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多虑了。」被忽视的毕大夏出声了。
他阴阳怪气的道:「世子爷是随小贾将军进宫的,直殿监冯太监也早已经安排好位置。荣国公不必怕威名受损,政公子也不用委·屈。这儿是皇宫,岂是说来来,说走走的地方!想不到政公子的规矩仍然是一点改善也没有,只怕干爹知道后会不高兴的。」
贾政对这张阴柔狠毒的脸孔简直是刻骨铭心,念念不忘。谁刚刚被人狠狠地赏了一记耳光,不够一刻钟再见到那人后也一定会记忆犹新!
「快开席了,世子爷还未入席,到时候冯太监怪罪下来,咱家可当不起。荣国公不要让咱家难做!」毕大夏不屑地瞄了贾政一眼,对着贾代善冷冷的道。
说罢,不理贾政吓得脸色苍白和贾代善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他径自对贾赦有礼的道:「世子爷,请随小的这边走。」
贾赦心里暗爽,表面上对贾代善稍一抬手,「老爷,那儿子随大夏公公先入席了。」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贾代善和贾政,走到前方的席次上。
这宫廷宴会里面,每一个座位都是大有名堂的,里面不单止反映出该客人的身份地位、权力名声,也包括了皇帝的眷顾。越往前,越渐近皇帝的,自然越是受皇帝的信重。
说是周文帝,不若是由直殿监冯敬安排,戴权点头,贾敛的席位不设在朝中文武的一边,而是安排在皇亲勋贵的那一列。而且还颇为靠前,较贾代善这荣国公还要靠前十数位。
如果说贾代善是靠一品荣国公身份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那么年纪轻轻的贾敛明显是靠周文帝的圣眷才获安排到这席位。
「幸臣!」无数注意到这幕,自认刚正不阿的文官摇摇头。
而无知者无惧的贾赦一边得意洋洋地带着贾瑚坐下,一边又努力正襟危坐的以免丢了弟弟的脸面。
不一会儿,贾敛很快由毕云亲自带领下进入席位,对一旁的贾代善和贾政父子视而不见。这不单让贾代善父子生气,更让打从他一进殿已经注意他的大皇子和六皇子大皱眉头。
「大哥,这贾敛之兄与其父貌合神离,他与贾代善关系更是冷淡,不揪不采的。算贾代善点头,怕是这小子也不会愿意娶我们家明珠。」六皇子李天瑢担心的道。
大皇子李天璜也有点忧心,但看到一侧百官之首景泰的示意,只得劝慰弟弟,又似是劝慰自己的说:「怕什么?我们家明珠身份高贵,秀外惠中,心思灵巧。这小子有机会能尚主,这是他天大的福气,他敢拒绝!?」明珠是他唯一的嫡女,也是他最宠的女儿,他只望这女儿能一辈子都幸福美满。
「再说,依外公之言,只要父皇今天下旨赐婚,这小子不娶也得娶!到时候,你我还不能把这小子整治得服服贴贴!」李天璜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一百零八种方案如何调.教这未来女婿的了。
李天瑢啧啧称道的说:「大哥,刚才可是毕云亲自带这小子进殿的。啧啧啧!毕云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种小差事了。」
回归正事,把女之心抛下后的李天璜可是那个和太子硬碰硬了数十年的大皇子:「看来这小子不是与毕云关系密切,是已经与内廷结盟了。」内廷那些老狐狸终究是按捺不住了,怕太子坐了那位置会拿他们开刀,也不枉他们这几兄弟一致替太子添火加柴。
除了李天璜之外,其他皇子也不难分析出这个结论。只有太子不以为意,一来在他的角度,毕云算权力再高也不过是家奴,家奴领客人座,有什么稀奇的;二来即使他们联合又如何,他可是一国储君,难道他们还敢以下犯上不成!?
九皇子李天琅脸色黑沉黑沉的,惹得八皇子李天瑾和十皇子李天瑛不住地找话题,好哄回这位小气的弟弟(哥哥)。
当中,以四皇子李天琰最为懊恼。
要是当日在公孙府门前,他从始至终都站贾敛的那一边,现在哪里虽然眼睁睁看着贾敛和内廷十二监这一块肥肉在眼前,自己却吃不到进嘴里!而且……
还平白与那冯子芝疏远了…不,现在该唤上一声冯督公了。
他不见喜怒地喝了一杯酒,唯有放在桌案下的紧握成拳,暴露青筋的手,方可看出他的心情一二。
至于七皇子李天玠?
他只是默契地与贾敛对视了一眼,微微颌首。
贾敛收回眼神,专心致志地与上首的贺齐等一起沙场征战过的将军聊起来。
除了菜肴,酒自然必不可少,窈窕婀娜的宫廷歌伎舞伎更不能少。
「皇上驾到!」
「臣等参见皇上!」
周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不怒自威的道:「众卿平身。」
「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今天不谈国事,只论风月。众卿尽管畅饮,莫要拘束。」他袍袖一甩,爽朗的笑道。
「臣等遵命。」
唉!换着牛金那厮还在,怕是早老实不客气的大笑道:「臣今夜必不醉不归!这种小杯子哪里喝得过瘾!?换大碗的来!来来来!老贺,王先生,每人先喝上三碗!谁敢不给面子,休怪俺老牛的斧子不认人!」
想起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周文帝突然没甚兴致了。
戴权有眼色地示意宫人宴会开始。
随着各种美酒佳肴被宫人们呈上,丝竹之声响起,窈窕婀娜的宫廷舞伎也上场表演。
「这领头的美人可跳得不错,旁边绿衣的那个差点点了。」贾赦一边观赏歌舞,一边煞有其事地点评道。
贾敛懒得理会他,径自抱起贾瑚到自己的大腿上,替他挟菜。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各家大臣也甚少把不足十岁的儿女进宫带到前朝宫宴。一来是怕孩童不懂事,万一在宴会途中哭闹起来,冒犯天威;二来也是因着孩童年纪尚幼,他们也不能照顾得太明显,平白惹人取笑。
都贾赦这个愣货和贾敛这个差把皇宫当自家的敢把贾瑚带来,惹得旁边不少人連連递来惊异的目光。
「昭烈将军对侄儿可真是关怀备至啊!」九皇子李天琅阴阳怪气的道。
「敛这侄儿生来聪慧,性子大方,懂事又贴心,敛难免疼几分。」贾敛慢慢地替贾瑚挟了一块鲜鱼肉后,才道。
「你!」李天琅差拍案而起,这明罢着是讽刺他性子狭小,连一介孩童也不如。
李天瑾和李天瑛一左一右在案下的手死死地按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起身。
宴会上除了父皇和其他兄弟外,大周朝所有有实权、有影响力的文武百官、皇亲勋贵也在场,弟弟(哥哥)绝对不能失态!
「不知令侄业师是哪位先生?文涛先生学识广博、精通四书,又擅于教授弟子,满城桃李。他与我颇有交情,若贾将军属意文涛先生,我可举荐令侄到其门下求学。」李天瑾一脸温和,状似真心真意的为贾瑚打算似的。
这位文涛先生可不是普通人,本名姓袁,名枢,表字宏道,自号文涛,出自大周四大名门「王、谢、袁、萧」的汝南袁氏。汝南袁氏号称「门生故吏遍天下」,有大批门生、故吏、弟子,可以说是四大名门之中在官场上势力最大的一家。文涛先生性子通达,不喜官场的明争暗斗,虽然考取了进士功名,但入朝不过短短两年辞官开办书院,教书育人。
贾敛要是应了,是欠了李天瑾一个人情;拒绝了,意味看不上文涛先生,定会得罪他和其门下弟子,甚至会因阻了贾瑚的前途而引起贾瑚亲爹──贾赦的不快。
「敛儿,你跟老八老九在说什么呢?」上头的周文帝早知道九儿子和贾敛不对头,见他们似是针锋相对起来,也不以为意。但终究是大过年的,周文帝忙不迭地插嘴。
周文帝一说话,下首的百官、皇亲勋贵也不自觉地闭上嘴巴。他们虽然也在聊天,但一直分神注意上首的周文帝。
贾敛替怀里的小贾瑚抹了一下嘴巴,扬起一个张扬的笑容,眼带一丝挑衅之意看着李天琅,道:「回皇上的话,九皇子见臣家的小孩聪明伶俐,想要赏他一匹跟奔宵一样快的千里马啊!」一下子戳中李天琅的爆点,他当年不是因为他的玉龙儿(奔宵)被贾敛抢走才跟贾敛結仇的吗!!
「哦?小九,果真如此?」周文帝从小看着贾敛长大,怎会不知道他这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也懒得拆穿他。
碍于感觉到周文帝正在注意自己,李天琅哪怕气得想跟贾敛拼过你死我活也只得憋在心里,差点憋成内伤。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李天琅咬紧牙关的道:「不过是一匹马,赏给贾家小公子是了。」顿了顿,「对了!父皇,昭烈将军的俸禄也太少了!」竟是替贾敛打抱不平起来。
周文帝自然也知道李天琅不是真心替贾敛抱怨的,沉下声线:「有话说!休要吞吞吐吐。」不能让他好好的过一个年的!
仿佛感受到来自周文帝的不耐,连原本在弹奏、跳舞的乐师和舞伎都纷纷停下手脚。
倘大一个宫殿里,只有李天琅的声音在回响:「昭烈将军既要养身边那数百亲卫,又要与百官交际应酬,开支之大难怪连喂马儿饲料的银子也没有,连东厂的新任厂督冯子芝冯公公也看不过眼,一车又一车的草·料送到荣国公府的后门。」一车车的除了草料,都可以是金银。
「哇!」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李天琅这是明罢着参贾敛一下狠的。言下之意是指贾敛私蓄死士,图谋不轨、结交百官,勾结朋党,最重要的是身为外臣竟敢私通内宦,里外串通。
「皇上,昭烈将军贾敛蓄养死士,结交朋党,勾结内臣,其心当诛!请皇上下旨罢其从五品昭烈将军一职,打入大牢!交由刑部处置!」一名九皇子党的言官出列大喊,其他九皇子一系的官员也紧随其后。刑部是李天瑾的地盘,贾敛的下场不言而喻。
而被千夫所指的贾敛却全不当一回事的,继续挟菜喝酒,仿佛被弹劾的人不是他似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相反,隔在他十数个位置的贾代善和贾政无不脸如土色,在心里不住地怨恨贾敛惹事,连累他们。
李天瑢想替贾敛说话,却被李天璜示意闭嘴。大周好男儿多的是,他不是一定要姓贾的做他女婿。要娶他的明珠,得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才是。而半路夭折了的人中龙,也是未长成的泥鳅而已。
牛金死后,作为大周朝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武将之首——贺齐铁青着脸,少有毫不客气的训斥:「一派胡言!!昭烈将军为从五品将军,本身有二百亲卫的名额。何来蓄养死士一词!本将军亲随上千,难道是要造反不成!?」在公在私,贾敛他也是护定的了。文官竟然弹劾将军蓄养死士!绝对不能开此先河!今天退了一步,这些文官敢上书削减将军亲卫,日后也敢拿此事来诬陷武将造反!
贺齐一开口,其他不论有没有远见,还是很欣赏贾敛这后生的武将们都鼓噪起来。
「嗤!本将军亲卫八百,每日操练,难道也是跟大将军一样意图造反吗!?」
「贾将军才二百人是养死士,老子也从军十五年,手底下有兵士受伤,老子都会让人送上银两,都不知道送了多少人了!老子这也是收买人心、蓄养死士吗!?」
「这些文官是用小人的心来度…度那个将军的肚子!我们这些当兵的大好男儿在边境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时候,他们在缩在京城吃喝玩乐!现在看我们不顺眼了,无中生有的诬陷我们!!」
面对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们同声连枝地声讨,换着一般的文官早不敢多言了。
但是言官是什么?言官是文官中的战斗鸡!在面对武官时,战斗力更是一下子飙升。
那言官面对贺齐等人的怒气视若无睹,一句一成语,三句一典故,出口成章的反斥他们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御前失仪,妄自尊大,目无君父。
「贺将军、诸位将军請稍安无躁。」李天玠黝黑的双眼冷飕飕地注视着言官,「张大人,正如贺将军所言,按大周祖制,从五品昭烈将军理应有二百亲卫,且贾将军近日一直在家闭门思过,不知他是如何的结交百官?勾结内臣可是你亲眼所见?如若并无实证,纯属捕风捉影,本皇子怕是要参你一个颠倒黑白、诬陷忠良的罪名,本年考评为下等了。」
在贾敛被禁足在家的这段时间,周文帝把吏部交到李天玠手上。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如果哪个有资格争大位的皇子掌握了这利器,绝对会被群起而攻。相反,李天玠这个「没有资格」的皇子成了香喷喷。
言官语塞,迟疑地瞧了一眼李天瑾。虽然说是九皇子党,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看八皇子的眼色做事。
李天瑾眉头轻蹙,老七为何三番四次帮这贾敛,两人之间可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老七言过了,言官风闻言事也是常有的事。」太子还小心眼地记恨着上次李天玠不给他面子,「不过,老九竟是对这贾敛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是派了人在荣国府门外日夜监察?」监视百官可不是一名皇子该做的事。
「太子说笑了,九弟也是从旁人身上听回来的。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不若让冯公公上殿辩白,好还昭烈将军一个清白。」李天瑾温和却又不容置疑的道。
豢养死士也好,结交群臣也罢,通通都是虚的,最重要的也只有勾搭内宦这一条。
周文帝眸色微深,这大过年的他当作看戏,姑且看看他的好儿子们究竟想怎样:「传冯子芝。」
对不少官员来说,冯子芝作为臭名昭著的东厂新任督公,大部分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在百官勋贵的注目下,姿容秀美的男子神色从容淡定,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沉香木发簪挽住,腰间挂着一条小小的和田玉石腰坠,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的位置。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由冯子芝上殿的一刻开始,贾敛把贾瑚从怀里放了到椅上,失神地注视着冯子芝。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热切,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对上贾敛的视线。
彼此都感到了一种叫做触电的感觉,贾敛眼神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侵略感,让对方心中一突。
「奴才冯子芝拜见皇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视线,冯子芝不慌不忙地行礼。
「言官张正弹劾你私通昭烈将军贾敛,并送了数车金银财货入荣国府后门。你,有何解释?」周文帝这话乍听之下并无问题,然而细想听得出他把原本贾敛勾结内宦,图谋不轨,变成了冯子芝这内宦不安份,想要买通贾敛,甚至把贾代善都牵涉入去,进一步撇除贾敛的责任。
「皇上明凿!奴才只是派人把御马监新培植的马草送往荣国公府上,并无数车金银财货一说,此事御马监首领太监黄锦黄太监可以作证。」冯子芝低眉敛目的道。
「回皇上,臣可作证。当日臣本想派人把马草送至荣国府,怎料哦啰斯国进贡的一批御马水土不服,臣实在是分不开人手,只得拜托冯公公遣人去送。那车上的马草全是从臣御马监所出,怎会变出黄金来的呢?恐怕张大人其心不正,言过其实了。」黄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明着的骂张正人不如名。
「黄太监!贾敛是外臣!他自己的马又何须黄太监送马草喂养!?本朝从五品官岁俸银八十两,俸米四十石!而贾敛尚未婚配又无须养家,何以竟是连养马的马草都得由宫中内侍所供!!再说,算他花费极大,但他的亲父是当朝一品荣国公贾代善,养马的银子即使贾敛自己拿不出,荣国公也会出不起吗!?」言官死咬着不论冯子芝还是黄锦都是宫中内宦,贾敛与他们私相授受,内外勾结,意图不轨。
「请皇上下旨罢贾敛从五品昭烈将军一职,打入大牢!交由刑部处置!」
「启禀皇上,臣家三代得蒙皇恩,一言一行,无不战战兢兢,深恐有负列祖列宗,辜负皇上的期望。臣教子无方,致使逆子误入歧途,心生不轨。望皇上看在臣一生忠心为国的份上,饶了老臣一家。」贾代善看得明白,今儿明罢着是九皇子等人报复,太子推波助澜,大皇子袖手旁观。而且,幼子与内宦交好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为今之计只得放弃幼子,才能把自己一家安全摘出此事。说不定太子和九皇子还会因他的识趣而高看他荣国府一眼。
贾代善跪得决绝,贾政紧随其后。
好一对深明大义的父子啊!
贾赦急了,「老爷!你这是胡说什么?敛弟一向都是最……」
「孽障!还不跪下领罪!」贾代善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长子还糊里糊涂的,旁边的幼子更是用看猴戏的眼神来注视着自己,心中一怒,语气发狠的道。
「呵!」贾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酒杯,冷笑一声,继而抬颈一喝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