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
远隔数百步,赵宁在官道上眺望城墙。
拉着小侄女的姜葭松了口气:“终于到了宋州城。”
昨夜,他们杀了袁员外后,并没有将对方的护卫、家丁一并收拾。三百多被他们收拢的难民,还需要他们带回去给口饭吃。
只不过,通过审问袁员外的管事,赵宁得知袁员外收拢那些难民,并不是打算让他们做庄户、帮工,而是打算收极高的租子让对方做佃户,签订终身契约令对方做奴仆。
这在袁员外、管事口中依然是做善事。毕竟他们给了这些背井离乡、一无所有的人一条活路。袁员外对管事、家丁的说法是,对方因为他才能活命,他就是对方的再生父母!
至于这事本质上是不是趁战乱诱骗、拐卖人口,就不是他会思考的问题了。
“你的亲戚好不好找?”赵宁的目光落在城外的民居群落中。
“得问路。”
宋州算是中心地带,颇为繁华,城墙内的街坊屋舍无法满足百姓的居住需要,故而在城外形成了居民区。
在金光教与张京联手后,很多流民被后者收拢,不少百姓逃到他的地盘上来,使得州县城池的人丁数量不断增多。
城外居民区建筑比较乱,但也自发形成了街道,码头附近更是形成繁华商业区,不乏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几层阁楼。
哪怕是在城外,亦有金光教教坛,院墙不算雄伟,建筑却都很高大,进进出出的百姓很多,老少男女皆有,很多人都面色虔诚。
赵宁跟姜葭来到的是相对偏僻的居民区,这其实很好理解,穷人的亲戚大多也是穷人,真正大富大贵的不是没有,数量相对很少。
姜葭并不知道亲戚的具体位置,只晓得大概,被迫一路询问过去。
好在被问路的百姓很热情,哪怕手里有活计,也会停下来耐心指路,怕路线复杂,还有亲自引路的。
因为只知道大体位置,而姜葭的亲戚又不算名人,所以寻找费了一番功夫。
最后还是几个本地居民,根据有限消息进行接力,不断把范围缩小,最终才将姜葭带到了亲戚家门前。
引路的妇人在确认地方是对的后,笑容满面,自己也很开心,跟姜葭的亲戚寒暄几句,临行时都不忘邀请姜葭日后去家里做客。
赵宁担心的那种人情冷暖并未出现,姜葭的亲戚是个老妪,见到她很是高兴,亲切的拉着她进屋,嘘寒问暖好不周到。
听说了村子的遭遇后,老妪哀伤落泪,并让姜葭放心留在这里,家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跟小女孩,还说在宋州只要勤奋,不愁活不下去。
言语中,老妪提及金光教总会帮助百姓排忧解难,宋州很久没有饿死的人了。
到了吃饭时,天已经快黑了。
这是一大家子人,除了老妪,还有一对年纪不大的夫妻,男人是农夫,女人是裁缝铺的伙计,回来的时候看得出来非常劳累,但他们在看到姜葭跟赵宁时,都是热情招呼,礼数周到。
饭吃到一半,赵宁发现有小孩子探着脑袋在门口往里看,老妪起身询问对方是不是父亲没回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连忙把对方带进来一起吃饭。
言谈中赵宁和姜葭才知道,这是邻居家的孩子,母亲死了,父亲在码头做苦力,经常回来很晚,平常每到这个时候,老妪都会将孩子叫过来一起吃饭。
今日因为姜葭过来,老妪倒是忘了过去询问。
赵宁相信老妪的话都是事实,不是在佯装慈祥,因为今日的饭菜很丰盛,老妪特意出门去买了半斤肉跟一些瓜果回来。
赵宁一眼就能看出,这家人生活并不宽裕,老妪在米缸盛米的时候,只听缸、飘、粟米相碰的细微动静,他就知道缸里没多少米。
饶是如此,他们今日吃得也是干饭,不是粥。加之瓜果蔬菜、肉食,这绝对是过年才有的丰盛晚饭。
隔壁家的小男孩没有不自在,吃饭的时候显得轻车熟路。饭刚刚吃完,一个精瘦汉子拧着腌菜、面粉进门,一个劲儿感谢老妪时常招呼他的孩子吃饭。
他将腌菜、面粉交给老妪当作谢礼,老妪收了腌菜,将面粉退回,态度强硬不容置疑,说让小孩子过来吃饭,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还用不着对方交粮食。
父子俩出门之际,老妪注意到对方的衣衫破了,便追上去让他脱下来,好叫儿媳妇今晚给他缝补一番,对方家里没有女人,这事儿肯定做不好。
汉子虽然不好意思,但没有多推辞,显然这种事不是头一回。
“上回,家里的房子因为连日大风大雨在夜晚塌了,我们被埋在里面,险些都一命呜呼,要不是对方力气大动作快,及时把我们救出来,你这次来就找不到我们了。”饭后,老妪拉着姜葭唠起家常,言语中很是推崇这位邻居。
屋舍并不宽敞,赵宁没有在这里留宿的打算,离开之时姜葭出来相送。
“宋州的人都很好啊,看来我呆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开心。”姜葭边走边感慨。
赵宁微微点头,一路来所见所闻,让他感受到了此间百姓的淳朴善良。姜葭同样如此,若不是亲身经历,她都不愿相信袁员外是宋州人。
“明日去教坛拜神的时候,我得多准备些香火钱,求金光神保佑我在这里能一切顺利。”临分别之际,姜葭还想邀请赵宁明日一起去拜神。
这件事是老妪提起的,对方说姜葭能在兵荒马乱的时节,安稳来到宋州城,一定是有金光神保佑,所以明日要一起去教坛拜拜,顺便祈求之后一帆风顺。
很显然,这里的百姓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必定拜神的习惯,他们对金光神的崇拜发自内心,不需要别人强制要求。
拜神就要买香烛香油香纸,这些东西如果都是最普通的,那当然不贵,可对一个有些许病痛都要硬抗,不会看医买药的贫寒之家而言,仍是一笔不容忽视的消耗。
——老妪的儿子染了风寒,症状不轻不重,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抱着海碗蹲在门外,没有跟众人坐一桌。
赵宁在一家人的谈话中,知道了对方没有问医的打算。
如果是在河北河东碰到这种事,赵宁会直接说,不如把香烛钱省下来买药,如果姜葭会接受,他很乐意接济对方一些银子。
虽然袁员外的行为,让姜葭心里有了疙瘩,但现在她觉得那是特例,其他金光教信徒不会如此,故而依然相信金光神——宵小之辈在哪里都
是有的。
“我看大牛哥病了,明日跟婶婶拜完神后,我会跟她一起去给大牛哥抓药......我带在身上的铜钱虽然不多,但剩下的打算都交给婶婶,后天我就去找活干,或许街坊邻居有知道门路的,我有御气境修为,应该不难。”
姜葭最后这样说。
赵宁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跟姜葭作别。
“赵......赵公子!”
他走出没两步,姜葭忽然叫住了他,在他回头的时候,红着脸小声道:“你明日......会跟我们一起去拜神吗?”
若是不一起,两人怕是会就此分别了。
“当然会去。”赵宁给出了肯定答复。
金光教教坛,怎么都是要去看看。
当日夜,赵宁到了一品楼在宋州的据点——一家普通酒楼,名称当然不叫一品楼。方墨渊已经等在这里。
“事情有些奇怪,那两个从徐州出来的金光教信使,今日已经进了宋州城,在城中一个教坛落脚,看样子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方墨渊先是禀报自己的差事进展——眼下有别的高手盯着教坛,他抽身回来没问题,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对方进城是在午后。
他们传递的消息非同小可,却好像不着急赶路。
“或许他们在磨山忠武军大营里,见到了金光教中的大人物,对方已经就此事做出了布置,问题不再那么紧急。”末了,方墨渊只能这样推测。
赵宁没说什么。
“一品楼、长河船行进入中原的人手,可都已经到位了?”赵宁问。
“回殿下,除了最后一批,其他人都已就位。”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品楼宋州据点的主事,相应消息一品楼内部有作通传。
“那就按照计划行事。”赵宁吩咐道。
“是!”
对赵宁而言,这回来张京、金光教的地盘,方墨渊能跟着那两个徐州来的信使,顺藤摸瓜找到金光教总坛最好,若是不能,他也没有损失什么。
一品楼、长河船行的广大人手,才是他全面探查金光教的真正依仗。这些人都经历过国战历练,又在河北河东保障过革新战争,经验丰富技艺娴熟。
早晚把金光教翻个底朝天。
等到元神境中后期强者、王极境高手大量展开行动,对付一个刚刚崛起的金光教、区区一个张京,不说手到擒来,也不会有多么难。
问题只在于,大晋朝廷的行动,肯定会引来魏氏、杨氏的连锁反应。
所以赵宁现在关心的,反而是金光教对中下层普通百姓的影响。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在赵宁没有吩咐后,一品楼宋州主事主动出声。
“说来。”
“前日黄先生派人通报各城主事,让我们在见到殿下,亦或是几位当家的时候,将一个消息立即告知:经查,关陇、淮南都已出现金光教教坛,蜀中、楚地,已有金光教教众在传教!”
方墨渊吃惊道:“金光教的手这么快就伸到这些地方去了?”
赵宁微微皱眉。金光教的发展速度,快得超出人的想象。
其蔓延速度,在这个乱世之中,迅捷得犹如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