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姬氏。
赵宁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个名号,脑海里随之浮现出西行这一路上有关于对方的一些见闻,片刻间便勾勒出对方的一个大致形象。
安邑姬氏,家族渊源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正经崛起是近三百年的事,随着诸多天纵奇才相继降世,其家族影响力不断扩大,跟周围不少中等诸侯都有联姻。
如今的姬氏有天外境一人,天人境数人。
经历过两百多年的快速发展后,姬氏的壮大早在数十年前便遇到了瓶颈,因其扩张触角碰到了八大氏族的利益边界,在吃了一些亏之后安分了不少。
不曾想,表面上的安分不过是假象,姬氏的野心并没有因为最近几十年的发展停滞而消失,反而是在八大氏族的压迫下愈发炽热、扭曲变形。
——眼下赵宁只能先做这般假设。
他没有贸然深入探查,却也不曾轻易离去。
对大宅观察了许久,直到确认驻扎在这里的的确是姬氏而非别人冒名顶替,且对方确实在进行驱使凶兽袭击人类修行者的后续谋划,赵宁这才悄然离去。
知道了凶兽事件的幕后主使是姬氏,这对赵宁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收获,但也只是阶段性成果而已。
赵宁并不能就此去向世人宣布真相,而后带着此界修行者将其灭掉。
原因很简单,一方面他不好拿到铁证,另一方面他还没有盟友。
缺少铁证又没有盟友支援呼应,初来乍到的赵宁不可能随随便便做成这件能够让他拥有非凡声望的事。
只看黄氏、梁氏这两个最为强盛的贵族,在此次凶兽事件中的表现,就能明白此界贵族大多是些什么德性,赵宁不可能寄希望于他们的正义,认为只要自己揭露真相姬氏就必然被群起而攻之。
离开河内城回到队伍宿营地,赵宁原以为今夜不会再有波澜。
然而他错了,他还没落到地上,就发现了几名鬼鬼祟祟、隐蔽接近队伍,且气机不弱的王极境修行者!
看方位,这些人是从西面也就是河内城的方向来的,观举止,不像是江湖上的散兵游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精悍杀手。
“是姬氏终于派了人来找麻烦,还是黄氏的修行者前来报复?”赵宁心中掠过一缕疑惑。
他的队伍只开罪过两个对象:幕后驱使凶兽袭击人类的姬氏,以及想要招揽他的队伍,却被他打伤狼狈离去的黄氏修行者。
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赵宁便觉得答案很可能不在这两个可能性中,因为他发现那几个王极境轻手轻脚溜进了营地,似乎在寻找某个特定目标。
如果是姬氏、黄氏的人来找茬,多半会展开无差别袭击。
倘若他们要对特定目标下手,那也是针对队伍中的最强者,即赵宁本人,如此一来几个王极境修行者便不够看了。
——难不成,这几个袭击者不知道这支队伍里有赵宁这个高手存在?
营地中的众人此时都已入眠,加之绝大部分修为有限,是以没能察觉几名王极境强者的靠近,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懵懂无知。
张小纪、陈泽这两名新近成就王极境的年轻人,陆续睁开了眼睛,并在对方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之前,骤然发动了凌厉的反击。
“你们是什么人?!”
“有刺客!”
两人出手的同时俱都大喊一声唤醒同伴。
队伍中的元神境修行者们张开双目,一下子便看到了不断纷舞变幻的刀光剑气。灵气的光芒照亮了篝火未烬
的营地,他们很快辨认出闪转腾挪的身影里有两个正并肩作战的自己人。
“什么人?”
“发生了什么?”
“快帮忙!”
“有杀手!大家一起上!”
杂七杂八的呼喊霎时响成一片,整个营地的修行者都鼓噪起来,虽然绝大部分人面对王极境强者的交手不敢轻易上前,但仅仅是呐喊助威也足以让区区几名袭击者胆寒。
那几名王极境杀手明显很是意外,约莫是没想到会被提前发现,起初应付得不无慌乱,但不过是眨眼之间,他们的行动就变得整齐一致:相互掩护疾速突围!
除了张小纪、陈泽二人,双方的修为实力有本质区别,几名王极境奋不顾身突围的时候,面前基本没有人敢于阻拦,故而他们很快冲出了人群,眼瞅着就要先后遁入荒野。
这时候,半空中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冷哼。
刚刚还动若脱兔的几名王极境杀手,如同遭受当头棒喝,纷纷身体僵硬四肢难移,犹如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都在惯性的驱使下扑倒在地。
“师父?”
“是师父出手了!”
“大家一起上,抓住他们!”
在李小梨、张小纪、陈泽三人的招呼下,前一刻还颇为畏惧对方实力的修行者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再无顾忌地一拥而上,将已是动弹不得的几名王极境杀手当场逮捕。
“师父......”
赵宁落地后,陈泽面色羞愧地来到他面前,“能不能,能不能单独审问他们?”
“你来问。”赵宁瞧了陈泽一眼,看出对方的心事重重,已是预感到这些袭击者只怕是冲着他来的。
“多谢师父!”陈泽松了半口气连忙致谢。
让张小纪招呼众人散去,赵宁带上面色凝重的陈泽与满脸好奇的李小梨,押着几名俘虏来到了营地外面的安静地带。
“四名王极境,我是真没想到,为了对付我你们会出动这么大的手笔。”
陈泽深吸一口气盯着几名杀手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年纪最大的那名修行者身上,“我更加没想到的是,黎叔竟然会亲自来杀我。”
赵宁古井无波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对自己这个弟子的了解还不是很深,眼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观察观察。
至于李小梨,她早已屏住呼吸,睁大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陈泽等人一动不动。
“如今看来四名王极境初期还是太少了,没想到仅仅是几天没见,你就已经突破瓶颈成就了王极境,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们更加不会想到,你身旁还有高深莫测的大人物。”
被陈泽称呼为黎叔的那个中年人长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以你的天赋心性,若不及早除之日后必成大患。怪就怪族长过于仁慈,动手得晚了些。”
这话让陈泽愤怒得面红耳赤,看得出来他很想直接一剑捅死这个人,但他终究是忍住了,只是瞪着对方咆哮起来:
“张黎!你是我祖父亲自带回家族的,若不是祖父当初可怜你,你早就冻死饿死在路边了!你如今做下这样的事就不觉得惭愧吗?!
“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些年我和母亲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不成?!”
张黎抬起下巴没有去看陈泽,理直气壮地回应:“族长也是你祖父的亲生儿子,我效忠于他何须惭愧?至于你们母子......
“你们待我是不
错,平日里很尊重我,但我要的不仅仅是尊重,而是荣华富贵,这些你们给不了我,只有族长能给我!”
见对方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陈泽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住,怒而拔剑,笔直朝着对方咽喉刺去:“我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噗的一声,血肉飞溅。
李小梨双手握拳顶在胸前,不仅眼睛睁得溜圆小嘴也长得很大,赵宁的神情依然没有明显变化,只不过看陈泽的目光多了一些赞许。
这份赞许不是因为什么具体的行为,而是对方在盛怒之时还能控制住滔天怒火的心性。
方才杀气腾腾、一副吃人模样的陈泽,手中的剑并没有刺穿对方的咽喉,而是在最后关头调转方向,朝着对方肩膀掠去。
张黎诧异地看了看自己少了块血肉的左肩,又将疑惑不解地目光投向陈泽,对方没有拿走他的性命他理应庆幸,但他偏偏一副受了莫大屈辱的样子,一字一句地问:
“为何?为何不杀我?”
“自此之后,你我恩怨两清,滚!”陈泽归剑入鞘,豁然转身,再也不愿多看张黎哪怕一眼。
张黎脸色数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末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之前是我错了,似你这般婆婆妈妈妇人之仁,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瞅着张黎等人转身离去,而陈泽闭上了眼睛,李小梨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凑上去对陈泽道:“这你都不杀他?也太心软了吧!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和小鸡帮你!”
陈泽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末了恢复平静,长吐一口气道:“若是没有他当年拼死相救,我很可能早就死了,如今他弃我而去是他的选择,我饶他一回是我应尽的本分。”
说到这,陈泽转身来到赵宁面前,当头跪了下去:“请师父恕罪!”
李小梨前一刻还在思考陈泽上一句话,并觉得陈泽这么做好像也没错,下一刻便被对方这番动作弄得不明所以。
赵宁了然地道:“起来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来日方长,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与前途。”
陈泽以头触地:“多谢师父宽宏大量,谨遵师父教诲!”
李小梨看看陈泽又看看赵宁,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个清楚明白,已是被过来不久的张小纪一把拉开。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李小梨挣脱张小纪的手,纳罕地问:“小泽为什么要向师父请罪啊?”
张小纪稍作沉吟,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小泽之所以拜师,一方面是因为我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师父,他不想我们阳城三侠分开,而一旦他也跟着拜师,师父大概率不会拒绝你入门,所以他拜了;
“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借助师父的力量挡住来自家族的仇杀。
“他有这么多理由,足以证明其拜师的用心不纯粹,所以才向师父请罪。”
李小梨啊了一声,皱着眉头思索半响终于是反应过来,“可师父没有怪罪他啊?”
张小纪满怀崇敬地转头看了一眼赵宁所在的方位,“若是放在别的地方,小泽不是被逐出师门就是被打成残废。
“可师父什么惩罚都没有,还说以前的事情不追究了,表示只要他日后好好做人即可,这是多么大的胸怀?
“能拜到这样的师父,你说是不是我们三生有幸?”
李小梨瞬间觉得赵宁的身形伟岸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赵宁所在的方向,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啊是啊,有这样的师父,真是八辈子也遇不着一回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