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距离县城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每天走一趟说麻烦不麻烦。
李虎早就听说,王二已经捞足了黑钱,打算在县城买个宅子,今夜也不知会不会回来。
不过李虎并不在意,王二在家自然最好,两人必要拼个死活,王二若是不在,那就先杀了对方全家。
此刻的李虎,已经没有多少理智可言,报仇就是他的全部想法。
屋子里有昏黄的火光。
淋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李虎,一脚踹开柴扉,刚刚迈进种着一些青菜的院子,在一瞬间的惨白电光中,看到了从茅房出来,还在栓裤腰带的王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雷鸣声还未响起,李虎已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脚后跟踩飞一抹湿泥,高举着斧头,豹子般扑向王二。
战斗很短促。
冲到王二面前的李虎,斧头还未落下,王二便抢先向前一步,一脚踹在李虎胸口,将他重重蹬回了院子,摔了个四仰八叉。
脏腑都在翻涌的李虎,一扭头便吐了一口血出来,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力气泄了大半,饶是咬紧牙关,也只能勉强站起,再也无力冲杀。
他怨毒而又不解的看着王二,不明白这个之前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掀翻的家伙,为何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强悍。
王二对李虎的目光很受用,用对待蝼蚁的口吻道:
“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我得了县令给的丹药,已经是修行者,你跟我不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我想杀你,不比捏死一只虫子费劲。”
说着,王二两步近了李虎的身,在后者不甘的嘶吼声中,精准夺走了砍下的斧头,并再度把李虎一脚踹飞出去。
这回,倒在泥泞中的李虎,无力爬起来。
提着斧头前行,王二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看李虎就像看一个愚蠢的笑话:
“说起来,我还真要多谢你,当初刘实有意抬举你,让你统御县衙兵丁,可谁能想到你竟然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宁愿做个庄稼汉,也不做人上人。
“要不是你拒绝了刘实,哪里有我发达的机会?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真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你看看你,现在田产、家财都没了,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真是悲惨。
“可这能怪谁?
“像你这么愚蠢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我王二的大哥?像你这么愚蠢的人,活该家破人亡!
“李虎,你活着也没有意义,就让我送你去阴曹地府,跟你的大儿子团聚好了!”
话音方落,王二举起手中锋刃森寒的斧子,劈开了从天而落的雨帘,朝双目圆睁、目眦崩裂的李虎头上落下!
血泪被雨水冲散,抬着头的李虎用力盯着劈下的斧子——他还没杀刘实没向县令复仇,今夜就要死在王二手下,这让他悲愤到了极点。
可形势比人强,现实如此,弱小的他现在又能如何?
只有睁着眼去见阎王。
斧子落下了。
却没有落在李虎头上。
而是掉在了地上。
王二捂着被一根箭矢射穿的手臂,后退两步,吃惊的看着李虎背后,恼怒的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知道我是谁吗,敢到我家来抢......”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越过李虎,而后王二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他飞得很远,撞在了屋墙上,震得房屋好似要倒塌一般。
这么大的动静,王二的境遇可想而至,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时,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大惊恐的双眼,望着黑夜雨幕中出现的不速之客。
李虎的意外之情不比王二弱,他不明所以的看着身旁这个身披蓑衣的高人。
“李虎?”
蓑衣人认出李虎,暂缓了前行的步伐,将他扶起来,看了看他的
伤势,竟然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丹药瓶子,倒出一颗塞进了李虎嘴里。
原本已是有气无力的李虎,随着丹药入体,惊喜的感觉到,力量渐渐回到了身上。
“既然是你的仇人,那就由你来取他性命好了。”蓑衣人捡起地上的斧子,交给了李虎。
所有或惊或喜或不解的杂乱思绪,都在握住斧子的那一刻,化为了滔天的愤怒与杀意,李虎二话不说,几步冲到了王二面前。
“不,不要!”王二的妻子从门里跑了出来。
李虎没有理她,只是举起了战斧。
“虎......虎子哥,饶命啊......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份上,放过我这一回,我.......我愿意将功赎罪,带你去找嫂子......”王二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李虎没有迟疑。
战斧重重劈下,在黑夜中撕裂出一道刺眼的寒芒。
王二的头颅,被气力大增的李虎,直接劈成了两半!
望着对方的脑浆鲜血流了满身,李虎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至于王二的妻子,已经惊骇的晕倒在地,李虎没有去多看一眼,回到院中,向那个蓑衣人下拜:“恩公在上,受李虎一拜!”
他磕头完,才发现在院子外,还站着两个蓑衣客,其中一人手中有弓箭。
在闪电落下时,李虎看到无数身形矫健的人影,正从附近的苍茫田野中,奔过这座院子,向县城方向而去。
蓑衣人受了李虎一拜,“你也是条汉子,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着实让人唏嘘。不过这就是乱世,你我都不能置身事外。你仍有亲人在,还有可以奋战的目标。
“李虎,我现在问你,你可愿跟我一起,去县城杀胡子?”
李虎不知道对方为何好像对他很了解,但听说对方是要去县城杀胡人,想起刘实、县令与自己的妻子,心中立即烧起了一把大火。
这让他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忽然出现,攻打县城能不能成功,立即态度坚决的表明了态度:“只要能杀胡子杀狗官,李虎死而无憾!”
“好,别的我不敢说,但我能保证,会让你死在战场上。”
蓑衣人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李虎连忙跟上。
他被王二踢了几脚,本来伤势重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服用了对方一颗丹药,不仅伤势渐渐好了,而且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好像燃烧起来。
这让他迫不及待想要赶到县城。
可真到了县城前,李虎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城门紧闭,城墙很高,上面有不少兵丁把守,而他们只有不到两百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攻占县城的。
想着仇人与妻子都在县城中,而自己今天第二次来,却连门都进不去,李虎就急得心乱如麻。
就在他恨不得上天入地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救了他的那个蓑衣人,只是点燃了一支火把,在雨伞下挥舞了几圈,原本紧闭的城门,竟然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李虎差些惊掉了下巴,看蓑衣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神仙。
“一队随我直冲县衙,二队去杀县尉,三队去杀主簿,四队清理城头杂兵,守住城门!”蓑衣人带头冲进了唐兴县城。
在城门内,几个打开城门的接应人手,各自引着一队人马,去县尉、主簿的住宅。
李虎跟着蓑衣人到了县衙时,才知道对方这个高人,实力到底有多高。
把守县衙的胡子甲士,无论是不是修行者,都挡不住他一刀。
这根本不是攻打县衙,而是屠戮县衙。
让李虎意外的是,县尉刘实,竟然也在县衙里,正跟胡子县令宴饮。
当他们冲进院子时,闻变出门的刘实还是醉眼朦胧的模样,而那个胡
子县令更是衣衫不整,虽然提着刀骂骂咧咧,但走起路来却左摇右晃。
战斗没有悬念。
几个回合下来,县尉刘实与胡子县令,被蓑衣人当场砍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吐血不停。
“你们......你们这些乱贼,都不会有好下场!大军......大军会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胡子县令用生硬的大齐官话,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便被冲上去李虎,一把揪住衣领,唾沫横飞的喝问:
“我妻子在哪里?你今天在街上强抢的那个妇人在哪里?!”
胡子县令被摇晃的又吐了一口血,见李虎如此急切,他不难推测出对方的身份,当即吐了口血唾沫:
“一......一个贱人,竟然不从本官,早就......早就一头撞死在了廊柱上,被我让人拖去喂狗了!你永远也......见不到她。”
李虎当即气得五官扭曲,举起手中斧头劈了下去:“狗贼!纳命来!”
他的斧头举起又落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直到将胡子县令的脑袋劈烂,将对方的身体剁成了肉酱,这才停下来。
而后,他将吃人的目光,投向了一旁还未咽气的地主刘实。
刘实亡魂大冒:“不,不关我的事,我没害你的妻子,李好汉,李英雄,这都是误会,饶命,饶命啊.......”
“你这数典忘祖、为虎作伥的卖国贼,吃人肉喝人血的畜生,死上一百次都不够!”李虎恶狠狠的扑了过去,举起斧头,把对方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
刘实临死之际的哀嚎,成了这个黑夜中最凄厉的声音。
被胡子控制的唐兴县县衙,至此不复存在。
李虎最终没有找到他的妻子,连尸体、衣衫都没看到。
大雨初歇,在蓑衣人的命令下,县衙被付之一炬。
当县衙的熊熊大火,照亮半边天空的时候,整个唐兴县的百姓,都走出房门走上了大街,从各处向这里眺望。
很快,千人万人的欢呼声,淹没了整个城池。
李虎跟着蓑衣人撤出县城的时候,被百姓夹道相送。
出了城门,李虎问蓑衣人:“大伙儿都对胡子深恶痛绝,被狗官折磨得生不如死,恩公为什么不占据县城,带着大家跟胡子再拼一拼?”
蓑衣人拍拍李虎的肩膀,叹息道:“还不到时候。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到了那时,就是我们真正占据城池、把守城池的时候。”
李虎点点头。
眼见所有人都撤了出来,李虎又问:“恩公,我们现在去哪里?”
“当然是打道回府。”
“回何处?”
“白洋淀。”
李虎精神一震。
包括唐兴县在内,莫州、瀛洲境内河湖纵横,数不胜数。而白洋淀、狐狸淀,是其中最大的两个湖泊群,方圆何止百里。
终于,他问出了那个之前一直没空在意的问题:“恩公到底是什么人?”
蓑衣人笑了笑:“以白洋淀为家的,还能有谁?当然是匪盗。
“我就是曹云烨。”
李虎张嘴无言。
白洋淀的曹云烨,他早就听说过,的确是河匪头目。
可他知道的那个曹云烨,也就是百余人的大当家而已,绝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实力,连县衙都能说灭就灭。
“你觉得奇怪?”曹云烨边走边说,“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何能有这么高的修为?是不是想不明白,一个河匪怎么就成了杀胡子杀狗官的义士?”
李虎直言不讳:“的确想不通。”
“其实很简单。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