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丛生着凄凄艾艾的芳草,拓瓦方砖早已残破不堪,那残垣连天的缝隙,一直蜿蜒到不远处那方小小的井亭。
目之所及,是那杂草蔓延的井亭回廊,回廊上,静静的站着一个明黄宫装的女子,花信之年已过,却依然端庄静婉,风华依旧。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这是个寂寞的女人,凄苦半生,守着贞静,在那一处小小的慈仁宫,度过了寂寂年华,如今,芳韵不再,便是那身华丽尊贵的宫装,都染上了一层黯淡幽然。
果真,是仁宪皇太后……
景宁有半晌的错愕,心里沉着一口气,步履缓缓,走了过去。
“贱妾乌雅氏,参见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博尔济吉特V清如扶着危栏,敛着神色,仿佛正在沉吟什么,听见声音,才转过身,视线逡巡摸索,渐渐地落到景宁未施粉黛的脸上。
“宫女里头的女子,无一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而你却淡妆素服,不饰环佩,倒是难得!”温温静静的声音,平淡似水,仿佛那过了时辰的香茗,虽不再温热,却依然沁人心脾。
景宁挽着手,越发的卑微:“皇太后谬赞了,贱妾戴罪之身,当一心静思己过……”
她不提,她也不便多问,只当是碰巧遇上了。
博尔济吉特V清如点了点头,“人生在世,就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定会伤其身、痛其骨。宫里的头的人,安于平庸的太少,痴心妄想的却太过。你能这么想,很对……”
句句佛理,字字珠玑,这般平和的心境,在深宫内苑却是难找,只是这一褒一贬的话,却不似在夸她。景宁耳畔听着,依稀感觉出了一抹若有深意的味道。
“今日召你来,不过是参禅说佛,且随哀家来……”沉静半晌,博尔济吉特V清如才缓缓地开了口。
景宁莫名地看着那缓步走进佛堂的背影,却是不敢耽搁,快步跟了上去。
“吱呀”的一声,佛堂的门,在身后关上了,那些随时的宫人均守在门外,景宁走过去点燃蜡烛,取过来一支香,燎了,递给皇太后。
“北五所里头那么多宫人,知道哀家为何单单挑中了你么?”
景宁低着头,听着她一语双关的问句,思绪微转,缓缓地道:“臣妾被贬谪景祺阁,定力不够,心思尚浮,皇太后心慈眷顾,是贱妾的福气。”
她语带谦卑,却是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拿着香,博尔济吉特V清如端然朝着高座上的菩萨神像揖礼三下。烛泪肆意,高高在上的神像笼罩在一抹香雾轻烟中,宝相庄严,含了大悲悯,大智慧,静静地,守望着人世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
“机敏睿智,灵透善谋,难怪,皇上会倾心于你……”
景宁略微惊讶,敛身再拜,“臣妾已是冷宫中的人,皇太后折杀了……”
清如却摇头,淡笑,“如何能静,如何能常?唯我而已;如何多苦,如何多怨,只因不识我……若是心中有我,再多的错都是情;若是心中无我,再多的情,都是错……”
景宁静静地看着站在熏香的雕镂铜炉前的皇太后,青烟缭绕,在烛焰飘渺中,仿佛是那羽化欲去的仙,只因舍不得凡尘俗世的债与孽,辗转徘徊,不得超脱。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所谓人在俗世外,不动即亡;人在莲台上,不动,即佛。
景宁也拿过一支香,朝着堂上神像,深深叩首。
“妾不懂佛,却粗识世俗的道理。这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从内心去原谅别人,那就永远不会心安理得;同样的,若是不宽恕,不放下,苦了别人,亦是苦了自己……皇太后如此平和心善的人,定会福祚绵长,还是要宽心才是……”
博尔济吉特V清如侧过目光,含笑地凝着她,“还说你不懂佛,这番话,便是哀家这般常伴青灯的人,都不曾看破,你小小年纪,却是难得……”
这时,外头忽然有嘈杂地喊叫声传来,瞬间打破了佛堂片刻的宁静。
景宁惊讶地抬首,想这禁宫大内,向来是庄严肃穆,一律不允许任何人胆敢喧嚣声势,像这般混乱的叫声,倒是第一次听到。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唯心而已。你且去吧,记得,万事当心……”清如将香插进香炉内,再不看她一眼。
景宁莫名,敛身揖礼,“多谢皇太后恩赏,妾告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