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芪珍说罢,将衣襟上的扣子解开,裹了一天棉褥,现在身上已经满是热汗。
病,让这个一贯清冷高傲的女子柔了身段,连着性子也软了下来,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双颊有病态的晕红。
景宁微微一笑,“太妃娘娘是不愿意见到臣妾么……”
佟佳氏芪珍看着她将巾绢浸了温水,然后,给自己擦拭额上的汗,三分嘲弄,两分感叹地道:“哀家这身子不中用,偶感风寒,就一病不起;倒是你,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倒还挺熟练的!”
景宁不以为然地笑笑,“臣妾本就是奴婢出身,这些在以前可是家常便饭呢,还望太妃娘娘不嫌弃臣妾粗手粗脚才是!”
“都说英雄不问出身,可有几个人能真正不在乎呢,”她将身上棉被往下拉了拉,透出一口气,“哀家也曾见惯这后宫中形形色色的女子,像你这般既有美貌,又经得起风雨磨难的,倘若过得惯这深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想必,以后定是前途无量!”
景宁将软垫往上摆了摆,让她更舒服地靠着,听了那话,却是淡淡一笑,“娘娘夸奖了,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生存。”
“桌上,放的是什么?”佟佳氏芪珍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红漆的食盒上,正是景宁带来的糕点。
“是臣妾做的吃食……”她轻声道。
外人不知,她却晓得,佟太妃从来都不会吃外人带来的东西,一应膳食皆由苏嬷嬷经手。可她来探病,总不能空着手来,这才吩咐秋静准备了那些点心,不过是应景罢了。
但这次,佟佳氏芪珍却出奇地想要品尝。
景宁有些意外,却不好拂了她的意,将那食盒拿过来,一层层地展开,露出里面精致可爱的小点心。
“还真是好看!”佟佳氏芪珍由衷地道。
景宁有些窘迫,这些东西她也是才看见,也不知秋静从哪里弄来的,若是不好吃,着实就尴尬了。
佟佳氏芪珍不以为意地伸出手,拿出其中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是人间最美味的佳肴。
“人老了,就总是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哀家还记得,以前先帝爷最喜欢甜食了,姐姐就总是变着花样地吩咐御厨做……”她仿佛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凤眸眯着,迷离而悠远。
景宁知道,她口中的姐姐,就是皇上的生母,佟佳氏孝慧。
“娘娘刚用过药,不宜吃太多甜点。”
佟佳氏芪珍笑笑,却是拿起第二块,放进了嘴里。
“姐姐当年,真的很傻啊,做了好多的糕点送去乾清宫,只为了能见他一面,可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喜欢甜点,是因为她喜欢……”
屋内,烛火摇曳,欲明欲灭的光晕投在墙壁上,满室的昏黄。
佟佳氏芪珍就笼罩在那片阴影里,蜷着棉被,再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好的高贵女子,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病人,一个虚弱的老者。
景宁静静地听着她不停呓语,只当是服药过后神智涣散,起身走到案几旁,她给她倒水。
“老了,老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渐渐地竟变得哽咽,景宁莫名地转身,却在看到那样的佟太妃时,仿佛是惊雷从头顶直直劈入,整个人都震颤了——
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片片破碎。
“太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她惊慌地扑过去,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睁睁地看到从她嘴角边、耳朵里、眼睛里……不断涌出的黑色鲜血。佟佳氏芪珍面目狰狞得扭曲,整个身子佝偻成一团,死死地咬着手,直到牙齿将那皮肉咬破,露出了森森白骨。
“娘娘,太妃娘娘……”她惊恐地抱住她,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目光从桌上那药碗、那食盒上划过,这才想起去看那敞开的门口,可竟是空无一人!
“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景宁吓坏了,使劲地尖叫呼喊,可那声音在寂静的东厢回荡,却,没有唤来一个人。
孙嬷嬷呢?
守卫呢?
人呢,人都哪去了……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是那药,还是那糕点?她明知道此时是关键时期,明知道那件事情事关生死,任何的意外都可能会要命,她为何还会如此大意!
怀里的人不停地抽搐,鲜血漫染,触手一片猩红粘腻。景宁不断的呼喊,嘶哑了嗓子,也不见半个人来。是她害了她,若不是她处心积虑地试探,若不是她的逼问,也许这个佟太妃会好好地在这冷宫活下去,是她,都是她……
景宁死死地抱着不断抽搐挣扎的佟太妃,死死的抱着,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地停止了抽搐,衰竭了,不能再动弹了,任凭那黑色的血染透了自己的衣衫……怀里的人,依然是温热的,前一刻,她还在对自己讲着过去的事情,可下一刻,却变成了一具麻木的尸体。
失神地盯着佟佳氏芪珍扭曲的面容,盯着那双透着猩红的可怖瞳孔,她甚至能从那已无生命气息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