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作为一个励志传奇,在花满楼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只是出于谨慎,他从未对外人说过。唯一的一次,也是和陆小凤饮酒时酒后失言,待酒醒后,即使陆小凤对花满楼满心敬佩的原少庄主好奇极了,也没从花满楼口中再多得一个字。
陆小凤的好奇心很重,但他也是个体贴朋友的人,见花满楼不愿多说,也没有再追问。
但这不代表当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这个人的时候还能忍得住好奇心。
陆小凤找到玉笙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怀中一把二胡,专心致志的拉着穿耳魔音。
“有人说我唱歌时如魔音穿脑,但一见玉兄,才知山外有山啊。”陆小凤在来的路上就听见了,只是没想到这魔音竟然是玉笙亲手弄出来的。
玉笙动作一顿,已经被摩擦出热度的弦再也不堪重负,直接崩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玉笙把二胡放到一边,非常认真的问道,“真的很难听?”
“恨不得以头抢地。”陆小凤答得也很认真。
“没到能把人逼疯的地步吗?”玉笙喃喃自问,有些失望。
听到这话,正打算坐下的陆小凤一个不稳,差点坐空。他看着玉笙,没发现一点玩笑之色,才发现这人的追求与常人截然相反,一时间竟觉得有趣极了。
“对常人来说,这声音自然让人心烦气躁。”陆小凤一本正经的给着意见,“对于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效果更甚。若遇上功夫高深之人,恐怕反而没什么效果了。”
“哦?”
“只需闭上听觉,管他弥音仙曲还是什么,通通听不到,自然没效果。”陆小凤说的煞有其事,仿佛真的见过这样的人一般。
听着陆小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无花忍住没有嘲笑出声。自从一步步试探后发现玉笙拿自己的舍利子毫无办法后,无花便开始放飞自我,把玉笙气的跳脚,让他从放弃对付舍利子而转为直接折磨无花,但他哪知道,经过在舍利塔中的变相禁闭,对无花而言,这种程度的刺激无关紧要,只当磨练心性了。
当然,这件事不能让玉笙知道。所以,为了给玉笙些面子,每次他折腾完之后,无花都装作受到刺激,言语更加犀利。就这样,无花可以毫无负担的刺玉笙,而玉笙自以为成功刺激到无花,两个人居然也相安无事。
只是,这一次陆小凤不请自来,一番言语更是让玉笙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做了无用功。陆小凤就在身边,玉笙也不好直接找无花算账,只能耐下性子,开口问道,“不知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陆小凤从身后拎出一坛酒,又摸出两个杯子,笑得有些殷勤,“我听花满楼说过一人,实在是佩服好奇了很久,又侥幸发现玉兄也与那人相熟,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之心……”
玉笙接过陆小凤斟满酒的酒杯,“是谁?”
“那人姓原。”陆小凤目光灼灼,眼中充满了期待。
“七童是如何说他的?”玉笙问。
“花满楼说得不多。”陆小凤回忆道,“但他的神态,他的语气,无一不表示了对那人的尊敬和崇拜。”
玉笙想起原随云做的那些事,实在觉得有些好笑,对花满楼而已,原随云大概就是相见不如怀念那种吧。
“所以呢?”他问。
“我很好奇。”陆小凤的眼睛亮亮的,“花满楼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也乐于交朋友,更不吝于把朋友介绍给我认识。可那位原少庄主却是例外,他直接拒绝了我,说两地相隔甚远,我们不会有认识的机会。”
“的确是这样。”玉笙点头,“他没骗你。”
“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那位原少庄主来自同一地,而我已经认识了你,这就足以说明两地其实并没有那么远。”陆小凤挑眉,“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陆小凤也不是偏居一隅的人,没准哪天就见到了呢。”
“你对他很有兴趣?”玉笙好奇。
陆小凤笑而不语。这半年来,花满楼一直满怀心事,虽然他并不承认,但陆小凤作为贴心好友,还是很主动的想为他做些什么的。
玉笙看着陆小凤,心中难得升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七童没有问我他的事吗?”
陆小凤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算你跨过了千山万水,也无法和一个已经故去的人交上朋友的。”玉笙看着陆小凤变来变去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七童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说你们不会相识。”
“原来是天妒英才。”陆小凤是真的在惋惜,直接干掉了杯中的酒。
玉笙看着陆小凤,“想知道他的事吗?”
“愿闻其详。”
“他是家中独子,出生时父亲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得此一子,爱若珍宝,偏偏在他三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从此再也看不见了。他家中虽已传承三百年,可也只有他一根独苗。别人都以为他家会就此落寞,谁知他极聪明,不仅文才了得,根骨悟性更是极佳。别人一辈子兴许才能把一门功夫练到顶尖,他却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厚积薄发,终于在父亲寿宴时大展光彩,更是获得了一少女的真亲倾慕。”玉笙慢声说道,“七童对他尊敬佩服,是因为那时他双目已盲,虽然不曾言语,心中总是害怕不安的。”
“而此时若出来一个人,与他遭遇相似,偏偏还活得极精彩……”陆小凤叹道,看向玉笙,眼中带着叹服,“想必玉兄是特意让他们相识的吧。”又一皱眉,“不对,玉兄与花满楼年纪相差不大,当时做主的该是玉兄的长辈。”
关于年龄的问题委实无法解释,玉笙只能避重就轻,“当时提出带七童参加寿宴的人可是我。”
“后来呢?”陆小凤本来是因为花满楼才对那人感兴趣,现在自己想知道了。
“后来?”玉笙陷入回忆,他对那些没有自己参与的过程并不在意,只是在事情结束后关注了一下结果,“他结识一个人,那个人爱酒惜花,好奇心极重,两人联手解决了不少让人头疼的大问题。不过这种生活没持续几年,他的未婚妻已到了待嫁之年,却又爱慕上了他人。”
陆小凤立刻在心中勾勒出一场三角恋,“是他的那位好友?”
“当然不是。”玉笙断然否决,“那家伙虽然在女色方面向来没品,却也不会去碰良家女子,更别说是好友的未婚妻了。”
“那……”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松了一口气,只当为一双挚友没因为女色翻脸而庆幸。
“他向来自傲,却也因为自己的眼睛而自卑,而他的未婚妻是第一个对此表示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他很厉害,比那些双目健全但一事无成的人厉害的多,可就是这样一个未婚妻,却在两家打算商定婚期的时候,爱上了另一个样样不如他的人。”玉笙问道,“你觉得,一旦他动用所有势力,最后会发生什么?”
“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陆小凤的声音有些涩。
“三百年的家族底蕴,那比想象中的更可怕。”玉笙其实是怀念那段混乱的时期的,“只要有钱,就能得到对头的各种隐秘把柄;只有要钱,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也唾手可得;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无论杀人越货还是栽赃陷害。”
陆小凤完全可以想象那会乱到什么地步。
“当然,这些都是放在台面下的,可惜他有一个很了解自己的朋友,那个人又有着天生的正义感和怎么也改不掉的好奇心,然后,在没有引起更大的风波之前,这一切结束的无声无息。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少了一个已经传承了三百年的家族而已。”
“不是每个有有趣开头的故事都会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的。”玉笙看着陆小凤有些僵的笑脸,非常好心的补充道,“这件事就不要告诉七童了,他是不会想知道一个对他非常照顾爱护的叔叔抢走了他崇拜的人的未婚妻,而另一个也很照顾他的人直接抹灭了他的存在。”
陆小凤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索性拎着酒坛子又跑了。
“没想到你胡说八道的本事竟也涨了。”作为原随云计划的参与者,无花在片刻沉默之后,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楚留香难道不是这么以为的吗?”玉笙反问。
无花有些郁郁。事情当然不是楚留香以为的那样,他不甘心的也只是他与原随云一明一暗联手,最后竟然还是栽在了楚留香手里。当时玉笙并无异状,可如今听他的语气,竟好像早就看透了一样。
无花不得不怀疑,玉笙一直表现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不是也是一种假象了。
这种纠结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无花很快想清楚自己的处境,非常理智的判断出聪明一点的玉笙对自己更有利。让他感觉不痛快的,大概只是气恼自己没提早察觉罢了。
“你可知原随云为何忽然与楚留香翻脸,甚至还想算计他的性命?”无花到底还有些不甘心。
“吃饱了撑的人,总想着去作死,这种事很奇怪吗?”玉笙有一种‘你太大惊小怪’的语气开口道,“对楚留香着魔,想要干掉他来证明自己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你,不也是失败一次后念念不忘,还屡战屡败吗?”
无花沉默。
“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没了楚留香,蝙蝠岛也无法摆到明面,与其花那么多心思对付他,还不如办个武林大会,推举自己做武林盟主呢,这个位置楚留香肯定不会去抢。”玉笙很不客气的嘲笑道。
“酒色财气庄,酒色财气分四院,前三院都堪称销金窟快活窝,唯有最后一院,平日里不见生意往来,连那里做什么生意都少有人知,偏偏四院主管中,气院总管地位最高,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无花却是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什么,“直到刚才,我才忽然明白,所谓的气,便是最简单的那种解释。酒色财气,气乃官禄之气。”
“嗯,继续说。”
无花的声音带上了慎重,“官禄之气,难道气院做的是买官卖官的买卖?”
“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无花大师啊。”玉笙赞了一句,默认了。
无花惊呆了。他这猜测只有一份把握,朝廷离江湖实在太远,而买官卖官所需要的人脉关系也绝非一普通江湖人所能掌握。就算上辈子,玉笙已成西北豪富,还不是照样要打点那些官员。
“是上任庄主的买卖?”念头一转,无花就想到了关键。
“是啊,老人家心气太高,想过一把太上皇的瘾,偏偏大病一场后看透了世情,便两袖清风的离开了。”玉笙道,“不过,他之前曾下了一步暗棋,如今,那位姑娘已经做了妃子了。”
“你打算借着他的棋局继续走下去?”无花飞快的思索着,迅速的列出了此事的利弊。
“外戚好发财啊。”
无花才不管玉笙的动机,前人摘树后人乘凉,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插手国事,顿时觉得自己以往眼界过低,虽然已经没有了身体,竟也感到了热血沸腾的激昂,只恨不得自己再生拳脚,一展抱负,搅动风云。
这番激动看着玉笙眼中,就是舍利子溢彩流光,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