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决计想不到,时隔余月,沈墨欢就再次回到了这里。
她以为那次的重创,至少能逼得沈墨欢无计可施才对。可是如今看到大门外的沈墨欢,她才惊愕,沈墨欢比她想的要来的早了太多。
“沈墨欢,看来你还是不死心,之前的事情,想必你是没有得到教训。你当真宁可为了一个姜衣璃,不顾性命三番两次闯我营地么?”
沈墨欢闻言,不知可否的一笑,道:“从夫人这得到的教训,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都不必跟夫人谈条件,因为根本没有条件可谈。”沈墨欢说着,朝着前面走了两步,嘴角的笑意越发的冰冷却又越发的动人。“我想从夫人这要回来的,只需自己动手抢回来就可以了。”
沈墨欢最后的话音刚落,身形就瞬间向前移动了几步。看着沈墨欢步步逼近,阮夫人心头大急,赶紧招手示意,一排隐在身后埋伏着的侍卫们纷纷现了形,手里的弓箭与长剑都指向了沈墨欢的方向。
“拦住她,不准她进到厢房内去!”阮夫人眼见沈墨欢的影子不停在地面穿梭,心急命令道,随后正要招手命侍卫们房间进攻,却见远处隐约赶来一个人。
那人骑着白马而来,停在了她们的马车之前。玉靴蓝衣,明明是一副男子打扮,但是精致如玉的面庞,没有一丝男子的粗犷之气,有的,只是一股子温润如华,慢慢的从眉眼里透出来。
她的面庞犹如精致,长发随风微微的飘动,蓝色的衣衫似乎都在吹动下泛着粼粼的水光。她下了马,四周张望了下,直到望见沈墨欢,才停留了几秒目光,微微启齿一笑。
那笑,不张扬却又是包含着满满的深意。
“墨欢,有人来了。”离若此时已经行到沈墨欢身边,对着她低声耳语道。
说罢,离若又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人几眼。毕竟这样气质不凡从容不迫的人,可不是处处都可见的。更何况,那人居然能在银光寒凉的弓箭面前笑得自在自得,这真是叫人不得不投出几抹打探和侧目来。
而这人虽故意扮成男子模样,可是却没能逃得过离若的那双识人千万的眼睛。所以这就使得离若更加的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突然而至,隐着一身的秘密,稀奇的很。
但是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并非是敌人。没有理由,就是这般认定。
这么想着,那人已经朝着她们的身边走来。她随意至极的双手叉在胸前看着沈墨欢,嘴角轻抬,笑得戏谑而隐约。
“好像来的刚刚好。”她说着,面含笑意地睨了沈墨欢一眼,笑得越发狡黠。
这话明显是对沈墨欢说的,还不等沈墨欢说什么,离若便先按捺不住性子,插了话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南宫流烟。”她说着,偏过头对着离若狡黠一笑,额前的头发顺势滑落遮住眼睛,却盖不住她眼里的光华。“是你家主子特意邀来的客人。”
南宫流烟?!
这四个字仿佛重如磐石,压得离若失了半会的神,随即才回过头去向着沈墨欢投去疑惑的眼神,看见沈墨欢不置可否的神情,这才缓缓深吸了口气。
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之前沈墨欢要自己去查的人,前朝状元南宫流烟。
可是她的情报不曾出错过,南宫流烟的的确确是被先皇诏去了塞外,没想到如今却因为沈墨欢的原因,而悄悄从塞外回到了这里。
这一切,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议。
离若瞠着眼看着眼前的二人完全不似陌生的样子,心里疑惑不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是眼前情势紧迫,再多的疑惑她都全全压回了肚子里,不再多问什么。
而自南宫流烟出现开始,阮夫人就一直静待一边默默不语。她离得沈墨欢太远,所以自也听不见两人方才的对话,只是突然对峙的局面生生多了一个人,这着实不在阮夫人的计划之内。
沈墨欢便已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这时能只身前来这里的,想必也必定不是个能轻易小看的人。这一番深思,倒叫阮夫人没了底,一时也只是看着二人交谈几句,并没有趁其不备先行进攻。
一时间,随着南宫流烟的到来,楼阁上下纷纷安静下来。
南宫流烟悄悄打量了四周,倏地回过了头,对着沈墨欢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更不惧怕一齐整整对着自己的侍卫。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点,仿佛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功亏一篑。
可是这抹笑,沈墨欢却是心领神会了。只见一眨眼的工夫,沈墨欢突然跃地而起,随后地面再难寻到她的踪影。唯有地上的影子穿梭而去,才依稀能捕捉到她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阮夫人手抬到了半空,却看见楼阁之下,南宫流烟朝前走了几步,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想必您就是阮夫人?”南宫流烟说着,嘴角含着一抹笑,却谁人也猜不出笑里的深意。
阮夫人不动声色地打探着远处的南宫流烟,心里隐隐唏嘘,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有这样的从容不迫,不急不躁,并非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的。她不答,只是凝视了南宫流烟许久,觉得眼熟,却又不敢确定。
“你是谁?为什么要插手我与沈墨欢之间的恩怨?”阮夫人说着,扬了扬下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竟还敢跟着沈墨欢一同前往,你就不怕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南宫流烟说着,深表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沈星沉一封密报传的十万火急,若不是知道这次情势万分紧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向来为所欲为诡异百般的沈墨欢居然也有犯难的一天。
阮夫人蹙眉,打探南宫流烟许久,才道:“你到底是谁?”话一出口,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南宫流烟。”她说着,不满的撇撇嘴。今日光是自报家门,她就已经干了两回。
而相对于南宫流烟的悠然自得,阮夫人的心里却开始疑惑起来。
“朝廷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插手这些事情了?”阮夫人眉心轻蹙,说出来的话不急不缓,内心却开始有些没底。“我们向来与你们朝廷相安无事,犯不着派你南宫大人亲自来我们这拜访吧?况且,你南宫大人不是受先皇旨意前往边疆镇压叛军了么?我们可是好大的面子,能把你给亲自请到了这里来,插手我与沈墨欢之间的事情。”
南宫流烟的身影在阁楼下晃动片刻,随即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跃到了二楼的站台上,逼近到了阮夫人的身边。侍卫们的速度显然比不过南宫流烟这一出乎意料的动作,再对准她的时候,她的剑已经抵上了阮夫人的脖子。
“哦,夫人若是不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告诉夫人...”南宫流烟说着,无惧眼前银光闪烁的箭心直直对准自己的方位,只是掩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与阮夫人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沈墨欢,本就是我们朝廷的人。”
银亮的剑面闪的几乎叫阮夫人睁不开眼,而冰冷的剑抵在脖子上的感觉,也许就是人最接近生死一线的时刻。
“南宫大人,你身为朝廷中人,而我不过区区一介草民,你要杀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阮夫人心里发颤,但是声音依旧平稳,就似乎是在叙述别人的事,而非关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你确定你想清楚了么?大人当真要为了个人私怨,而担上滥杀百姓的罪名么?大人你是清楚的,杀了我一个,或许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倘若除掉我天煞教一干人等,那么大人是否有点得不偿失了呢?”
阮夫人的质问的确是有力的,而且步步紧逼,是容不得人过多分析这话里的真假的。但是南宫流烟却只是淡淡一笑,手里的剑又是逼近了她几分。
“你看,夫人你显然是不够了解我。于我而言,我若是害怕这些,那么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况且,人人都知道我正在边疆御敌,谁人能知晓我今日的所作所为。所以,夫人大可不必这样吓唬我,我可不是小姑娘,经不住吓承不住压。”说着,南宫流烟嘴角的笑意瞬间变得寒凉起来,带着迫人的杀意。“把人交出来,人与夫人的命,孰轻孰重,夫人还是很好掂量的不是么?”
“不可能。”阮夫人摇了摇头,深深抵在脖子上的剑就顺势在她的颈项上划出伤痕,几滴血珠很快就滚下来,染红了她身下的牡丹花绣。“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放过我天煞教的叛徒,更不会允许她们在一起。”
沈墨欢今生不管她爱谁,不管她身在何处,她都必须是阮七七的人,阮七七对她的情,对她的意,正因她看的明白,所以才更不允许沈墨欢有一丁点的辜负。而她或许最不能承认的,大概就是她亲手自作聪明将姜衣璃作为棋子安在阮七七的身边,却给自己的女儿无形中制造了最潜在的危险。自负如她,怎么肯承认,这段姻缘,一开始就是自己制造的先机。
越是不能承认,越是难以接受,就越是想要斩断她们的一切,就算赌上所有,也要将酿成的错误纠回原处。
“不用去找了。”冰凉的剑抵在脖子上,阮夫人却觉得有一种释意的快感。“找不到的,姜衣璃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就算沈墨欢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姜衣璃的下落。”
沈墨欢这次不惜请来远在边疆的南宫流烟,为的就是筹足人手,救出姜衣璃。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以为马上就能见到思念的人,却不想一切都将成为泡影。想必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了。
想着,却见沈墨欢的身影从内院的长廊里隐隐浮现出来,抬头看了眼站在二楼站台内的南宫流烟和阮夫人,随后轻身一跃,一眨眼的功夫就落到了她们的面前。
“她在哪?”
沈墨欢的声音很轻,问出口的话却凝重的清晰可闻。她的眼里透着冰凉,里面凝着一种危险的杀机和绝望,似是要将眼前的阮夫人千刀万剐而后快,却又偏偏安静的叫人察觉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姜衣璃的确是如阮夫人所说,确确实实不在这个院子内了。沈墨欢几乎将这座楼阁翻了个遍,可是依旧找寻不见姜衣璃的身影。
沈墨欢问完,南宫流烟的剑就更加紧了一分,此时莫说是阮夫人随意动弹不得,就连微微摆动下颈项,刀都有立即切开皮肉割断呼吸的可能。
可是偏偏阮夫人什么都不说,沈墨欢此刻有多么的心急如焚,阮夫人光凭那双眼睛,就能一一获悉。她不说,便谁人都奈何不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沉默的僵持无声的游走。
沉寂间,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跑击地的清脆声,随后便见衣衫翻飞,一袭白衣停在了离若的身旁。马背上下来一年轻女子,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叫在场的人一瞬间都被夺去了注意力。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阮七七。
只见她匆匆翻身下马,脚一落地就站不稳向一旁歪去。离若心急手快,抢先一步扶住她,才使得她没有摔倒在地。
她扶着马站稳,抬起一张疲惫的脸庞,望住了阁楼上的沈墨欢和阮夫人。眼里带着参不透的光芒,最后落在了阮夫人的身上。
此时的阮夫人显然没能从这般震惊中缓过神来,虽然曾经悄然潜伏进绣城的时候,曾在暗地里见过阮七七。可是那毕竟是匆匆的几眼,如今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就站在她的对面,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女儿。
“我都知道了。”阮七七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她说着,望住阮夫人,却发现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不清。“这些年,你瞒着我,当真是瞒的我好苦。”
对于亲娘的记忆,阮七七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么多年,她只记得如何在烟花之地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像身边其他的姐妹一样,被那些纨绔子弟随随便便花几千两金买下清白。而云萝的一封信,竟叫多年不再思及亲情的她,心里又激起一阵不知名的悸动来。
如今阮夫人就站在她的眼前,身受人挟,命悬一线,生命居然脆弱的像是秋天的落叶,渺小的蝼蚁。
她能清晰的看得见阮夫人眼眶里泛起的泪花,那双一向孤傲的眼里,居然在望见自己的一瞬间激起泪意。阮夫人的嘴张了张,却喉头发涩,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垂下了眼,泪就这么滴在了衣衫之上,碎了。
瞧见阮夫人的泪水,阮七七便知道了答案。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看了眼一旁的沈墨欢,沈墨欢只是微微蹙了眉看着她,似是不明白为何阮七七会来,也不明白她为了什么而来。
“云萝托离若给我捎了封信,她在信里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阮七七说着,朝着沈墨欢这边走了过去。“是我娘派姜衣璃来到我和你身边的,我能嫁进沈家,也都是我娘一早算计好了的。姜衣璃只是我娘的棋子,可是后来她却爱上了你,所以她背叛了我娘。而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不希望我参与这场纠纷当中,墨欢,你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对一个人用情,却从来都不会挂在嘴上。”
阮七七此时已经走上了二楼,来到了沈墨欢她们身边。她看了阮夫人一眼,随后撇开了头,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放了她吧,她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我,让我来跟她说。”
“好。”
沈墨欢点了点头,南宫流烟见沈墨欢应允,便也松了抵在阮夫人脖上的剑,两人随后退后一步,默默让出空间来,静观其变。
“娘,罢手吧。”阮七七想说的话很多,可是能说出的,却只有这一句。“放了姜衣璃,不要再为难她们了。”
“你不是爱沈墨欢么?我做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当初是娘的失误,是我错将姜衣璃安进沈家,如今这些错误娘都会替你挽回。”
阮七七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是,我是爱她,所以我希望她能快乐。曾经她还小的时候,我以为事事顺着她的心就能叫她快乐,所以我事事顺她的心。后来她离开了沈家,我难在见到她,就开始事事要她顺着我的心,净找些不顺心的事情烦她,想她多在意我一切,记得我这个人。总以为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她便不再喜欢我,开始远离我。可是直到她爱上了姜衣璃,直到我彻彻底底的失去她,我才明白。爱一个人,若是她不顺心,你又能有多顺心?爱她,便也就是希望她能够快乐。她爱姜衣璃,我知道只有姜衣璃才能叫她快乐。想想我爱她这么些年,的确也没做过什么她真正想要的事情,如今明白了,自然要为她做些什么。”阮七七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远方的,她眼里噙着泪,却轻轻的笑了。“所以娘,我能看透,你自也不必再替我执着。姜衣璃到底在哪,你就告诉墨欢吧,不要再叫她伤心。”
“来不及了。”阮夫人听完阮七七的话,只是漠然的摇了摇头,嘴里低低的道:“来不及了,你们来之前,林悦然带着姜衣璃逃了出去。把守的侍卫追捕她们无果,没人知道她们逃到了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