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二年五月初九日,平贵人被追封为平妃。
隔日,出灵。
出灵那天,天空中下着绵绵的小雨。微凉的天气里,七十二个后宫内侍身穿孝服,抬着棺木出东华门。前面举着旗伞的,是六十四个引幡人;最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八旗兵勇。因着为初生的固伦荣宪公主祈福,在送葬行列中,还夹了大批的道士和喇嘛,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
想来,平贵人生前得宠之时,亦没享受过如此荣宠的待遇,反而是死后,一朝封妃,身价尊荣。
可终究是死了,前世的风风雨雨,如今都化作了尘烟,当繁华落尽,她的一切,都归于了尘土。
那之后的几日,景宁曾被带去东暖阁问话。
东暖阁在内廷内西路西六宫的南侧,平时鲜有人来,除了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太监,殿内并没有多余的人。她很惶恐,因为这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召见。
临行前,福贵人还百般交代,不可失了礼数,不可冲撞。
可一路走,她的心里闪过了太多种可能,但想来想去,依旧理不出头绪。到底是天威难测,她不懂,太皇太后缘何会屈尊降贵召见一个奴婢。
夕照透过窗棂斜斜地射进养心殿,镂空的铜炉内,徐徐蒸腾着香雾,烟气缭绕,将整个书房熏得安静而温暖。东暖阁内,那人正眯着眼睛,拿着朱砂笔在案上的文书上勾勾画画。
景宁被带着走进去,未敢抬头,先恭恭敬敬地敛身揖礼。
半晌,那人放下朱砂笔,摆手道,“起客吧,无须多礼。”
轻烟弥漫,满室的馨香,她惊异地抬首,却正好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
“皇上……”她不禁愕然。
“怎么,看到是朕,失望了?”他似笑非笑,眼底深邃,仿佛笼着一层雾霭的幽潭,让人琢磨不透。
“奴婢不敢……”
见不是太皇太后,她的心里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转瞬,她开始患得患失,后宫之中,皇上除了召见大臣,召幸嫔妃,何时会召见一个奴婢?
“无妨,你起来吧,抬起头来说话。”他摆摆手,脸上没有责怪的意思。
“多谢皇上圣恩。”她敛身谢恩,心中不免惴惴。
御座上的人“嗯”了一声,随后,十指交握,将手肘放在椅子两侧,“你可知,为何朕要召你来此?”
她有一丝怔忪,转瞬,摇头,“奴婢愚钝……”
处理了一天政务,此刻已经微微有了些倦意,他揉了揉眉角,一双眼睛仍然清澈而熠熠闪亮,端然而坐,带着睿智而尊贵的皇家气度。
“朕召你来,是想弄清楚,缘何一介宫婢会妄想修改祖宗礼法。”
宛若晴天霹雳,景宁登时呆住。
擅改祖宗礼法……这样的罪名,等同于牝鸡司晨,历来女子干政,都被当成国之不详,一旦定罪,绝不会有好下场。
“皇上,奴婢……”
“你不用争辩,也无需解释,只需一五一十,好好交代。”见她满脸震惊,他倒是放松下脸孔,眼底一片平静。
她却已经冒出冷汗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是殉葬,一定是关于殉葬的事情!福贵人素来不问政事,缘何会胆大到妄议祖宗礼法!是她疏忽了,是她太轻率了,犯这样的错误,在后宫是致命的,恐怕不仅会要了她的命,还会祸及全族。
“奴婢该死,请皇上饶命……”
“我且问你,那日,你如何得知朕会去咸福宫的?”
“李公公……李公公曾无意提过……”满目复杂,她心中一阵凄然。事到如今,她只能全盘托出。
他“嗯”了一声,似对她的答案很满意。“那……那幅‘福禄吉祥’的绣品……”
“是出自奴婢之手……”
“那么,福贵人的那番话?”
“亦是奴婢所教……”
“可有你算漏的?”语调忽然高出来一些,似笑,非笑。
“那把团扇……”
寂静半晌,他缓步走下御座,来到她的身前,站定,然后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挑起了她的脸颊,“小小年纪,也有如此心思,居然连朕都算计进去了……”(未完待续)