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门外,沈墨欢唤走了下人,和着沈逸砚走到卧房对面的凉亭里,瞧见身旁没有下人穿梭,这才回过身去,微微蹙眉看着闷闷寡欢的沈逸砚,想说什么,却又叹息一声作罢。
沈逸砚似是感受到沈墨欢的目光轻探,他抬起头去,对上沈墨欢的眼神,道:“墨儿,我知道你想对哥哥说什么,可是我与七七的感情你是自小看着过来的,难道你不明白?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曾拉着七七的衣袖,说过只认七七一个嫂嫂么?”沈逸砚说的激切,却不想沈墨欢打断道,“大哥,那时我们都还年幼,不懂得天不遂人愿不懂得父母之言,可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况且你也是明白人,你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么?你负了七七固然是委屈了她,但是你看看你新娶进门的妻子,你这样做,对得起她么?”
“我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我现在负了谁,那都是注定了要背上无情的名号,那么,我只能负了姜家的小姐。”沈逸砚狠了心,也顾不得那么多,看着他跟姜衣璃的卧房,道,“我对七七情深意重,只是奈何爹不允许,墨儿,爹娘劝我倒也罢了,怎地你也这般阻挠?”
沈墨欢沉吟片刻,只想起姜衣璃之前无依无助的神情,叹道:“我只知道嫂嫂单纯善良,她既已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就不能负了她。她一心一意想要做你的好妻子,你这样做,于情于理,都是辜负了人家姜家的女儿。”说着,她看了沈逸砚一眼,复又接口,“我知大哥你的心思,你想着在迎娶姜家小姐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得娶回了她,便等着时机对爹娘开口迎娶七七回来做侧室。可是这样是对七七有了交代,可是嫂嫂呢?她何其无辜,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听到这,沈逸砚才用一种复杂不明地眼神看着沈墨欢,皱眉道:“墨儿,你这番话可是站在姜家小姐的立场说的?那姜家小姐才与你相识几日,你竟这样偏袒于她?你忘了咱们是跟七七打小便认识的了?在她家还未落魄之前,咱们俩家如何往来的了?七七打小疼你,要是听到你这番话,她该是作何感受?”
沈墨欢闻言半响未再言语,她只是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姜衣璃也曾说过她该是袒护阮七七,不觉有些力不从心。她回过神看着沈逸砚,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出心思:“这事我谁都不偏袒,我只知道,谁嫁进了沈府,谁便是我的嫂嫂。七七待我如姐妹,我心里有数,但是这不能作为你辜负姜家小姐的理由。”说着,她转过身走出亭外去,“我言尽于此,如何取舍,便也还是大哥自己的事。从今往后,我再不多加过问。”
听着沈墨欢这番话,沈逸砚自然是知晓自己妹妹心性的,所以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一时情急之下说了如何激切的话,他赶紧追上前去,拉住沈墨欢,支吾道:“墨儿别生大哥的气,我也是被逼急了,口不择言。”
“大哥无需向我道歉。”沈墨欢笑着轻拂开沈逸砚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笑得一如往常般温煦。“若说道歉,你该对着的人是嫂嫂,而非我。”
说罢便加快了步伐,只留下一径发呆的沈逸砚,率先转身离去。待得沈逸砚回过神之时,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转过走廊,隐进了竹林花卉当中。
沈逸砚干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站在一旁的翠竹忍不住上前来唤他,他才望向翠竹,眼中满是迷茫散不去。翠竹瞧着自家主子这般神情,想了想,还是询问道:“少爷可是要进房见少夫人?”沈逸砚闻言怔神半响,才点了点头,“你下去吧,我自个儿进去便好。”
翠竹闻声退下,沈逸砚站在原地踟蹰半响,才慢吞吞地移着步子走到了房门前。他看着窗棂上醒目的大红剪纸,只觉得刺眼至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无奈地推开了门扉,走了进去。
这一声轻响却惊动了一直坐在门扉前的姜衣璃,只见她惊愕地抬起来头,僵直着身子看向自己这边。一双惊错无助地眸子带着美丽的水光,饶是迷人。沈逸砚之前两次见姜衣璃都出于不耐,以致从未曾仔仔细细地真正看清过她的面容,如今这番对望,才终于看清晰了自己所谓的妻子真正的面容。
那是一种不亚于阮七七的美,却又带着与阮七七截然相反的风情。
姜衣璃的美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泊,乍看下去虽然美丽,却不惊心不动魄。可是当她面上有了神色的时候,便犹如湖面惊起涟漪一般,带出了一圈一圈荡开来的姿色,静如明月般皎洁,动如涟漪般迷人。而阮七七确是一眼看上去便吸附住眼眸的妖娆艳丽,就像是入口辛烈的酒,叫人光看着便醉了下去。
沈逸砚不得不承认,纵使他心里只存着阮七七一人,但是乍看到姜衣璃此刻柔软无助的神色时,心里还是犹如被鼓槌击打,猛地震疼了心扉。
沈逸砚直视的目光叫姜衣璃明白了当下的情境,她站起身来,索性也不再躲避沈逸砚的目光,与之对望着。不明白此刻自己的夫君对着自己的神色,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瞧着姜衣璃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沈逸砚这才怔愣回神,他掩了门扉,走上前来几步。待得姜衣璃看着两人的距离慢慢被拉近,有些羞怯的退后一步,沈逸砚才尴尬的停下来,挠了挠头,率先开了口:“你不必这样拘束,坐下吧。”
姜衣璃闻言,闷闷地应了声,随即走到圆桌前,拿出茶盏,替着沈逸砚和自己倒了茶,才回过头去看着沈逸砚,不知如何开口。
沈逸砚这时倒是慢慢放下了心中的尴尬,他走过去,和着姜衣璃坐下,轻抿了口茶,才局促地放下杯子,看着面前脸颊酡红不知所措的姜衣璃,沉思半响,才终于是决定了言明一切。他清了清嗓子,道:“姜小姐,我想我的事情,你也粗略有所耳闻。我不想瞒你,所幸不如干脆告诉你,也免得你还对我有所期望。”说着,他生硬地避开姜衣璃闻言看过来的那一抹惊鸿,梗着嗓子陈述起了往事。“我不知你心里知道了作何感想,但是这件事毕竟是瞒不了任何人的,不如我今个儿就直接跟你坦白了,也免去了你一味的猜测。在爹与姜老爷商量这桩婚事之前,我便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她叫阮七七,但是并非如下人所言,一开始便出身青楼。她爹原是绣城的太守,与我爹以好友相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孰料天意难测,在七七七岁那年,她爹因失职,被皇上革了职。她爹悲愤难平,竟一病不起,不久就含恨离世。阮家眨眼间发生了这番变化,之前那些趋炎附势的人都纷纷变了脸袖手旁观,七七的娘不足一年便累倒了,很快也撒手人寰。七七失了双亲,孤苦无依,只能靠着一张脸蛋卖身青楼。”
说着,沈逸砚叹息了口气,似是为阮七七飘零的身世。他顿了片刻,随即继续道:“我一心想着能赎回七七的自由身,奈何爹嫌七七沦落风尘,不配作沈家媳妇,我千般恳求,还是换不回爹的应允。可是不论七七是何出身,我这辈子都已与她私定了终身,饶是爹娘万般不肯,我也会想方设法赎她回来,娶她为妻。”随后,沈逸砚面色稍有为难歉疚地看了一眼身旁一直面无表情听着的姜衣璃,无奈道,“所以,我沈逸砚忠心了七七,怕是就注定要负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劝爹答应我还你自由的。”
“不可能。”姜衣璃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沈逸砚说到此,她才淡淡地出声制止道,“我既已嫁进了沈家,从今往后便是沈家的人了。从今往后,回娘家只有婚后回门过节之时,我不会再因为其他的理由回到娘家。”
沈逸砚听姜衣璃说的坚决,蹙眉站起身来,不解地看着眼前姜衣璃的坚持,忍着怒意道:“你何须这般顽固?我不能允诺你什么更不会行夫妻之实,你在沈家也是活受罪,为何不重回自由身另寻好人家呢?”说着,沈逸砚看着姜衣璃闻言却还是一派面无表情的神色,情急继续说道,“我是不会跟你行夫妻之事的,你就算一直呆在沈家,也不过是活守寡罢了,这样你也愿意么?”
“不管你说什么,少夫人的位置,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给别人。”姜衣璃垂了眸子,隐忍着沈逸砚此时带给自己的巨大的羞辱,咬着唇不肯让步。“你有你的苦衷,谁又没有自己的苦衷。”
说着,仿若知晓多说些什么沈逸砚此时也不会听,更不会多疼惜自己什么,姜衣璃苦笑着抿紧了唇,心下一横,饶是沈逸砚做什么都不能心软妥协。
沈逸砚无心听姜衣璃的苦衷,他心里只道是错看了姜衣璃,暗暗责怪自己竟被她表面的温顺伪装欺骗,以为眼前这个女子是如何的逆来顺受,却没想到她在某些事情上,却是意外的固执。想到此,他看着姜衣璃异常固执的神情,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
气氛一瞬间随着二人的无言而变得凝固,在冷凝的沉默中,姜衣璃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宠爱自己疼惜自己的夫君,看着他面对自己怒目相视的神情,心里已然再无期待和念想,只有从头到脚的凉,犹如冷水浇下,熄灭了她出阁时的那一抹期望。想着,她收拾尽面上的那丝悲伤和无奈,也站起身来,走到沈逸砚身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也罢,你就娶她进门吧。”
“什么?”似是听不清姜衣璃此刻说出口的话,又似是觉得姜衣璃口中的话犹如天方夜谭一般,沈逸砚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复问道。姜衣璃苦笑着看着沈逸砚,心底冰凉,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很轻柔。“除了正室的位置,其余的,我什么都可以让予她。”
说罢,似是不愿意和害怕见到沈逸砚脸上闻言欢呼雀跃的神情,姜衣璃率先别过身去,“至于公公那,我想,只要我应允,他该是不会拒绝的。”
其实沈逸砚和她自己心里都是明白的,只要姜衣璃不在乎这纳妾一事,那么沈家有着明媒正娶的姜家大户做正室少夫人,纳不钠一个小妾便不足为道。所以只要姜衣璃点头,那么要沈老同意阮七七进门做小,在沈老眼里,便就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沈逸砚未曾料到姜衣璃竟有如此开阔的胸襟,虽是想不明白这姜衣璃为何会这般轻易地点头,但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满脑子已经开始思量着嫁娶的事宜,就连对着姜衣璃道谢,都有些心不在焉。“衣璃,谢谢你。”
谢谢你?
姜衣璃慢慢嚼着沈逸砚这句话,不觉地嘴角便浮起一抹寒凉的笑意。
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尝尽了男人的薄情寡义,谢谢你让我重走上了我娘一生的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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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悦轩内,沈墨欢正站在窗沿旁的书桌上,执手拈笔,意兴阑珊地在纸上练着字。一旁的丫鬟纷竹乖巧地站在一旁研着墨,一双眼睛惊羡地看着沈墨欢一首诗内不同的几种书法字型,啧啧称奇。
慵闲的午后,却听得门外一双紊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纷竹皱眉放下手中的活,得到沈墨欢眼神的首肯,才走到门前,推开门去看个究竟。
门扉刚开,就看见一脸急切匆匆跑来的丫鬟莹竹,见到纷竹就赶紧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双手支着腰喘息片刻,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小姐...”沈墨欢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走到门前去,看着莹竹满脸焦切的神情,蹙眉问道,“怎么了?”
“少夫人刚刚跟着少爷去了震霆轩找老爷夫人,说是要给少爷纳小妾。”
沈墨欢欢闻言,怔愣片刻,随即赶紧推开了径自说完这番话兀自喘息的莹竹,朝着惊鸿阁快步走去。
嫂嫂,你究竟是怎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