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湖皆知,日月神教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就是端午节。
每逢端午,日月神教的现任教主便会在黑木崖上大宴重臣,让整个黑木崖一同庆祝,顺便为教中高层发放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端午节前的三天,教中十大长老与各堂堂主皆已来到黑木崖,参加一年一次的大宴。端午节的午时,他们便会一同去黑木崖最高处的大殿上拜会教主,也因着教中重要人物齐聚黑木崖,这几日的守卫格外严密,黑木崖崖顶上把守关卡的几乎全是教主一手掌控的紫衫侍卫。
去年的端午节江云楼还尚未来到黑木崖,所以不曾见过端午节那天的盛况,等真正到了端午节这日,连江云楼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神教的强大,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不可小觑,也难怪江湖正道将日月神教视作大敌,警戒非常了。
澄碧本来还向江云楼告了假,说是要去教主那里领取圣药,江云楼不知她口中的圣药为何物,但也点头答应了,却不想,澄碧还未踏出江云楼的私塾,红笺便到了。
她将澄碧拦在门口,把一个玉瓶交给她,低声道:“这是教主赐下的,你就不必特意往山顶跑一趟了。”
澄碧面露惊讶,这还是她头一次一大早便拿到教主赐下的解药,往常都是等到接近午时才会发放,不想今日早早就赐下来了。
红笺意味深长道:“你应该明白教主的意思。好好侍候江先生,知道么?”
澄碧忙道:“我晓得,谢谢红笺姐姐为我送药。”
红笺点点头,“那么,教主那里还有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说罢,紫色的窈窕身影便施展轻功匆匆离去,看样子的确很赶时间。澄碧凝视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捧着的玉瓶。
这三尸脑神丹是教主亲自炼制,自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吃下的,神教之中除了长老堂主,也唯有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与紫衫侍卫里头的几个教主心腹有资格服用。一旦服用了这药,便要一生一世向东方不败效忠,违抗者,尸虫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生不如死。
她将玉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吃下,转身回了屋子。
此时的江云楼正在研究曲洋交给他的广陵散,这曲广陵散来之不易,曲洋肯把这样几经波折才拿到手的宝贝送给江云楼看,江云楼自然领情,也很想帮上曲洋的忙。
他将琴摆好,按着曲谱弹奏了几遍,初时还好,越往后却越有些不知该如何弹奏了。这样的情况从前也有过,于是弹奏几遍后,江云楼便停了下来。
他蹙眉沉思,久久都没有拨动琴弦。
澄碧以为他已经抚完,端着糕点与茶水推门进来,就见江云楼坐在琴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轻手轻脚的将糕点放在江云楼手边,江云楼侧头瞧了她一眼,“你回来了?”
澄碧笑着点点头:“早就回来了,只是听江先生一直在屋中抚琴,才不敢打扰。”
她觑着江云楼的脸色,小心的询问道:“可是有哪里不顺心?”
江云楼蹙眉道:“曲子不好。”
澄碧微微吃惊道:“曲长老的曲子不好?”
江云楼摇摇头:“是我抚的不好。”
澄碧听了这话,不禁轻轻笑道:“婢子不懂琴,可婢子在屋外听着,只觉得江先生的琴一如既往的好听,听不出有什么不好。”
江云楼问:“此话当真?”
澄碧忍俊不禁道:“当真呢。”
江云楼一笑,重振精神道:“那我再给你抚一遍,你听完了,告诉我是何种感受。”
澄碧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才笑着点头,正襟危坐道:“是。”
于是屋子里再次响起了广陵散的旋律。
黑木崖崖顶的大殿上,却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氛围。
殿堂宽不过三十尺,纵深却有足足三百尺,长端尽头高设一座,那便是日月神教教主的座位了。
殿中无窗,却点着两排明晃晃的烛火,一身红衣的东方不败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首,一张脸却映不真切,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日月神教的高层齐聚一堂,分成两排,按职位高低、资历深浅排位,左边第一人,自然就是东方不败最信任的童百熊童长老。
众人屏息凝神,都等着东方不败发话。
东方不败幽深的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头上一一滑过,良久,他才轻轻抬了抬手。一紫衫侍女便从尽头的暗门处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群黄衫少女,每一个少女手中都捧着红玉瓷碗,瓷碗中放着一粒药丸。
正是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长老堂主齐声谢过,从少女们手中接过了三尸脑神丹,唯有童百熊,他挺直了腰杆站着,既没有少女呈给他解药,他自己亦不需要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东方不败信任童百熊,自然不会让童百熊服用三尸脑神丹。
今日东方不败不曾为难教中任何一个长老,便轻易地分发了解药,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都以为教主今日心情大好,才没有如去年那样为难他们。
东方不败将众人的细微神色尽收眼底,嘴边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来。
今年,他只是懒得再上演一出偏宠任盈盈的戏码而已。
得到解药后,殿中的氛围便轻松许多,众人不再战战兢兢,脸上的神色也和缓下来,东方不败适时的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进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这一年来,诸位对本教的付出本座都看在眼里,神教经历了两年的动荡,如今终于安稳下来,在场的诸位可谓功不可没。”
他顿一顿,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件事,却如一根刺,一直埋在本座心里,叫本座寝食难安。”
底下众人皆面面相觑。
东方不败的气势徒然一凌,沉声道:“这根刺,本座非除不可!”
童百熊大声问道:“东方兄弟,是什么事叫你烦心?你尽管说出来就是!”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和起来。
东方不败冷冷吐出三个字:“向问天。”
…………
……
江云楼收起广陵散的曲谱,看着澄碧细心的给仙人掌浇水,默默拿起一块糕点吃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澄碧闻声回过头,立刻道:“教主。”
东方不败轻轻嗯了一声,“下去吧。”
澄碧便立刻退了出去。
东方不败的目光扫过窗台上的仙人掌,觉得有些眼熟。他随口道:“你还养花?”
江云楼道:“去山下城镇里的时候随手买回来的罢了,我不怎么会养花,澄碧倒是把它照顾的很好。”
他笑了笑,“今天不是有大典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东方不败揉了揉额头,走到江云楼身边坐下:“说了要来取你的礼物。”
他又解释道:“白天的大典已经结束了,晚上的酒宴可能会持续到很晚,没空过来。”
江云楼将那盘糕点推向东方不败,亲手给他倒了杯茶,“你若是忙,其实也不必特意过来的。”
东方不败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本座不耐烦应付他们,躲一躲清静而已。”
江云楼笑了。
“原来教主也是会躲懒的。”
东方不败轻轻挑一挑眉:“本座不仅会躲懒,还打算躲上很长一段时间。”
他这句“很长一段时间”似是另有深意,但东方不败随即放下茶杯,岔开话题道:“给本座的礼物呢?”
江云楼轻轻咳了一声,“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给你谱了一首曲子,只是……”
“只是?”
“只是你今日看起来有些累,或许此时不适合听那首曲子。”
“哦?”东方不败修长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江云楼对别人的情绪似乎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偶尔叫他微微吃惊,只是,在对方真诚的关怀下,东方不败觉得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敏锐。他难得温和道:“无碍。”
江云楼定定看了东方不败一眼,见他一脸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才缓缓点了点头,坐到自己的琴前,静了静心,轻轻拨动琴弦。
开头舒缓,如山间的潺潺流水,是江云楼一贯的作风,东方不败闭上眼睛,眼前似是浮现了一条清澈的溪水,在青翠的山林之中蜿蜒而下,像一条银色的绸缎,叫人不由心情舒畅。
随着琴声渐深,慢慢的,小溪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跌宕起伏,连绵不绝,涌入广阔的大海。海风卷起了浪花,琴音又化身汹涌的浪涛,狂涛怒吼着,以吞噬一切的气势在海面上席卷。
激荡的琴音里,东方不败的心境也仿佛卷进了浪涛之中,有什么沉寂多时的东西在琴音下渐渐复苏,他想起了当他还是副教主时,那深藏在心底熊熊燃烧的野心。
他为自己取名东方不败,是想做这天下最强的人,他想权势滔天,想千秋万代,想要整个江湖都对他俯首称臣,做那永远不会败落的旭日。
那样炽热的野心,是什么时候开始褪去的?是打败任我行之后,还是稳坐了教主之位之后?是对到手的权势失去了兴致,还是因着自身的缺陷,逐渐开始回避一切?
琴声越转越高,到达某一个点时,“铮”的一声琴音,浪涛化作雨水,自天空洒下,淅淅沥沥,滋润万物。
雨过天晴。
琴声再次平和下来,以一种流畅明快的曲调,为这首曲子做了圆满的结尾。
琴声停了。
江云楼从琴声的余韵中回过神,看向东方不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喜欢么?”
东方不败闭着眼睛静默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中已没有多少波澜,只带着淡淡的轻松惬意。
他道:“我很喜欢。”
心底莫名的烦躁被抚平,有什么沉寂多时的东西再次复苏,生出了小小的火花。
江云楼闻言,由衷的露出一个笑脸来。
“你喜欢就好。”
东方不败问他:“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江云楼摇摇头:“我不擅长取名字,不过这曲子既然是送给你的,那不如由你来取个名字吧。”
东方不败道:“那么本座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江云楼笑了:“你慢慢想,你就算给它取名叫琴一琴二,我也不会跟你生气的。”
东方不败忍俊不禁。
能弹出这样一首曲子,江云楼所言的意欲名扬天下,也一定不是玩笑之语罢。
他肃然问道:“你欲闯荡江湖?”
江云楼怔了怔,也正色道:“是。”
东方不败道:“既是闯荡江湖,又怎能没有一二挚友相伴?”
江云楼一愣,“你的意思是?”
东方不败道:“本座欲游历江湖,可愿与我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