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凉薄。
姜衣璃痴对着窗,一夜难眠。
泪光打湿了银霜月,轩纸窗上满满忧伤。无眠无眠,月白染花青发,似是一夜催白了所有年华。
直到清晨的初光照到了脸上,姜衣璃才缓缓地合了合眼,微醺的清风伴着初阳拂到脸庞上,却叫姜衣璃觉得冷。她拢了拢肩头的披巾,默默地站起身来。
正巧撞见莹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水盆,对着自己浅笑吟吟。“少夫人起身了?莹竹伺候你梳洗来了。”莹竹说着径自走进来,放下脸盆沁了毛巾转身递给姜衣璃,这时才瞧清她带着憔悴的面容,担心地问:“少夫人昨晚没睡好?”
姜衣璃木讷的摇了摇头,嘴唇紧抿并不说话,她伸手接了莹竹的毛巾,洗净了面庞就转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凝眸看着菱花镜前显得陌生的那张脸。
好像一夜苍老了所有的清丽娇艳,就如花开一夜,迎来了不可避免的枯败。就连她自己瞧着,都觉得可笑。
她拿过台前的胭脂盒,看着盒身上精致浮华的纹路,指尖摩挲,想起之前沈墨欢为自己上妆时的模样,心头发疼。打开胭脂,就能想起之前沈墨欢站在自己身侧,带着微微笑意的温软语句,平滑的语调带着依稀可辨的笑音,时至今日,想起来都是那么动听。
她吸了口气,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腹轻点胭脂,沾了嫣红丹色,在脸庞匀匀抹开。原本苍白憔悴的面庞,经过一番修饰,也变得鲜艳动人起来。只是那双苦涩的眸子里,仍是没有半点神采星光。
“少夫人似乎不怎么开心?”莹竹执着梳子拢了姜衣璃的发在肩后,小心翼翼地梳着满头青丝乌发,试探地开口问道:“是不是没有睡好?”
姜衣璃阖上胭脂盖,淡淡摇了摇头,对着菱花镜里的莹竹勉强笑笑,道:“我没事。”
莹竹见姜衣璃这么说,也不好再问,只是姜衣璃那付憔悴的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不过主子的事情,下人最好还是少打听询问的好,这是大忌,所以莹竹也乖乖闭了嘴,替姜衣璃别起了头发。
“对了,之前听总管说,张大人一家明天就要准备动身回都了。”莹竹毕竟还是孩子,之前才这么警惕自己要谨守奴才的本分,现在就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起了别人的家长里短。“我还听人私下说,张公子素来对小姐有意,这一次特地为了小姐前来,估计这桩好事近了。”
好事?
姜衣璃被莹竹的话反反复复捏碰着痛处,昨日的伤口又被不经意的挑开,疼得她不自禁地皱了眉。但是她只是垂着眼,什么都不说,莹竹察觉不出姜衣璃的情绪,手上边梳弄着姜衣璃的头发,嘴里边絮絮叨叨的继续说道:“我说啊,这张家公子年轻有为,配咱们家小姐那真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只是,若是往后当真小姐嫁离了沈府,那府里就只剩下少夫人一人了,怕是少夫人这里又冷清了。”
怎么会冷清呢?
怕是沈墨欢还没有嫁走,她就已经被沈逸砚休走了。
姜衣璃心里嘲弄的想,瞧见莹竹已经为自己梳好了发,她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甫一推开门,姜衣璃就被院子里金灿灿的光芒逼得眯起了眼,她伸手遮着眼,许久才得以睁开。回头看见莹竹放下了手里的梳子跟了上来,她才往前走去。
走出自己的小苑。姜衣璃停下脚步,不自觉的偏头朝着沈墨欢苑子的方向瞧了瞧。这一瞧不打紧,正巧就撞见沈墨欢领着纷竹走出来,瞧见自己也不觉的停了脚步。隔了几米的距离,姜衣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墨欢,眼睛越是想要移开,就越是无法偏动一分。眼里的情绪包含了太多的感情,一时间倒叫人看不出是悲还是喜。
可是比起姜衣璃的眼眸复杂难辨,沈墨欢的看上去干净寡淡到叫人心惊。那双眸子里,除了冰凉和平静,再也瞧不出其他的感情来。
“少夫人,是小姐呢?”姜衣璃此时心情翻滚,但是莹竹却不谙二人之间的隔阂,一径地朝着远处的沈墨欢招手。“小姐,小姐,少夫人在这儿呢?”
莹竹的呼唤叫姜衣璃从思绪中挣出神志来,她尴尬地拿眼看了莹竹一眼,却见那小丫头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警示。而在姜衣璃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听得不远处另一道娇艳的声音响起,呼唤的恰是同一人。
“墨欢,怎么站在这儿?”阮七七早早看着沈逸砚穿衣离开去内堂,她原本想起身在院内走走,没想到一出屋子就看见沈墨欢站在原地,眼里凉薄,不带半点往日的笑意温和。她说着,朝着沈墨欢走去几步,才看见不远外站着的姜衣璃。她眼眸一转,打量了片刻二人面色沉凝,立刻大抵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眉眼漾开一抹笑意,朝着沈墨欢招手。“墨欢,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还不待沈墨欢回应,姜衣璃就面色暗淡下来,她立即收回了视线,率先抬了步子朝着内堂走去。几近仓皇而逃。
不顾身后莹竹不解的呼唤,姜衣璃一步也不曾停滞犹豫地赶进了内堂。匆匆走进内堂,朝着长辈们请过早安,姜衣璃才缓缓坐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清茶轻抿一口压压心底的几丝慌乱,随后眼睛不自觉的朝着内堂口看去。
只是,直到早膳结束,都未见沈墨欢的身影出现。
姜衣璃食不知味,随意喝了几口清粥,就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沈墨欢不在。也不过只是沈墨欢不在,就叫她连吃在嘴里的东西,都尝出了几分苦涩。
沈墨欢,沈墨欢。满脑子满心底的沈墨欢。
姜衣璃呆坐在座位上,失魂落魄地盯着眼前的碗一言不发。好不容易捱到了早膳结束,看着一干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姜衣璃这才跟着站起身,朝着沈逸砚身边走去。
“我...”沈逸砚本是站起身招呼着张大人一家离席,听见身后姜衣璃迟疑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首先瞧见的,却是姜衣璃淡着一张脸,默默地看着他。“待会能否到我屋里一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谈谈。”
姜衣璃竟会有话要跟自己说?
这的确叫沈逸砚有不小的震惊,平日里姜衣璃别说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就连平常遇见,都不过点头招呼罢了。掂量着姜衣璃不同寻常的行为,沈逸砚最后还是点头应道:“好,你在屋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得到沈逸砚的应允,姜衣璃点点头,朝着自己的屋子转身离开。
事实上沈逸砚也并没有叫姜衣璃等多久,姜衣璃前脚进了屋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到沈逸砚前来敲门。
瞧见莹竹上前替沈逸砚开了门,姜衣璃挥手叫莹竹离去,直到莹竹掩门走远,姜衣璃才站起身看着沈逸砚,随后低头为他斟了杯茶。
沈逸砚几分局促的走上前,不知道姜衣璃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也并没有立即询问,而是依着姜衣璃的动作走上前坐下,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
“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让你我都得个解脱。”姜衣璃说着,走到了书桌前,取下砚台压着的一张纸笺,拿到了沈逸砚的面前。“你只要签下名字就好。”
沈逸砚见姜衣璃说的晦涩难懂,他低头看了眼那张纸,只单单看了一眼,就被上面写的字惊得不浅。
“休书?”沈逸砚说着,不解震惊的站起了身,瞠圆了双目看着姜衣璃,似是瞧不懂姜衣璃这么做的寓意。“你要我休了你?”
姜衣璃看了眼沈逸砚惊慌惊诧的模样,她只是默默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取下毛笔沾了墨汁,然后缓缓转身走回来。面上是一派素淡的神色,与沈逸砚的慌乱形成强烈的反差。“这不是你一直希冀的么?”
“不是,这...”沈逸砚试图要解释,但是瞧见姜衣璃平静的眼眸,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他只是不安的搓了搓手,蹙眉不解地看着那张休书,“为什么突然要我休了你,我记得当初你进门我提议的时候,你的态度明明还很坚决...”
那不过是当时我为了完成秘密计划的任务,而必须保有的先决条件罢了。
姜衣璃淡淡的想,但是自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将笔递到了沈逸砚的手上,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你不爱我,所以也不必犹豫什么。”我也不爱你,所以现在必须要讨回我的自由。
沈逸砚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发颤,这件事来的突然,他始终觉着蹊跷怪异。但是看着眼前姜衣璃眼里一片平静坦然的目光,他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是啊,他为什么要拒绝?
这不正是他所希冀的么?休了姜衣璃,那么他心爱的七七就不必再当小妾,他跟七七的孩子也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只是,为什么自己的手微微发抖,总也写不下自己的名字。
“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早晚的事。”姜衣璃闭眼对着窗,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样对阮七七,也公平。”
这句话似是对沈逸砚最大的激将,只见沈逸砚原本眼里的一丝犹豫也淡去,低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罢,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将毛笔搁下,低头看着那张休书,半晌才站起身。
“你自由了。”沈逸砚将休书对折几下,站起身交到姜衣璃的手里。“依你的才识天姿,定能找到心仪的男子相许终身。”沈逸砚说完,凝神看了姜衣璃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自由了。
姜衣璃手心捏紧了休书,心底生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遇见沈墨欢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自由。只是相许终身,那般美好的希冀,于她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她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这么想着,只是这样子想,就叫姜衣璃觉得心肠俱断。她缓缓地闭上了眼,转过身抵着墙,垂下的视线里只望得见一片黑暗。
慢慢地将她吞噬,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