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同光二年的春夏之交,是一个忙碌的时节,动荡的时节,更是一个改变的时节。在黑黯里沉沦多年的世道,终于迎来了喷薄而出的旭日光辉。
赵宁带着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人,很快对朝臣完成了审判。
狄柬之、王载、孙康、蒋飞燕等人的官职爵位被全部剥夺,流放四千里至边远烟瘴之地,遇赦不赦,永世不得还乡。
何贞之等百十名官员被罢官,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众人名下有产业的,悉数充公,从商贾处收授的贿赂,一律收入国库。
这些中枢之臣留下的官职空缺,一部分由赵宁在秋收春耕中发现的州县良吏填补,其中的显要之职,则由陈安之、张仁杰、徐林那一成多官员升迁担任。
因为赵氏准备充分,新进入中枢的官吏热情高涨,且都是才能、品性出众之辈,京城官员的地震式变动,不仅没有让中枢正常运转受到影响,反而正在产生跟之前的死气沉沉、唯利是图全然不同的风貌。
短短半月,中枢官员更换大半,放在寻常时节,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动荡,必然会有大动-乱,且不说权力阶层会沸反盈天,天下都会人心惶惶。
但这回,赵氏以他们强悍的力量,非同寻常的意志,硬是把事情坚定不移的推行了下来,向天下展现了第一氏族的不凡。
这些时日以来,每天都有大量官员与权贵拖家带口离开燕平,形色仓皇满面悲凉,犹如丧家之犬,亦悲愤不已仇恨深重,如失国之民。
起初,燕平百姓相信赵氏会整顿吏治、革除时弊,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好一些,不再遭受那么重的压迫剥削,也以为赵氏会杀鸡儆猴,处理一些罪行严重的带头者罢了。
在他们的预计中,能有一二十名官员被处置,那就是反抗战争了不得的胜利。
没曾想,赵氏不出手则已,出手之时竟然丝毫没有保留,硬是在半月之内,就把中枢官员换了大半,还让燕平八成以上的权贵被驱逐出城。
这让燕平百姓在震动万分、惊喜不已的同时,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赵氏到底是什么存在。
赵氏说要跟百姓站在一起,那就是真的要跟百姓站在一起,绝不是以此为借口获得民心支持整顿一下吏治,剔除一些官吏权贵等上层蛀虫,消解一下百姓对国家对上层的怨忿,好继续维护原先统治阶层的利益。
这一次,赵氏是真要更该大晋的统治阶层!
风波如此之大,燕平、京畿乃至河北河东的权贵群体,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坐视自己的家财被朝廷剥夺,沦为阶下之囚、无家流民。
在过往的岁月中,他们不择手段兼并土地,让数以百万记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成为背井离乡、饿死荒野的流民。
如今,他们要迎来跟那些百姓一样的命运了,却无不怒火滔天。
奈何百官之首的陈询,寒门显贵之首的张廷玉,眼下都站在了赵氏一边,他们群龙无首。
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一批愿意为了天下大义,不
顾个人得失的仁人志士,作为朝廷骨干撑住了大局,没有让皇朝陷入混乱,让他们有机可趁。
皇城一战,赵宁又重创了权贵中的王极境高手,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恢复战力,高阶战力大损,整体力量被极大削弱。
所以面对这场风波,地主大户、商贾权贵们就算群起反抗,失去了皇城之战那一日的机会,也没有胜算可言。
更何况,大晋针对的地主大户、巨富权贵,始终都是作奸犯科、触犯律法、鱼肉百姓的那部分。
虽说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道,权贵大多双手沾满血腥,尤其是其中的高官巨富,明里暗里早不知触犯了多少律法,吃了多少人血馒头,祸害了这个世道多少,但毕竟不是所有富人都如此。
这个世道虽然黑暗,好歹还有奋斗者向上攀爬的空间,允许奋斗者靠自己的实力获取财富地位,要是单纯的奋斗者完全失去了生存土壤,那这个世界也就不必救了。
根本没得救。
总而言之,赵氏要确保的,是所有遵守律法的人的公平与尊严不受侵犯,是天下所有人不受剥削压迫,并没有也不会,更加不可能让所有富人无法生存。
半月时间过去的时候,赵宁完成了赵北望交代的差事。
当赵宁带着陈安之、张仁杰、徐林等人,在皇城前的广场上,向闻讯聚集过来的燕平百姓,宣布此次整顿吏治、纠察不法权贵的结果时,满城振奋,天下侧目。
第一次,赵宁在城楼前,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大晋万岁”的山呼海啸之音。
......
“手里的差事办完了,差事就真的办完了吗?”
风雪亭,赵北望负手站在栏杆前,看了一阵燕平繁华如星海的市井灯火,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赵宁。
做了皇帝这么久,处理了这么多事,赵北望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
“这才是刚刚开始罢了。无论如何,第一刀斩得漂亮,算是开了个好头。”
赵宁笑了笑,他知道,赵北望其实是想听他对后面的形势有什么意见,“越是往后,事情就越是庞杂越是难做,做好了皆大欢喜,做不好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中枢官员的更换没有产生动荡,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准备充分,手里有些能当大任的俊才;另一方面,也是有陈询、张廷玉甘为爪牙,让官员们群龙无首。
“燕平的官员换了,河北河东的官员还没有,论数量,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官员还只是其一,无良权贵们被驱逐出去,留下的家财产业如何处置,又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首先,我们得保证这些产业正常运转,否则成千上万的伙计就要失去生计,连养家糊口都是难题;
“其次,这些产业归到谁的名下?就算归到朝廷名下,也需要专门的人才打理。
“而河北河东那么多产业,总不能都归到朝廷名下。要是民间产业都由官府来执掌运作,那会让这些产业渐渐失去活力,还会让市场失去生机,更会让朝廷成为商贾们
眼中的仇敌。”
赵北望听得连连点头,末了摸着下巴沉吟道:
“地主们的田产,在重新丈量之后,可以由朝廷做主分给穷苦百姓,解决流民问题,唯独城池中的各种产业,的确是个麻烦。你有什么看法?”
赵宁想了想道:“父亲让我行军征战、整顿吏治还行,论及治理产业,我当年那点打理赵氏些许族产的经验恐怕不够。
“我得回去问问周鞅、扈红练、陈奕等人。”
周鞅是打理民政的好手,扈红练、陈奕有主事一品楼或长河船行的经验,一品楼、长河船行有那么多产业,他俩自然是专门人才。
赵北望微微颔首:“那你就先回去跟他们好生合计合计,初步有些定论之后,再拿到崇文殿跟大臣们商量。”
赵宁笑道:“其实咱们身边就有人能给父亲分忧。”
“谁?”
“大姐。”
赵北望长长的啊了一声。
赵七月天资聪慧,年龄又比赵宁大,还做过皇后,在这些事情上理应有见解。
......
“相公,我们真的不搬回县城了吗?可我们的房子都已经卖了,要是留在燕平,恐怕要租房子住,而且你都没了活计,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饭桌上,听着妻子幽怨的劝说,陈青一口一口抿着黄酒,始终未做回答。
妻子见陈青被她唠叨的只喝酒不吃饭,心里过意不去,只得暂时放弃努力,帮他夹了一些菜,让他赶紧吃饭,有什么烦心事吃完了饭再想。
陈青拿起筷子又放了下去。妻子说得那些忧虑他何尝不知?只是现在要他离开燕平回乡下,他心里有一百个不甘心。
这些时日以来,眼看赵氏履行承诺,将渎职的官员一一法办,把无良巨贾一一驱逐,陈青打心眼里感到振奋,一夜夜激动得睡不着觉。
赵氏整顿吏治肃清世道的力度,远超他的想象,从一群群仓惶而悲愤离开燕平的队伍中,他看到一股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勇气。
他知道,赵氏跟宋氏不同,大晋与齐朝完全不是一码事,这天下正在迎来崭新的时代,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烈的希望光芒,正在洒向大晋的每一寸土地。
天下有了希望,陈青那死灰般的心被光明照亮,也渐渐复燃。
他想再拼搏一次!为了曾经的志向,为了自己的美好人生,为了家人更好的未来!之前想离开燕平是想返璞归真,但这个时候离开燕平就跟逃兵一样!
在这个大家都在战斗的时候,他不想做逃兵。
“青哥儿,嫂子,在吃饭呢?”大门没关,李大头提着一个果篮子敲门而进。
看到满脸笑容的李大头,陈青精神一振,立即起身相迎:“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说着回头就要让妻子准备碗筷,却发现妻子已经起身。
李大头落了座,陈青给他倒了酒,两人喝完一杯,前者笑着道明来意:“青哥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你,是有个好机会要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