠士,做事章法严谨,处处透着一股大公之意,实在是让为兄佩服。”
河匪们忙碌的时候,雷闯站在赵宁身边感慨万千,今日这场致命风波至此结束,他的商船可以继续向前,去宋州做自己的买卖。
但赵宁看雷闯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打算就此跟赵宁分别。
果不其然,雷闯接着道:
“赵老弟,我现在很想跟你回徐州城,看看你要如何继续行侠仗义,让自己的意志得到官府大人物们的遵从,让侠义真正得到彰显!”
赵宁轻笑道:“你不去宋州做生意了?那可是你养家糊口、安身立命的依凭。”
雷闯扰扰头,回头示意了一下另外两名商贾:
“买卖可以继续做,让他们去就行了,有赵老弟这块天大的招牌在,我不用担心他们会坑我,大不了少赚几个铜板就是,不影响大局。”
赵宁奇怪地看着他:“雷兄乃是
商贾,而且是一位优秀的,需要养家糊口的商贾,怎么会为了看个热闹宁愿少赚钱?”
雷闯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大义凛然、义薄云天地道:“为兄虽是一介商贾,可心中也存有侠义!
“自从当初在泗水之上,被老弟问了一句是否相信公平正义,就一直对公义充满向往。这次有机会见证赵老弟亲手践行公平正义,为兄岂能弃之而去?
“赵老弟,你莫非瞧不起我老雷?”
赵宁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人话。”
接触到赵宁智慧的目光,体会到对方容不得忽悠的本事,雷闯心虚得老脸一红,扰扰头无不尴尬:“看破不说破,说破好朋友没得做啊!”
话虽如此,雷闯却没有继续掩饰心迹,直接问道:“赵老弟,你应该是那三家的人吧?”
这厮看似粗狂,实则有些细密心思,跟赵宁接触这么久,在赵宁一件又一件不是江湖侠士能简单解释的行为中,竟然推算出了赵宁身份的不同寻常。
赵宁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都被看破了就没必要再遮掩,不磊落。
况且,他敢做这么多事,就不怕被人识破。
雷闯顿时激动起来,搓着手嘿嘿直笑,凑近了赵宁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
“赵老弟,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两次都是你救我,但这的确是过命的交情,你总不能否认吧?
“你看,乱世当头,人心丧乱,生意着实是不好做,为兄今日差些连命都丢掉!一旦为兄有什么闪失,一家老小饿肚子事小,活不下去都很正常!
“赵老弟,既然你来自那三家,如今到了徐州,肯定是有所图谋,为兄虽然本事有限,但认识的人不少消息灵通,肯定能对你有所帮助!
“你捎为兄一程,如何?”
这就是不想继续做商贾,想走门路攀大树,投靠赵宁,做个公门中人的意思。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太平时节大家为了进身之阶、发财之机争得头破血流,是追求荣华富贵,而今,雷闯是被逼无奈必须攀附高枝,否则连活下去都难。
乱世生存不易,平民百姓在乱世求活更是处处艰难。
话说完,雷闯眼巴巴地看着赵宁,有期盼有紧张,生怕赵宁不同意。一个威猛胆大的七尺壮汉,这会儿竟然有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小孩子之态。
只是因为形象反差过大,可怜之中不可避免带上了几分滑稽有趣,若是对方再瘪着嘴露出委屈之色,赵宁估计会忍不住当场捧腹大笑。
赵宁强行装作心中没有异样,正经回答:“我与雷兄一见如故,若有雷兄相助,往后的事定会轻松不少。”
威武镖局的镖师,为了在这个离乱的世道生存,一面挖空心思不顾廉耻,想要多保全一些自身利益,一面腆着脸舍弃尊严,想要结交赵宁这种强者。
雷闯算得上是心思活络的聪明人,遇到了赵宁这样一个可以让他更好求存的强者,便无论如何也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从某种程度上说,大伙儿都不容易,付出得都很多,活得都很累。
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