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方进门,赵宁心里顿时有一百个不乐意。
来人身材高挑。
她虽然衣衫款式寻常,没有刻意束腰、衬胸,但大齐女子的衣衫是讲究美的,哪怕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轻衫襦裙,玲珑有致的曲线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是居家的服饰,不是便于战斗的劲装,所以没有束缚的高耸胸脯,显得很是蔚为壮观,而从紧致的腰身来看,那双腿必然是分外修长。
赵宁当然知道对方腿长,而且还知道那双腿修长且笔直,饱含爆发力。在草原的时候,对方身着劲装的样子,他都看到过了。
就是不知道是否白皙玉润......不过从她的俏脸白里透红,皮肤好得犹如羊脂暖玉的模样来推测,想来身体其它部位也是不差的,大概率同样诱人。
呸......什么诱人,这就是个母老虎,诱人个屁,总想着拿她那柄丈二陌刀砍我,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赵宁颇为忿忿的在心里诽谤。
能让赵宁总是忍不住腹诽的,除了杨佳妮,还能有谁?
前世十年国战中,赵宁跟杨佳妮没多少交集,谈不上交情。重生后虽然觉得年少轻狂做下的事,颇有些丢人,但丢的也是自己的脸面,跟对方没啥关系。
赵宁一向恩怨分明,断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觉得亏欠了杨佳妮很多。
况且赵宁虽然重生了,审美观却没多大变化,钟情的还是那类“又仙又柔”的女子。
赵玉洁虽然让他很不痛快,但还不至于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做人嘛,得是非分明,一码归一码,赵玉洁的问题是她个人的问题,不能因为她就否定所有仙柔美人。
杨佳妮虽然顶着江左第一美人的名头,也确实生得国色天香,外表看起来无可挑剔,但在赵宁眼中,也就是一般美而已,根本不足以让他动心。
这些年,赵宁阅遍燕平城的有名青楼,万花丛中过,早就被训练得心智坚如佛,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女人是哪类,不可能见到个美人就心神荡漾。
“嗯,做人得有原则。做人没有原则,那跟肉干有什么区别?”赵宁在心里表示了对自己的赞赏,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好像自己变得高大了许多。
毕竟,不是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都能像他这么黑白分明。魏无羡就没有原则,起初还对苏叶青动心呢,后来一看到扈红练,瞬间就无法自拔。
到底是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是需要生活的毒打啊......赵宁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
此时赵宁的神态、心理,跟赵北望是颇为相似,只是他自个儿没注意到。
至于在赵玉洁出现之前,他因为看到长大后的杨佳妮,实在是秀色可餐,就同意了两人之间的事的情况,这个时候,自然是被他干净利落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自觉形象高大的关键节点,有些事情,必须选择性忽略啊。
“这傻孩子,自己在哪儿瞎点什么头呢,佳妮来了你也不起身迎接,怎么跟个木头样,真是......”
王柔花嗔怪的拍了赵宁一把,自己笑靥如花、亲切无比的拉着杨佳妮坐下。这会儿的杨佳妮,又恢复了她一惯的,除了战斗时的木木呆呆的模样。
任由王柔花招呼她落座,给她夹菜,不管什么样的菜肴,无论是肉还是菜,也不管是辣还是甜,统统塞进嘴里,从不拒绝。
在埋头大吃的间隙,她对王柔花有问必答,无论王柔花问什么,她都毫无保留、不假思索,就像只按一下就叫一声的猫儿。
好在王柔花在饭桌上,也不至于问什么私密问题,说出来的都是嘘寒问暖的家常,什么在雁门军呆得习不习惯,要不要不住军营住帅府......
在赵宁眼中,杨佳妮这就是脑子缺根弦的傻,可在王柔花看来,这就是乖巧懂事,并且对自己十分尊重。所以她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越看对方越顺眼。
这顿饭赵宁越吃越郁闷。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一家人吃饭,王柔花都是给他夹菜照顾他的,现在王柔花好像忘记了儿子的存在,眼里就只有杨佳妮。
饭桌上的菜式,都是他爱吃的,虽然吃不完,但现在被杨佳妮风卷残云——准确地说,杨佳妮也是被迫风卷残云,因为夹菜的是王柔花,他就很不快乐了。
“一个女人,胃口这么大,一点儿形象也不要,娘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家伙乖巧可爱?真是气死我也!到底谁是亲儿子,谁是外人?”
此情此景,心怀怨忿的赵宁,终于体会到了赵北望的感受。
怪不得以前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赵北望好像总是吃得不太愉快。
赵宁暗生闷气,却不好表现出来。
重生的时候,他已经快而立之年,自认为成熟且沧桑,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在王柔花面前,他也只想做个孩子。
赵宁暗叹一声,忽然无比想念赵七月。
之前一家人吃饭,赵七月也会偶尔给她夹菜。
虽然彼时他觉得这根本没必要,还有些烦,但如果眼下赵七月在,无论面前坐的是谁,杨佳妮也好赵玉洁也罢,赵七月都会不为所动坚持自己
。
她会一如既往照顾赵宁。
赵宁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脑海里浮现出,赵七月在入宫前夕,还在厨房踩着小板凳,认真给他做夜宵的身影,赵宁心里就一阵温暖,不知不觉脸上也有了笑容。
心情变好的赵宁,胃口也好了起来,不再理会王柔花跟杨佳妮,自顾自吃得逐渐高兴。
“这傻孩子,吃个饭还能傻笑,真是......”
王柔花注意到赵宁的神情,忽然眼珠子一转,笑着对杨佳妮道:“他以前不这样的,今天估计是因为你来了,举止总有些憨傻,或许是紧张、高兴吧?”
赵宁顿时抬头,一脸惊恐的看向王柔花,心里呐喊道:“我不是,我没有,娘你别胡说!”
无论如何,一顿饭好歹是吃完了,王柔花反常的没有让赵宁帮忙收拾碗筷,反而让他带着杨佳妮出去转转,熟悉一下雁门关的环境。
“她比我先到雁门关,还要我带她熟悉环境?”赵宁本想反驳,但是注意到王柔花不无警告,暗含杀气的眼神,只能识趣的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乖乖出门。
......
燕平,宫城。
皇帝宋治很愤怒。
在赵玄极、徐明朗等人的印象中,一向很有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风仪的皇帝,几乎没有如此暴怒过。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被皇帝丢到地上的折子,赵玄极跟徐明朗等人,又都觉得皇帝的愤怒理所应当,无可指摘。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愤怒还不够。
因为那本折子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严重。
原本要来燕平城,为萧燕的细作之事谢罪的天元太子,竟然突然出尔反尔,不来了!
这让已经赶到天元王庭,准备护送、监视蒙赤南下的雁门军轻骑,都只能自行南归。
虽然天元王庭给出了解释:天元太子修行时出了岔子,伤重的下不来床。并且有补救措施:派遣其他人,带着更加丰厚的礼物南下。
但在大齐看来,天元王庭这就是在戏耍他们。
萧燕的细作之事后,大齐朝野沸腾、群情激奋,都要求发兵灭了天元王庭,是宋治因为种种考虑,顶住压力没有贸然发兵,给了天元王庭恕罪的机会。
之前,天元可汗不来,派天元太子来,虽然不如预期,但也足够给朝野交代,宋治便同意了对方的请求。彼时,他想的是,大不了把天元太子扣下做人质。
而现在,连天元太子都不来了,还是用这种毁约的方式,宋治顿感颜面无存、威严丧尽。
到了这种时候,宋治自身就算还有其它打算、顾虑,在对天元部族这件事上,也已经没有了选择。
“令雁门军即刻出关,攻伐天元王庭!”
宋治在愤怒之后,开始展露自己的天子权威,“令达旦部、契丹部,各自出兵十万,听从雁门军主将调遣,一并攻灭天元王庭!
“一百多年过去了,有些蛮夷已经忘了何谓大齐天威,忘了昔日草原血流千里的教训!朕,现在要让这群蛮夷知道,这天下,唯我大齐不可冒犯!
“犯之则亡!”
赵玄极当即领命。
赵氏想要对天元部的战争,这毋庸置疑,而且需要皇帝尽早下达这个命令,这样雁门军才能早早出动,免得达旦部被灭了,他们失去一个盟友。
如果等到天元太子到了雁门关外,再折返回去之后,雁门军才出动,那就晚了——天元军肯定已经攻到达旦王庭。
而皇帝有皇帝自己的考量,无路他嘴上怎么说,内心未必愿意发动对天元王庭的战争。
这就需要一个理由。
赵宁在小叶部被袭的事,能让天元王庭觉得战争已经爆发,却不能直接拿来说服皇帝。
因为大齐内部只需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乙字营那一千轻骑,不仅没有全军覆没,反而都活得好好的。
在册将士,是不能藏的,也没法藏。
所以得让天元王庭来激怒宋治。
太子蒙赤出尔反尔,就是最好的理由。
这是赵宁弄出小叶部夜袭这场大戏的根本用意之一。只有让天元王庭认为战争已经爆发,雁门军已经要出关,太子蒙赤才会放弃南下。
回想到这里,赵玄极不由得暗暗夸赞了赵宁一句,小叶部遇袭这件事办得实在是漂亮,一石多鸟。
见皇帝下达战令,宰相徐明朗张了张嘴。
他有意要说些什么,但见宋治怒不可遏、心意已决,也知道纵然他和门第们,再是不愿将门率军出征,在战争中立功授勋,眼下也无能为力。
他放弃进言,低下头的时候,眼神有一刹那的空洞,神色也有些萎靡,浑身都散发着无力的颓唐气息。
他成为宰相后,一直在谋求打压将门,收拢兵权,这件事既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一生追求。能否在史书上留下名相的赞誉,就靠这个。
而今,不仅刘氏、庞氏等大族倾颓,门第实力大损,将门重新势大,眼下还获得了战争机会。
只要雁门军不战败,这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赵氏
和将门的势力,都只会日盛一日。
他年事已高,此生恐怕再也没有抗衡赵玄极,重新掌握朝堂大权,实现理想的机会。
这让徐明朗禁不住黯然神伤,只觉得往事如烟,这一生都没了价值可言。
就在皇帝准备召集六部重臣,统一部署战争各项事宜时,雁门军又有紧急军报送到。
宋治看完军报,深吸一口气,愤怒刚刚平息大半的他,此事眸中怒火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契丹部向达旦部宣战了!
“理由是近些年来,契丹部的商队,不断被达旦部军队劫杀,契丹王庭多次交涉无果,不得不出兵讨回公道!
“不仅如此,契丹部还邀请天元、女真两部,跟他们共同攻打达旦部,相约战后平分所得!而天元部已经答应!
“契丹可汗在给朕的国书里,竟然还请求雁门军发兵相助!”
说完这些,宋治又将折子狠狠丢到了地上。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重臣们面面相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都敏锐的感觉到,一夜之间,草原形势已经大变,且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严重!
宋治要雁门军攻打天元部,还让达旦部、契丹部出兵相助,而现在,命令尚未发出,契丹部竟然已经向达旦部宣战,还邀请天元部跟他们站在了一边。
显而易见,在契丹部跟达旦部已经刀兵相见,且契丹部跟天元部已经达成军事同盟的形势下,宋治对付天元部的战争布置,已经无法顺利实现。
在此之前,草原燃起烽烟,大齐还能隔岸观火,雁门军也不必早早出动,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坐收渔利。
可现在,天元王庭的态度,近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宋治,他们不再臣服大齐。这个时候,天元部跟契丹部联合进攻达旦部,是否有深意,就值得每个人思考。
天元部狼子野心......在经过萧燕的细作之事,天元可汗执意不肯南下,蒙赤的出尔反尔后,再结合眼下的草原形势,这句话的份量,就陡然上升了不知多少。
这句话的意味,也更加深长、莫测。
如果把去年的代州之事也联系上,这句话代表的东西,似乎就不言而喻。
事情很大,而且跟齐人对天元部族,对草原的一惯认知不符,殿中的重臣们,谁都没有冒然说话。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错不起。
宋治按捺住怒火,翻开了跟契丹国书,一起送来的另一本折子,扫了一眼,将其放在案头上,简单说了一句:“达旦部向朕求援。”
赵玄极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事到如今,臣认为,不得不考虑天元部已经早就跟契丹部秘密结盟,图谋吞并草原其它部族的可能。”
此言一出,徐明朗等人都是目光凛然。
他们虽然瞧不起草原胡人,也认为在大齐兵锋之下,草原军队势必一溃千里。但眼下的变故,依然是百年未遇的,需要慎重处理。
无论如何,草原不能出现一个霸主。
宋治沉吟片刻,看向赵玄极,“这回,恐怕要劳镇国公亲自走一趟了。”
这是要赵玄极亲自去北境统帅大军,指挥作战!
宋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做更多安排。
此时此刻,对看起来扑朔迷离的草原形势,他因为所知有限,也无法有更详尽的安排。
也正因为只有这么一句话,所以是给了赵玄极便宜行事之权。
雁门军如何行动,在战争中扮演什么角色,如何达成收拾天元王庭的目标,都由赵玄极临机自决。
大齐唯二的王极境中期之一,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值得皇帝这个信任。
“臣,领命!”赵玄极抱拳领命。
至此,这件事再无异议。
徐明朗看了看稳如泰山,又不无意气风发之意的赵玄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内心也分明的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地位份量,正在越拉越大。
对方如日中天,而他跌落深渊。
他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压迫力。
他其实很想不通,为何之前那些年,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在文武之争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赵玄极,现在会变得如此精明、难缠。
且好像无论赵玄极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想得到什么,得到什么!
徐明朗甚至有一种错觉:赵玄极什么都能掌控!
谁都在帮赵玄极!
安稳了百余年的草原,说变天就变天,而且一下子牵扯了三个王庭,连战争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都能说来就来,而且一来就这么大,让赵氏有大把功劳可以挣,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简直是岂有此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这老匹夫被神灵附体了?
徐明朗头大如斗,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明白。
所以他痛苦。
十分痛苦。
“罢了,随他去吧,老夫不管了。”极度的痛苦与沮丧后,便是意兴阑珊,徐明朗暗暗叹了口气,只想快些回去,早点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